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你?”
兰无邪目光温柔抬手要去触她脸上渗出血的伤口,花重阳下意识避开。呼呼风声擦过花重阳耳边,他左手一扬隔着袖口握住薄江的长鞭目光转为狠戾。近在咫尺,花重阳看他振臂,只在一瞬便把薄江甩出去,旁边一个身影飞过接住薄江一起摔倒在地,然后一口血喷在地上——抱住薄江的,竟然是容辰飞。
她不由暗自心惊。
眼看容辰飞被祖咸的内力震得吐血不止,纪妃湘立刻从厅里跑出来:
“大师兄!”
快到容辰飞身边她一把推开算是完好无损的薄江,架住容辰飞摇摇欲坠的肩回头看向纪崇:
“爹!快来救大师兄啊!”
纪崇稳如台上,板着脸动也不动。纪妃湘看看纪崇又低头看看用自己身体护着薄江的容辰飞,终于觉察出事情有些不对劲,抬眼瞪向薄江。可是薄江手扶胸口嘴角淌血,一双美极艳极的眼直直盯着兰无邪,眼中全是恨意。
花重阳站在一旁看的清楚,忍不住暗叹。江湖就是江湖,里头有多少诡鹬,谁能看得清?依她看,叶青花说得好:
“纪妃湘虽然骄气的讨厌,不过傻乎乎的,到底也算是个好孩子。”
算是好孩子的纪妃湘,恐怕十个一起上,也斗不过一个薄江;单看薄江看兰无邪的眼神就能看出,这个女人着实不简单,更不好惹。
第一次,花重阳忽然觉得,八卦流言大概未必全是假的。现在要说薄江跟兰无邪之间没有恩怨,她都不信了;而且,能让心机深沉的薄江露出这种表情,想必还不是一般的爱恨情仇。
可是兰无邪……
花重阳转向站在一旁的兰无邪,端详半天,依然还是不敢相信:
“你——”
开口却是空白,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就浮现出七年前兰影宫那个颊边有痣的少年。
那时她还是个笨蛋,一身从少林寺带出来的呆傻气,在武当山上打了纪妃湘之后,偷溜下山去找炎昭。
天下之大,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找到什么地方去?只听纪叔叔的师娘说炎昭在兰影宫,兰影宫在四川,她便卷着包袱跟一个好说话的丐帮老头颠颠的赶路,风餐露宿几个月终于到了四川,她才开口向老头打听兰影宫的事。
在武当山几个月也听纪妃湘的娘冷嘲热讽不少次,加上赶路几个月道听途说,她已经预感那个叫炎昭的人,仿佛……并不像娘说的那么好。问起丐帮老头,老头问她打听这个做什么,她支吾几声,说自己去找一个亲戚。
老头脸色立变,随便把她搪塞过去,第二天花重阳睁眼醒来便再没见过他的踪影——一起不见了踪影的,还有她身上为数不多的几两碎银。
花重阳诧异震惊到,连哭都哭不出。
花重阳在街上溜逛着,撑了三天;到第四天她饿得再也撑不住的时候,不愧是花初雪的女儿,她一咬牙扯起条幅,上头写着“炎昭”两字,当街挂起。果然,第二天就有陌生人来,细细问过她的姓名来历,然后给她一袋银子要她走。
花重阳当然不干,死缠烂打磨了一天,最后用了跟踪的方法跟那人到了山上。
而她上山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如今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兰无邪的人。
春末夏初,山门外的悬崖峭壁上的凉亭,一个修长文弱的紫衫少年坐在栏杆上,两条长腿悬空在悬崖上,猎猎扇风鼓满他的衣衫吹起他的头发。
花重阳经过那凉亭,忍不住停住脚步。
对面的山门近在眼前,上头三个古体字,念过少林古籍的她依稀认出,那三个字是“兰影宫”。花重阳站在凉亭外头望着山门,停了足足一刻钟。
她只记得那个灰色的顶端雕琢着花纹的高大山门,还记得当时那少年长的极美,雌雄莫辩的容貌远非武当山的容辰飞所能比。于是从这日起,她日日栖身兰影宫大门,有人出来便展开一副卷轴上前问:
“我要见炎昭。就是画上这人。”
没人答她,没人让她进去,但也没人赶她离开那个大门,于是花重阳便认定,炎昭就在这里。
她在那个大门口一待,便是两个月。最先三天在门口饿昏,后来天天都有人送饭到门口。头一个月只有送饭的人一言不发出来,后来那个少年偶尔会经过门前,冷冷的目光瞥她一眼。花重阳忍不住,在第三次遇上这少年时,恶狠狠挥拳:
“你看什么看!”
