“怎么了?”滕训倚着墙,似笑非笑,一如既往的骚包造型。
子姬背对着门不理他。
“是不是哥哥没有陪你寂寞了?”他从背后贴过来,在她耳旁吹气。
“滚!”子姬掀开被子,怒不可遏,一脚踢到他的胸口。
滕训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看到她眼中闪过的一抹惊慌神色,了然:“子姬吃醋?”
子姬更怒,连环腿跟着使出来,滕训一把抓住,笑得极不正经:“哥哥就喜欢你这个小模样。”
饿狼扑食一般扑了过来。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禽兽们也跟着发情了。
今天下酒肆,明天去赏花,美人相伴,乐不思蜀。
最有趣的是,又遇到那位据说去了临淄的剔成君,二人把酒言欢,大醉而归。
“子姬,跟训回国吧。”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他醉醺醺的话语。
“不!”夜色下,她的回答极为清晰。
两年的相守终于走到尽头了么,她轻轻一笑,浓郁的墨色覆盖了眼中的凄然。
日子照旧。
她有些恍惚,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禽兽对她的折腾变本加厉起来,每次她都禁受不住,到最后不由自主地落泪哀求,可是越是如此,禽兽越是兴奋,非把她折腾到只剩下一口气才肯罢休。
第二天的神志昏沉中,她便开始怀疑,难道此君不仅是个变态,还是个常年服用伟哥的变态?
直到某一晚又一次昏倒在他的身下。
梦中,她躺在一叶扁舟中,水波荡漾,莲花飘香,小舟轻轻起伏,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头顶的蓝天白云,悠然入目。
耳旁依稀拂过低沉悦耳的声音,似安抚,似呼唤,让她想起很久以前,一位俊雅男子款款的吟诗声,那时他们共乘一骑,在雨后的平原上奔驰,满目醉人的鲜绿。
原来,你没有离去……
不知何故有些心酸,眼角浸出泪来。
“子姬,子姬!”有人轻拍她的脸颊。
她醒过来,短暂的茫然过后发现自己睡在一辆温车上,车马徐行。
“怎么,我们要回临淄了?”她托了托额头,缓缓坐起,身体酸软。
“你再看看。”滕训微笑。
地平线在眼前延伸,前方影影绰绰的景象,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画面 。
她突然抽直了身体,脸色煞白。
“停车!”她大声喊道,声音冷了下来。
“怎么,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回去?”微笑慢慢消失,滕训凝视着她,眼中透出一股寒凉。
子姬直直地回视着他,郑重道:“子姬不会再回滕国。”
滕训握着车轼的手指节节变白,眸光如刀,盯着她,一字一句:“你以为由得了你?”
子姬心中一寒,慢慢道:“请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你到底在怕什么?”他暴怒,拳头狠狠地砸在车厢上,车厢晃动,随从都跟着一颤。
子姬把随人遣散,方道:“公子应当知晓。”
滕训道:“我可以替你隐藏身份。”
子姬默,看着他,笑了笑:“怎么隐藏?挖个金窟把子姬圈起来不给人看,然后等您老兴致好的时候去临幸?”
滕训眼神暗了暗,没有回答。
子姬道:“两年的相处,我以为公子会了解,可是并不。”她淡淡地笑,眼角有些湿润,“子姬最感激公子的地方,不是因为公子当初救了我,而是把我带出滕国。”她慢慢地扭过头,望着远方,眼神飘渺,“滕国没有他,对子姬而言,就是一所笼子,黑暗不见天日的笼子,能够逃离,是对子姬生平最大的恩惠。”
她转向他,目中含泪:“如果公子还顾念一丝情意,就不要再送笼子给子姬,否则……”她轻轻地笑了笑,没有继续。
“原来他在你心中如此重要,”他也笑,眼神死寂,剧痛过后,胸口像被人掏出一个大洞,麻木地呼啸穿梭着冷风,“在子姬心中,无论训怎么做,做什么,都比不上他,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极其轻柔,带着微笑,像怕惊了她似的温声询问,却像万只箭簇狠狠地扎向两个人的心房。
她摇了摇头,声音苦涩:“公子不懂,我和他相识八年,他用了四年等待,才有了我们四年相守,不是之前没有机会,而是……可是他宁愿等,让我光明正大地入宫,而后也专心待我,他……懂子姬。子姬纵然不堪,也是爱惜自己羽毛的女子,不愿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回到滕国,污他令名,让公子遭受非议,也让自己活在泥淖中。”
她看向他,泪水落下:“如果公子明白,就让我回齐国。”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手指颤抖,定定地望着她,很久很久,心潮汹涌,震撼,感愧,悲伤,不舍,全化为带泪的一个字:“好。”
突然抱起她,温热的湿意滑进她的衣领,在她耳边轻道:“他可以等你四年,训也可以。”
就在她怔忪的时候,身体已经被放在路边,而后他一步跨上马车,马鞭一甩,马车带着车队头也不回地驶向远方。
身后,烟尘滚滚,淹没了他的行迹。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无声无息,无知无觉,直到他的身影完全不见,她还是站在那里。呼啸而过的风中,她鬓发散落,衣袂翻飞,长长的袖子卷起落下,落下卷起。
凝望远方的身姿,像一个苍凉的音符。
鲁伊来到她身边,轻唤:“主人。”
公元前316年,滕侯薨,公子滕训即位,自文公之后,滕国开始进入频换国君的时代。
这一年,子姬在薛大病一场,而后回到临淄,而后辗转去了宋国。
第二部,齐国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小子姬,您老的情路就是一个悲。。。。。。
