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尧的一双眼睛像两片柳叶，斜斜地往上挑着，此刻他微微的笑意里，眼睛竟像是含着情意一般。
“帮朋友的忙而已。前几日一个朋友托人传话，劳我去碧月湾将不死草要下，再转赠给容华公子。也就只是花了点小钱买株草，我还帮得了。”
“不知这位朋友可是在下的相识？”
梅子尧突然轻笑了一声，转动着手上的翡翠扳指把玩着，意味深长地说道：“或许……认识吧……”梅子尧拍了拍手，便有一穿着鹅黄袄子的小丫头捧着盒子走了进来。
看着容华疑惑的模样，梅子尧又开口道：“这里面装的就是你在找的东西，容华公子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不死草便任你取走。”
果不其然。
“梅兄请讲。”
“我要你答应，从此以后，不再接近沐官儿。”说这话的时候，梅子尧的柳叶丹凤已化作两片利刃，刺向容华。
“沐官儿？”容华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感到十分不解。
“你的——关欢兄弟。”
关欢二字一出，容华面色大变。他唇色惨白，一双眼睛犀利地看向梅子尧。“呵！”容华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背后，身姿笔挺，俊美的脸庞上满是倨傲，“梅兄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湖畔华衣男子的身影划过眼前，忍着心中剧痛，容华牵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想我知道你的朋友是谁了。”
梅子尧笑笑不语。
容华语气一冷，面无表情道：“如若我不答应呢？”
“公子不答应也没什么大不了，顶多这株草拿去喂猪了。”梅子尧仍然在笑，然而笑声中已经隐隐含着挑衅。
两人静默半响，最终容华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就多谢梅兄美意了。”
“不客气。”梅子尧依旧温和地说道，“来人，送客。”
容华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盒子，一言不发向门外走去，刚走近门帘又被叫住：“容华公子，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然……会惹麻烦的……”
容华不再停留，大步踏出。
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却没想过会是在这种境遇下。沐官儿。官儿。只可惜今生再无机会，将它吐出口。
姑苏的冬天真冷。寒冷刺骨，容华走在户外，只觉得四肢百骸冻得僵直。
回去吧。
回华山就好了。
“官儿，在想什么呢？”云楼从背后揽住站在门口的沐官儿，亲昵地靠着她的脖子。
“想家。不知道爹娘，还有哥哥现在怎么样了……”沐官儿用手指绞着头发，看着远方说到，往日里灿烂的笑容不在，满面忧愁取而代之。
云楼把她的身子转过来，抵住她额头说道：“这还不容易，回去看他们就好了！”
“回去？！”沐官儿对于这个提议感到又惊喜又害怕，“可是我逃婚出来的，没脸再见爹娘，而且在外面又遇到了你……”
“没事的。”云楼紧紧抱住了她，“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羌管弄晴，菱歌泛夜。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
千户星河低拂树，长街灯烛上熏天。梅风携香来，软歌入耳闻。
汴京繁华依旧，风吹雪飘。
除夕将近，千门万户早已高挂红灯。街上爆竹声声，尽是迎人的喜庆。沐官儿跟云楼到汴京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两人在城中找了一家店歇下。
··········
“真吵啊，大清早的……”沐官儿被窗外的唢呐声吵醒，揉揉眼睛，懒着身子站了起来。
“咦？你已经起来了？”云楼推门而入，“收拾一下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外面怎么回事儿啊，这么吵。”沐官儿拿起小木梳，坐在梳妆镜前细细理着头发。长发披散在肩头，有一绺打了结，沐官儿挂了两下没散开，心烦地放下梳子。
云楼无奈地摇摇头：“跟自己还耍什么小性儿呀。”说罢走了过去，拾起木梳一下一下地帮她理顺，沐官儿对着镜子看他的脸，甜甜地笑着。
“楼下刚刚过去一支迎亲队伍，所以有点儿吵。”云楼回答刚刚沐官儿的问题。
“迎亲？”沐官儿的眼中透露出喜色，“我们一回来就遇到喜事儿，真好！待会儿我们下去看看吧！”
“就你喜欢凑热闹。”云楼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赶紧换身衣裳下楼吧，我在楼下等你。”
两人吃过早饭，碰巧遇上迎亲队伍又回来了。
“走走走，去看看，去看看！”沐官儿拉着云楼往大街上去。
街上看热闹的人永远很多，沐官儿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最前面，云楼则站在人群后面遥遥看护着她。一众人马吹吹打打，由远及近。大红色的喜牌，大红色的衣服，大红色的轿子，铺天盖地的红色温暖了整个苍白的寒冬。这个迎亲队伍很长，一看就是大富人家娶亲的排场。
队伍中有人不断向围观群众抛洒喜糖和铜钱，沐官儿身边的人都弯着身子去地上抢钱。她抬头张望着骑在马上的新郎官，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呆住了。马背上英俊的新郎官不是别人，正是沈卓浪。
沈卓浪正笑着跟街侧的相邻拱手致意，却在一片弯身的人群中发现了鹤立鸡群的沐官儿。他只是有些微疑惑，觉得这女子相貌跟曾经萍水相逢的关欢很相似。迎亲队伍缓缓前行，他也一笑带过，将之抛诸脑后。
他娶亲了。沐官儿怔怔地想着。
新娘……是子卿吗？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梅子尧……
我能不能说我最喜欢的类型其实是梅子尧这种的= =｜｜｜
☆、第十六章 重回汴京
沐官儿兀自想着，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议论。
“这丞相公子也真是的，好好的千金不要，非要娶这么个□！听说两父子为了这事儿，没把府上闹个天翻地覆。”旁边有人低声道。
