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清流不再开口,许久,站起身来:
“既然如此,重阳,你放不方便即刻带我去找叶楼主一趟?”
花重阳点头,随即起身:
“好。”
两人把青楼转了个遍。
亭台楼阁,湖山春色,处处衣香鬓影。灯烛幢幢。可青楼里大大小小,竟没有一个说得出叶青花下落;最后两人在叶青花房里等了快半个时辰都不见人,眼看等下去太晚,花重阳只好先送他回去。司徒清流第一次请她帮忙却无果,花重阳不由得有些郁闷;可司徒清流却不以为意,温和劝慰她:
“是我太心急。明日再来见叶楼主好了。”
“世子放心,我今晚若见到她,一定同青花说这事。”
“那多谢重阳了。”
道别之后,花重阳径自上楼。
明明叶青花黄昏还在,怎么晚上却不见了人影?
花重阳心不在焉迈着楼梯,脑筋转到这里,脚步忽然一滞。
难道是……兰无邪又有动作?
她蓦地转身。
刚要往楼下跑,就听到背后楼上有人喊她:
“哪里去?半夜还跟着男人乱窜。”
竟是叶青花的声音。
花重阳放下心,转身拍拍胸口:
“吓死我。刚才找你一个时辰都不见人,怎么转眼又出来了。你去哪里了,青花?”
“趁着闲,去办了点事。刚才回来。”
“这么晚?”
“晚上才好办事。”叶青花倚在栏杆上一幅慵懒模样,半垂眼回头,朝着园子里看一眼,漫不经心道,“司徒清流呢……堂堂世子殿下,长的又好,倒也不错。”
“嗯?”
她转回头看着花重阳,还是漫不经心的:
“我说,司徒清流其实也不错。不过有个未婚妻——不过他又不喜欢,薄江也不见得喜欢他,所以那也不算什么了。”
“……青花,你是不是喝多了 ?”
“喝个鬼,以为老娘跟你一样?”叶青花冲花重阳翻个白眼,直起身,“既然对你是真心,又不是爱油嘴滑舌的人,倒也值得托付终身。你不考虑考虑?”
“叶青花你疯了是吧?”花重阳冷哼一声,“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好,就算我愿意——别忘了他的未婚妻子,可是薄江。薄江跟我有多势不两立,你不知道?”
她至今提起薄江的名字,都觉得反胃;画舫上所见,实在叫她连想也不愿意去想。
“就是这点让我不放心,虽然兰无邪有意杀一儆百做的够绝,”叶青花挑着眉垂着眼,若有所思,“可薄江这女人太心狠手辣,真争起来,你武功虽好,眼下却未必是她对手。偏偏她又视你为眼中钉,要是你真跟司徒清流——”
花重阳嘴角抽搐,转身便要回房:“你随便幻想。反正跟我没关系。”
“那不如直接把薄江做掉。”叶青花自言自语道,“没有她,我才能放心。”
花重阳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瞪住叶青花:
“什么?青花,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叶青花蓦地抬头,眼角诡笑,“只是一个时辰前,不小心在梨花小院偷听到司徒清流对你表白了。说实话,我从头听到尾,觉得司徒清流这人还算靠得住。”
“……”
“还有就是,刚出去一趟,听说武林盟的人从画舫上把那个兰香给救出来了。”叶青花袅袅娜娜,轻盈走到门口一把推开门,回头看花重阳一眼,“难怪今天早上,兰无邪直到那时候才找到你。估计就是在画舫上同武林盟的人纠缠了不少时候。”
青楼 。。。
叶青花倚在门口,又说道:
“湖月山庄正召集天下名医,你知道是为什么?”
“又是谁被打伤了吧。”
“重伤?笑话。”叶青花冷笑一声,“兰无邪要动手便会杀人,会让人重伤那么简单?”
“那是为什么?”
叶青花顿一顿,才说道:
“你还记得那次在画舫上,老七推门之后出去,就开始吐?”
花重阳先是一怔,随后身上一阵寒意。
“就是你想的那样。”叶青花压低了声音,“听说上去画舫的女侠,第一眼看到兰香都被吓哭了好几个。”
花重阳忍不住闭上眼。
可是眼前浮起的,全是兰无邪温柔的笑,温柔的眸,看着她的眼,净若谪仙。
一个人要有几颗心,才能有如此截然不能的面貌?
“你啊。”叶青花轻叹一声,“千万不要再想他了。”
花重阳不语,在栏杆前停住。
叶青花说什么,她也听不清楚了,只是下意识的想着,不知道兰无邪又受伤了没有。
他的手段,怎么会那么残酷?
可他上次的伤,至今也还没有全好,偶尔受凉,还是咳嗽的厉害。
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在人前示弱。
她忍不住叹口气。
眼前是偌大一片杭州城,笼罩在暖软的混杂桃李香气的春风里,在夜色中散发暗红光芒;细细流萤滑过灯火,灿若星芒。
人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没在其中经历过,便只当这是一片宁谧的人间烟火。
叶青花在门口絮絮叨叨不知说了些什么,猛然发现花重阳心不在焉的倚着栏杆发呆,挑眉大叫一声:
“花重阳!”