☆、封父之墟
秋雨绵绵,点点滴滴落在窗外层层叠叠的桑叶上,让她想起芭蕉夜雨,淅淅沥沥的幽怨,缱缱倦倦的情怀,如一阙易安小词。
空壑松鸣有琴意,孤艇风来有笛意,幽涧花落有筑意,清溪絮飞有筝意,而眼前的景致,该配哪种乐器呢,竹帘半卷,她撑着腮,漫无边际地想。
侍女进来,在她身后小心地秉道:“封父学苑的先生要见夫人。”
她淡淡地“嗯”了声,回过头来,心不在焉地道:“告诉他有事找鲁伊管家即可。”
侍女为难,垂眉敛目道:“已经这样说过多次了,今天,他看起来很生气,说既然这里的主人如此傲慢,他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这就向主人告辞。”
她有些意外地抬起眼帘,目光又游移开来,手指并扣,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是在这样一个秋天。
她倚在莲花残落的水亭中,自言自语道:“鲁伊,我们去周游列国吧。”
身后的身影没有说话。
而她亦似在对某个不知名的人物低诉:“齐国呆不下去了,我们去哪里呢?秦赵太远,韩楚不喜欢,去魏国吗?那里倒是有信陵君。”
说这些话时,她整个人容颜憔悴,神思恍惚,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要远游见偶像的兴致。
“去魏国吗?”她问,声音空空荡荡的。
“去宋国吧。”身后的鲁伊突然道。
“嗯?”她回过头来,有些讶异。
“宋国是夫人的故国,多年前鲁伊受命来看顾接回夫人,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如愿,如今夫人既要离开,何不就回宋国?”鲁伊恭谨道。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吃惊地望着鲁伊,头脑嗡嗡作响。
后来才知,原来“她”还有一层宋国贵族女的身份,原来鲁伊就是贵族的家臣,在韩平逃回宋国后,“家中”知道了她的遭遇,便派鲁伊暗中保护,伺机带回宋国。
却不想蹉跎至今。
多年过去,所谓的“家”早已不存在了,原来住人的地方已经荒芜成一片野地,现在的宅邸还是重新翻盖的,此时的她手中握有一笔为数不小的从滕训那里继承来的财产。
封父学苑便出自她的手笔。
她转向原地待命的侍女,心中几番犹豫,几番纠结,最终化为低低的叹息:“先请惠先生堂中就坐,奉上香茶,我随后就到。”
侍女领命而去。
心病蔓延,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吞噬她的内心,自责内疚,悲观失望,失眠厌食,低迷倦怠,最可怕的就是对自杀反复的想象。
当她终于用匕首划开自己手腕的时,鲁伊震惊了,决定不再等,直接带她回宋国。
那时,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得了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也想自救,可是这个时代没有心理医生。
在“父母”的旧居翻盖了大宅,新的生活环境并不能使她完全脱离心理阴影,直到那一年的冬天,她骑马在雪地里闲逛,撞到儒衣褴褛全身冻僵的惠耕时,突然福至心灵:至少还有一种方法可以一试。
热衷于慈善事业的人心理总是很健康,比如她喜欢的奥黛丽?赫本,在心理疾病成堆的好莱坞女影星中,她的心理是最健康的,因为她帮助别人。
想起前世里母亲的话:施与比得到更快乐,指导她度过十八年的积极人生。
或许自己施与的目的不纯了点儿,自私了点儿,但她无可奈何,为了不再日日受那臆想的精神折磨,只能竭力让自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类似于慈善的事情。
比如修建一所小小的建筑,让当地的孩子在农闲时免费去读书,惠耕就是这所小学苑唯一的先生。
宽大的厅堂中,惠耕捏着羽觞缓缓地打量四周。
窗悬竹帘,房屋宽大,陈设却极为简单,堂中只简单地设有矮几草席,唯一显示出主人些许雅意的便是窗下那具古琴。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惠耕转过身去。
那一刻,他仿佛落进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境。
美若天仙般的女子,款款地向他走来,如此年轻,如此纤弱,好似一弯明月,又似半曲清歌,拂面而至。
惠耕呆在那里。
“惠先生,让您久等,子琴失礼了,请坐。”女子有礼地说道。
这具身体的前主叫子琴,子乃宋国贵族之姓。
惠耕醒悟过来,对自己的反应有点恼,微微蹙眉,直接道:“请问此间的主人何在?”
她唇角抿了抿,心中苦笑:果然不出所料。但还是委婉地回道:“惠先生有话尽可以对子琴讲。”
“既如此,惠耕这就告辞了,救命之恩,来日定衔环相报。”骄傲的书生立即起身。
子琴纤细的手指轻抚着羽觞的边缘,默了默,才道:“如果有心报答,现在就可,何必等到来日?时间不等人。”声音又淡又凉。
惠耕凝目看她:“您想要惠耕怎么报答?”
子琴心底一窘,觉得话题赶到这里有些奇怪,遂道:“好好给孩子们授课,仅此而已。”
“仅此?”
“仅此!”
“好!”惠耕站起身来,微微倾身,郑重看着她的眼睛,道:“惠耕一身,今生为您任意取用,够了吗?”
眼神凛凛,口气悲壮,好像作出多大牺牲似的,子琴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实际上自她发病以后脑子一直处于迟钝状态,这也是她不愿见人的原因之一,无论身心,都是厌倦的。
不等她回神,惠耕已经转身离去,只给她留下一个削瘦的背影。
夜来失眠,又想起白日这段插曲,想起他离去时奇异决绝的眼神,她便开始反思:自己是否过于强人所难?可是现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