少年冷冷收回目光,转身走开。到第四次见面,换成花重阳盯着他看半天,然后忽然举着画轴冲上去扯住少年衣袖:
“我找炎昭,就是画上这人。”
少年看也不看画轴,冷冷看向她扯着他衣袖的手。
花重阳不松手:
“我知道他在这里。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少年一掌就拍过来,有功夫底子的花重阳扔了画轴见招拆招,一边拆招一边骂人:
“我跟你天天见!到底算是熟人!你帮我个忙怎样!”
拳脚相向无意间掀起他的衣袖,看到他满布手臂的黑紫,花重阳惊得猛退一步。
少年冷冷看她一眼,转身走开。
第五次见面,花重阳换了策略,她捧出包袱里的跌打损伤药,放下面子别扭的讨好他:
“我给你药,你告诉我炎昭在哪里。”
如此三番五次,少年终于有一次停下脚步,不耐烦的开口:
“他不见你,你走吧。”
花重阳一呆,举在手里的药哐啷掉地。少年看她半天,弯腰捡起药放回她手里,又转身,却听到身后花重阳低低的声音:
“那我就一直等。等到他来为止。”
她那时候,还真是一身傻气,不知道是被她的傻气娘亲教出来的,还是在少林寺里跟那帮笨和尚学来的;明明站到那个山门下头之前心里就已经很明白炎昭不要她,却非得傻傻耗上几个月。
现在想来,当时毕竟是孩子。是个孩子,就总有属于孩子的执着。
只是她却从未想到,七年后,会在这里再遇上当年那个寡言少语的少年。
花重阳无奈的咧嘴,抬手抹去脸颊渗出的血迹,对着嘴里吐血不止的兰无邪苦笑:
“我跟你走。不过看在旧识的份上,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不远处薄江早被身边的人扶起来,一群人鸦雀无声看着他俩。花重阳不以为意,对兰无邪一字一句的说:
“你放过祖咸,以后;再也不要见他。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只要你答应这点,我就跟你走。”
厅上走出纪崇,隔着一行人对花重阳问:
“重阳,你答应他什么?”
