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草走在前头,一副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走走回头看看花重阳;到了门前,花重阳悄悄抬手按按胸口,停住脚步轻声道:
“兰草。”
兰草回头,跟着停住脚步:
“怎么了?”
“他……在干什么?”
“下午一个人在亭子里坐了半天,喝了些酒。这会儿应该还在睡吧。”
“……醉了?”
“醉什么醉。”兰草哼一声,瞟一眼花重阳,“放心,我们阁主的酒量好得很,烈酒三坛才刚看出来;也不会装醉打人。”
“……”
“你到底进去还是不进去?”
花重阳觉得自己快要笑不出来了:
“你还是先进去问一声吧。万一要是——兰阁主不想见我呢。”
兰草一副被彻底打败的样子,摇摇头:
“好,不进去就不进去。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别扭的……除了我们阁主。”
眼看兰草推门进屋,花重阳站在门口,悄悄按住胸口。
站在这里,她才终于觉出,自己到底有多么想他。
周围一片寂静,房门半开,她就站在门外,恰好不甚清晰的听到屋里的声音。兰草端了药碗进去,站在门口轻轻敲敲门扇,声音毕恭毕敬:
“阁主……起来喝了药吧。”
毫无回音。
兰草又低声敲门:
“阁主?药——”
许久,才有回音:
“……先放着吧。”
花重阳心头一颤。
兰无邪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兰草走进去,放下药碗,声音低的有些模糊:
“……几天了……药总是要吃的……”
断断续续的咳声传出,许久,白色窗纸上映出一个宽肩的半身瘦削人影,肩头发丝披散。
这身影她看过无数次,此刻看在眼里要多眼熟,有多眼熟。
花重阳看的鼻头发酸,还没来及低头拭泪,就听到兰草在里头说话:
“……阁主,那个,重阳姑娘……在外头,说想见你……”
窗纸上身影一滞。
半天不见兰无邪动作。
花重阳小心揩揩眼角,才听到屋里喑哑又急切的声音:
“她说什么时候?你何时见她的?”
“就刚才……在园子门口……”
兰无邪猛地站起身,丢开手里药碗:
“兰草,快替我更衣。”
“……”
“呆子,没听见我的话么?衣裳呢?那件浅紫的袍子——你去问问安平搁在哪里了……”
“阁主——”
“算了算了。先穿这一件。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你找兰树,备些饭菜送来——”
花重阳在外头听着,眼角漾出湿意。
屋里兰草鼓足勇气,一口打断他:
“阁主我觉得你还是先想清楚!万一她不是来跟你和好呢?”
“……你说什么?”
“我说万一她不是来——”
兰草说到这里顿住。
静了许久,兰无邪咳嗽两声,清清嗓子:
“重阳她脾气犟的很……既然肯来见我,大概是不那么生气了。”
“是么……可是阁主,我还是觉得她……没那么好说话……”
“不要多说了。你先过来给我梳头,拿那条青色发带过来——”
“那个,阁主……”
“什么?”
“花重阳她……现在就在门外头站着……”
兰无邪动作顿住。
屋里顿时一片安静。
花重阳低头抹抹眼角,硬勾勾两侧唇角做出个笑容,才迈步,直接进了屋:
“兰阁主。”
屋里同以前一样暖的有些热,木塌下燃着火盆;兰无邪就站在木塌旁,一身雪白亵衣,凌乱衣襟半敞,烛光下长发如墨双眸幽黑,唯独脸色雪白近乎苍白。
花重阳那声“兰阁主”,喊得要多镇定有多镇定。
可是声音落下,一眼看见他,她却猛地心跳失序,看着他的眉眼,再也移不开目光。
思念如潮,汹涌而来,淹没一切。
兰草识相的悄悄退出去把门带上。站了片刻,花重阳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叹口气走过去,端起桌上还剩了大半的药碗递给兰无邪:
“先把药喝了吧。”
兰无邪唇角微颤,接过药碗举到嘴边,一声不吭喝干净。两人片刻相对无言,兰无邪放下药碗,缓缓在木榻上坐下:
“安平是不是……私下去找你了?”
他这才抬眼看他,目光柔柔灼灼隐含期盼,尖尖下巴微扬着,带出一抹浅浅笑意。
花重阳点点头,却移开了眼。
“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
“你穿这红衣裳——真是好看。”哑声说完,兰无邪轻咳两声,抬手想去握花重阳的手。
花重阳却猛退一步,蓦地闪开。
即使不看,她都能觉察出兰无邪此刻僵硬的表情;愣了许久,他才缓缓垂下手。
沉默相继,试了好几次,花重阳终于鼓起勇气:
“你——是不是还想着我回来?”
兰无邪微垂着眼,许久,唇角勾出一个浅到不能再浅的苦笑:
“你说呢。”
花重阳看看他,蓦地出声:
“好。”
他一怔,慢慢抬眼去看她。花重阳勾勾唇角,微微别开脸:
“我跟着你,你想怎样都无所谓。但是有个条件,叶青花身上的毒,你把解药给她。”
解药
江湖中传说有一种武功很神奇,就是当你对一个人用内力的时候,对方只要使用这种武功,则自己发出的内力都会被反回来震伤自己。
花重阳此刻看着兰无邪微垂的苍白的脸,就有这种感觉。
她恨兰无邪那样对她恨的牙痒痒恨的一想起来心就抽着疼,她云淡风轻的笑着离开,她能笑着来见他从容的叫一声“兰阁主”——但这不代表她真就放得下,前天装醉当众抽他的一巴掌,她不是蓄意,只是再也按捺不住恨意。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花重阳爱面子?旁人在她面前提一句炎昭她都能翻脸,可他兰无邪,跟她柔情蜜意着转身就抱另一个女人上床——是拿她当什么耍?!