这么说，他们终于在一起了。看着眼前的花轿慢慢行过，沐官儿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你懂什么，才子爱佳人，人家子卿姑娘可是才貌双绝！保不定那位千金小姐是个满脸麻子的丑姑娘呢。”另外一人接嘴道。
“不过听说那位千金前段时间染了重疾，怕是不久于人世了吧。”
“染了重疾？不是说跑了吗？”
“跑了倒是她的可惜了！你瞧人家沈公子，多威风！”
沐官儿黑着脸，真想上去扁他们一顿。这三人成虎的，编的也忒离谱了吧，什么本小姐身染重疾不久于人世的，不吉利。
回到云楼身边，沐官儿还闷闷不乐的。
“怎么了？”云楼关心地问。沐官儿摇摇头不说话，只看着花轿离去的方向。云楼勾起她的下巴，打趣儿道：“想嫁人了？”沐官儿看着他眉眼弯弯坏笑的模样，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想嫁人也没人愿意娶呀。”沐官儿挥开云楼的手。
云楼双手抱在胸前说道：“眼下不就有现成的金龟婿？”
沐官儿眨巴着眼睛望望天，又看看云楼：“老天爷刚刚告诉我，不能随便嫁给来历不明的男人。”
云楼听她这样说，抬手用力揽住了她，低声耳语道：“人都是我的了，想跑都跑不掉！”沐官儿听得面红耳赤，想挣脱又挣脱不了。云楼任她在怀里小猫似的挣扎了一阵，语气认真地说道：“官儿，再等等，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嗯。”沐官儿停止挣扎，乖乖应了一声。
沐府还是老样子，朱漆大门两侧的石狮子威武依旧。为了应喜，脖子上都挂了两个红绸彩球，门匾上也牵着红绸子，檐下少不了挂着红灯笼。
沐官儿熟练地翻进了自家的院子，云楼站在街角等着她。
府上如往年一样，装饰得红红火火，即便是再热闹的颜色，也掩盖不了冬日肃杀的气息。寒风将院里的枯枝吹得发抖，白雪堆积，望之亦有落泪的冲动。
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沐官儿闪身躲在假山后。待那人走过，沐官儿才悄悄走了出来。这会儿母亲应该还在房间里，她熟门熟路地摸了过去，矮身在窗前，偷偷向里边瞧着。
只见屋内熏着暖炉，一个中年妇人正倚了靠垫在室内眯眼。看见熟悉的身影，沐官儿一把捂住了嘴，把就要落下的泪又憋了回去。
“官儿啊，你现在在哪里受苦啊……我的官儿……”沐夫人的声音传来，语气中说不出的沧桑。沐官儿只觉得鼻子发酸，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哼！惦记她做什么？！要走就让她走！我沐旦只当没生过这么个女儿！”屋内陡然传出的声音让沐官儿身子一震。这是父亲的声音，然而她在窗外视角有限，却始终看不见他身影。原来父亲始终不肯原谅自己么……
“越活脾气越硬。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儿个夜里你还去官儿的房间看了。”沐夫人对于丈夫的话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两人有一阵子没说话，随后又听见沐夫人低低叹息一声道：“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我一觉醒来，她还好端端地躺在她的房里，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啪！”瓷器破碎的声音从沐官儿身后传来，沐官儿猛地回头，见到阿娇惊喜的表情。
“怎么了？！”屋内传来沐夫人的问话声。
“小、小姐回来了！”阿娇全然不理会沐官儿此刻的手势，只管大呼着。沐官儿没有办法，转身便跑。
“小姐在哪儿？”沐夫人推开门急急走了出来，眼里也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出去了还回来做什么？！把我的老脸都丢进了！”沐旦扔着撑着一张脸在屋里说话，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
“刚刚小姐还在窗外的，听见我叫，她就跑了！”阿娇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为焦急。
“还不赶快派人去追！”沐夫人闻言更是惊怒交加，“这点儿小事也做不好，大惊小怪把小姐给吓跑了！”
沐旦听说沐官儿跑了，也顾不上脸面不脸面地从屋内疾走出来：“赶紧给我去找，尤其注意侧门，不能让她再跑了！”
家里的男丁女仆都四下散开，到处找寻沐官儿。沐官儿才是急上眉尖，现在往哪儿走都有可能被抓到，想着云楼还在街角等候，她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管了，赌一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院内，大门反而比较松懈！
沐官儿弯着身子，东躲西藏在院内穿梭，眼看大门近在眼前，而且还是敞开的，她心下大喜，脚底抹油准备开溜。就在即将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她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
“哎哟！”
两人同时呼痛，沐官儿抬头一看，眼前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沐风！
“官儿？！你何时回来的？”沐风的惊讶绝不会低于沐官儿，“你这一走，可把我们大家都急坏了！”
“哥哥……我……你告诉爹娘，女儿不孝，我对不起他们……但是我没脸回家，我不能回家……我、我走了！”沐官儿语无伦次说了一串，就侧身闪过沐风，左脚刚刚抬起，便被人拎住了衣领子。
“你在我面前，还想来这招？”沐风将她提到自己面前，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向沐官儿。沐官儿则苦着一张脸。从小到大，兄妹俩过招她就没赢过，就算偶尔赢了沐风，那也是他为了都自己开心故意输给自己的。
“哥，我不骗你，街角有人在等我，你就让我过去跟他说一声儿……”
“少来这一套！”沐风脸色一正，不留商量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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