花重阳懒洋洋侧过脸。
往日英气勃勃的神情不再,如今她的眉眼,已不着痕迹的落下淡淡悒郁;叶青花看她一眼,又开始念念叨叨数落:
“你看你那副死样子,像死了八百年没埋。”
花重阳勾勾唇角没有回嘴,许久轻声道:
“青花。”
“老娘还没咽气。别用那种半死不活的声音喊我。”
花重阳又笑笑,望着远处,声音低缓:
“我是头一回发现,杭州城原来这么美。”
叶青花一怔。
花重阳再不开口。
暖风撩起她浓过夜色的长发,连同殷红的衣裙。一片静默里,叶青花长叹一声:
“我知道。无非是又想那个人了。”
气氛顿时有些低落,叶青花彷佛也想起往日伤心事。
花重阳觉察到,心里不由有些内疚,回头刚想把话题岔开,就见叶青花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就要转身:
“想也白想,有个屁用。快点洗洗睡了是正经。”
一宿醒醒睡睡,第二天一睁眼已经快中午。花重阳懒洋洋刚穿好衣服,叶青花已经步伐矫健进了门冲她吼:
“快点给老娘起来!今儿带你去转转 。”
“转什么?”
“转杭州城。”
“杭州城有什么好转?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少罗嗦!老娘忙得很,没工夫跟你闲磨牙,快点!”
“啊对了,”花重阳一拍脑袋,“昨晚司徒世子说有话要问你。”
“什么话?”
花重阳挑眉:
“好像跟那次英雄宴你给我别的那根凤翼簪子有关。那个……有什么来历?”
叶青花皱皱眉,低头沉吟,再抬起头来便一甩手:
“回来再说!正事要紧。”
于是马马虎虎吃了点东西,花重阳就被叶青花拖上街。
可是越走花重阳越觉得不对。
安阳街是杭州最热闹的一条街,但“最热闹”却是限于三里巷之外的地方;若连三里巷算上,则杭州城最热闹的街,只能是三里巷。三里巷,顾名思义,街长三里,里头全是大大小小的巷子;巷子里鱼龙混杂,最多的是妓院,其次是赌坊。
跟青楼比起来,三里巷里的青楼,才是真正的青楼;三里巷里的赌坊,才是真正的江湖。
花重阳半惊半疑跟着叶青花进了街口,迎面便看见一家赌坊。即使白天,里头也是热热闹闹吆五喝六,门口两三名打手,斜着眼懒洋洋靠着墙。
叶青花丝毫不以为意,抬脚就往里走。
花重阳一把扯住她:
“这种地方——”
鱼龙混杂,即便有武功,两个女的进去未免也太轻率。
可是叶青花一挑眉拍开花重阳的手:“出息!”
她头也不回就要往里走,还没进门就被门口打手拦住:
“哟,姑娘,咱们这不让进女人的。”
叶青花一盘手,眉一挑,懒懒抬起头:
“不让进女人?别的女人不让进,难道连你们大当家和少当家也不让进?我看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花重阳一怔。
还没回过神,就见赌坊里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柳大?”
她叫出声。
青楼十二美之首的柳大……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高高壮壮一脸麻子的柳大笑盈盈迎出来,同叶青花打过招呼,挑着眉梢看了花重阳一眼:
“还没想明白?”
花重阳一下如梦初醒:“原来……青楼做的是这些买卖?”
“今儿好好跟我看一遍。以后,这都是你的。”
话说完,叶青花头也不回往里走。
一个青楼下头三个堂口,分别是一座赌坊,一家布庄,一家旅店;十二美里头有五六人管着这些。花重阳终于明白青楼消息为什么总那么灵通。赌坊布庄和旅店,无一不是汇聚江湖消息的地方,要想打探什么,根本是易如反掌。
“平日里这些都是老七帮我打理;以后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她。”
出了旅店,叶青花便这么告诉花重阳。
花重阳想想,忽然觉得不对:“好好的,怎么忽然告诉我这些?”
叶青花回头翻个白眼:“老七没跟你说过,我要把青楼交给你?”
“说过是说过……那也得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吧。再说,我也未必——”
“少说些没用的,赶紧给老娘学起来;这么多年老娘也操劳够了,该换头驴来拉这几台磨了。”
“……”
所以,她是叶青花选中的那头驴?
花重阳郁闷。
眼看就到青楼后门,她心不在焉要推门,却被叶青花一把拉住:
“重阳。”
“嗯?”
“这事不简单。”
花重阳抬眼。
巷子里绿柳如烟,叶青花看着她,却是难得的肃穆神情:
“青楼里几十口人的性命,往后便全系于你一身,你要挑起这担子。她们为你卖命,你也要担待她们。”
“我……知道了。”
“但还有一句话。”叶青花顿了许久,紧紧握住她的手,“这么说或许没良心,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什么?”
“谁的性命,也不如你自己的性命要紧。”叶青花低低出声,“能担待的就担待,不能担待的,你自己舒坦最重要,别信什么‘朋友’‘信义’之类的屁话。你给我记住,要真是那么一天,天下旁人死光了,你也要开开心心的活着。他们死,是他们的命,你只要顾好你自己。”
“……”
说完,叶青花松开她的手,先她一步进了门,丢下一句“给老娘记牢”。
花重阳站了许久,看着半掩的黑漆小门。
从相识至今,叶青花所教她的,已不是“朋友”二字这么简单。她一直将叶青花当作朋友,可她这么教她,是要置她于何地?
半天,她省过神,默然要往里走。刚抬脚,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重阳姑娘。”
回头,一袭灰衣的身影恭敬的朝她低头,花重阳讶异的停住脚步,转过身:
“……安平?”
“正是奴才。”安平抬头笑笑,声音恭敬有礼,“姑娘,似乎好久不见了。”
花重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站了半天才问道:
“是——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