就想有种方法,可以狠狠伤害他,看他因为她难受——
传说中的因爱生恨,就是这样的么?
可是看到兰无邪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看他微弓着背拼命忍住咳的模样,她胸口一阵一阵颤着疼,像有细细的针刺进去,越刺越深,她想伤的是他,疼得却是自己。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兰无邪沉默了许久,勾勾唇角轻轻点头:
“好。”
花重阳一怔。
兰无邪站起身,垂脸看她,声音嘶哑,也一如既往的温柔:
“只要给叶青花解药,你就不走,是么?”
他看着花重阳,弯着毫无血色的唇:
“我知道我不干净,比不了司徒清流。他能当着众人说喜欢你,只是有个没成亲的未婚妻,都觉得喜欢你是玷辱了你。”
顿一顿,他轻声的近乎自言自语:
“我不在乎。你心里有他也无所谓,留不住你的心,我也要留住你的人。”
话说完,他双手合拢紧紧抱住花重阳,脸埋到她颈窝。
暖到热的屋里,他浑身冰凉。
理智告诉花重阳她该扬手推开他,可她是却迟迟做不出动作,面前的兰无邪这一刻苍白的几乎透明,脆如琉璃,仿佛一抬手就能把他打碎,散落满地。
时间流转刹那瞬如隔世,似乎还沉浸在晕眩中,花重阳便听到门口“砰”的一声。
她错手推开兰无邪抬眼往门口看。
门口站的人竟是叶青花,紧跟在后进来的是一脸惊讶的兰草,看着兰无邪嗫嚅:
“阁主……属下挡不住她……”
叶青花苍白着一张脸目光从兰无邪脸上转到花重阳脸上,冷冷开口:
“你不是去替我请大夫么?我不知道兰阁主原来还是大夫。”
花重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花重阳,我怎么跟你说的?江湖义气算个屁,朋友算个屁?你为了我来找他,还是放不下回来找他?你——”
兰无邪咳一声,打断她的话:
“解药我给你。”
叶青花冷笑一声,看向兰无邪:
“兰阁主,你不是说只要花重阳在青楼一天,我就一天没有解药?怎么现在又要给我解药?可惜,老娘不稀罕!”
“青花!”
叶青花一脸无畏走近,左手捏住花重阳下巴右手猛地把领口撕开,冷笑道:
“你不想知道兰无邪是什么样的人?看到没,这道伤口是给我种毒的蛊毒镖留下的伤,若不服兰影宫的解药,四十九天毒发一次。上一个被他重蛊毒的人,毒发的时候忍不了最后一刀一刀捅死自己——”
兰无邪面无表情,扬袖击向叶青花。
花重阳一步挡在前头硬生生一挡,逼得兰无邪手挥向一侧“轰”的将木塌击个粉碎。他缓缓放下手,看着花重阳,许久轻声问一句:
“你要解药,还是跟她走?”
花重阳头也不回,声音几乎含在喉咙里:
“……解药。”
叶青花脸色顿时铁青:
“花重阳,你若留下,我出门就捅死自己,我说到做到。”
兰无邪置若罔闻,面无表情看向兰草:
“兰草,碗。”
兰草脸色煞白,双唇颤颤:
“……是。”
她奔出房门,转眼取来一只小巧的白玉碗放在桌上。兰无邪垂眸,从一旁桌子抽屉摸出一把小巧雪青刀鞘的匕首,跳开腕上金丝腕环环扣,露出刀痕斑驳交错的手腕。
花重阳心冷了半截,看他神情淡漠,手起刀落在手腕上落下划痕,垂手向着碗口。
血流如注,沿着他小指指尖汩汩落入碗里。
她看的浑身冰凉,想出声,嗓子却像被人掐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小碗注满血,兰无邪抬手挥刀断袖,撕下划开的袖口往手腕一缠:
“一日一碗连饮七次。明日你再来。重阳留下。”
叶青花看也不看玉碗,只看着花重阳微笑:
“重阳,要是为了我你今日留在这里,我立刻就了断自己。你乖,现在就跟我走。”
她抬手将玉碗摔在地,拉住花重阳就往外走。兰无邪错步上前挡人,叶青花疯了一样挥手朝他推出一掌。
鲜血泼满一地。
花重阳被两人内力震出四五步之远撞倒桌子跌坐在地,沾了一身的血。
她知道叶青花武功不低,但没想到竟然如此之高。兰无邪跟她对了一掌,两人几乎平手,但僵持片刻叶青花脸色却现出青色,唇角汩汩流出血丝。不知为何她心头一阵惶恐,失声抱住叶青花手臂朝兰无邪喊出一句:
“青花我跟你走!”
兰无邪明显心神一晃。
趁此间隙叶青花猛地收掌拖住花重阳就往外冲,转眼出了半帘醉大门,她松开花重阳扶着街墙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薄江
扶叶青花回到青楼安顿好,花重阳浑身疲惫几乎瘫倒,拖着脚步来到外间窗下木塌躺倒。
青楼夜里难得像今晚这么安静,远远近近,只有飘渺的琴瑟,奏和着轻盈的喜乐。
她皱着眉,只想闭眼一觉睡到天亮;可是一闭眼,眼前就是兰无邪苍白的脸,玉碗里殷红的血,和叶青花唇角汩汩流下的血来回交错。
烦乱搅得头疼,她翻个身,抬手按住额头。
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她要面对这么狗血的选择,一边是叶青花,一边是杀人不眨眼一面对她殷勤温柔一面背地里跟别的女人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