花重阳恍若未闻,只盯着兰无邪。兰无邪定定看着她,许久,低低出声:
“……重阳。”
花重阳心头一震。
这声音太熟悉,熟悉的叫花重阳忍不住浑身一颤,又想起刚才以为自己错看的眼神。脑海中一个想法闪过,她自己被自己的想法惊得猛退一步,手禁不住开始颤:
“你——”
兰无邪随着她的脚步往前,声音低柔含情:
“重阳。”
鲜血随着声音汩汩淌下他的嘴角,沾上黑色缎袍前襟,兰无邪仿若未曾觉察,伸手要去碰触花重阳。花重阳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容辰飞已经拾起地上的剑,恶狠狠朝着兰无邪刺过来。
花重阳明白的很,众人一致认定容盟主和岳飞龙的死是兰无邪做的,今天兰无邪出现在这里,不是武林损失惨重,就是他死在这里;她甚至还想过,说不定自己也被兰无邪在这里杀掉。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兰无邪竟有祖咸的声音祖咸的神态,祖咸那样脉脉含情的眼神。悔恨自己太笨已经晚了,她手无寸铁,却下意识出手去挡容辰飞刺向兰无邪的剑。身后的兰无邪猛地圈住她的腰想要转身替她挡住,花重阳异常沉静的稳住身子,心头想的竟是——
“这一剑下去,他会死。”
祖咸
剑刺的飞快,花重阳合眼,脑海里浮现出昨夜贴在她背后暧昧温柔的声音:
“……重阳,你的腰真细。”
心头腰间同时刺痛。
“锵”的一声。
花重阳睁眼,看到容辰飞手中的剑落在她脚下,一旁地上一片瓷碗碎片。
打落容辰飞手中剑的竟是只茶碗。她回头看到站在大厅正中的司徒清流正缓缓放下右手,目光清冷看住兰无邪:
“兰无邪害死无辜的容盟主岳掌门,今日诸位,必要替死者讨一个公道。”
话音未落,厅上各门派掌门及弟子像是得到命令,一起出手攻了过来。
兰无邪猛地一把将她往后推出老远,转身迎上一片刀剑。
情势变化太快,花重阳略带愣怔的看向大厅中央一身贵气却满脸清冷神情的司徒清流,然后想也不想,翻身拾起地上容辰飞的剑。
所有刀剑一起直指兰无邪。他的黑色衣袖翻飞,绞缠着接踵而至的刀刃剑光,片刻兰无邪身上已经鲜血淋漓。喊杀声连成一片,不知何时,又有十几个个蒙面黑衣人加入战局,有的站在兰无邪一方,有的却是袭向兰无邪。花重阳辨认不出哪是哪方,只好一径护在兰无邪前头。臂上身上不知被划了多少剑,她顾不上擦血,只一味想护住身后的人。混战中有人从一侧打落她手中的剑勾住她的腰制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出去,花重阳一边挣扎一边回头,看到从乱刀阵中捞出她的人竟是司徒清流。
站在大厅门口,司徒清流点了她的穴道,一手揽住她的腰冷冷观战,然后出声高喊:
“诸位听好,不管是谁活捉兰无邪,到时候任由你们处置。”
一开始花重阳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刚喊完就有个本来护着兰无邪的黑衣人忽然倒戈,挥剑向兰无邪。兰无邪臂上中一剑挥袖挡开,倒是一直站在不远处的薄江,忽然上前一步冲着缠斗的人群恶狠狠喊了一句:
“白痴!你以为若活捉了他,他真会任人处置?他若死你还能活!?这点道理都不懂!”
花重阳顾不上深思这话中深意,被点穴的身体只能倚靠在司徒清流身上。被一群人围攻的兰无邪直盯着她,刀剑砍到背后兰无邪似浑然不觉,只一径往大厅前头杀来。黑袍浴血在空中翻飞轮转,便又有人被他的气劲震出几丈,支离破碎摔落在地。
司徒清流抬手遮住她的眼,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不要看。”
花重阳合眼,再睁开,眼角泪水顿如泉涌。不知过了多久,刀剑声渐稀,她抬手,手指掐住司徒清流扶着她的手腕:
“世子殿下,放开我。”
扶着她腰的手,蓦地收紧。花重阳抬手拿开捂住她双眼,戴着白玉扳指的那只手。
眼前都是一片尸首,
兰无邪提剑直直站在大厅前,只盯着花重阳。血水顺着他的衣袖流到手上剑上,再顺着剑梢缓缓滴落;唇边带着殷红血迹,他站在几个黑衣人中间看着满地尸首,一脸冰冷神色未变。
围着兰无邪的几个门派只剩了几个掌门,个个身上重伤,却手提兵器小心提防将兰无邪和一群黑衣人围在中间。
站在最前头的纪崇,质询的目光看向司徒清流,似在等他做决定,要不要再杀上去。
从一开始薄江认定兰无邪已经撑不住,到现在满地尸首,他一时不能判断兰无邪武功到底有多高;原本以为以众制寡必定万无一失,薄江也早送了两个手下损耗他不少内力,谁知道兰无邪竟能一直撑到现在。
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