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我先扶你回去。叫你黄姐姐她们稍后把你娘带回去。”
花重阳深吸几口气,竟然一下站起身,看向床头又哭又骂的黄三和叶老七:
“黄姐姐,老七,你们守好我娘。褚姐姐柳姐姐,带上客栈掌柜,跟我去湖月山庄一趟。”
她看也不再看叶青花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湖月山庄里,见到纪崇,花重阳一句话没有,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
“纪叔叔。”
纪崇满脸讶异:
“重阳?”
花重阳磕个头,抬起头第一句话就是:
“纪叔叔,我娘死了。”
“……你说什么?”
褚三在一旁冷冷挑眉解释一句:
“叶青花,就是当年的花初雪。”
纪崇一怔:
“不可能!你胡说什么?”
二十年前清纯可爱的小师妹,二十年后恶名昭著亦正亦邪的青楼楼主,任他怎么想,也不能将这二人联系到一块去。
花重阳随即将当年的事解释一遍,最后从身上摸出一片碎玉:
“这个,纪叔叔该认识吧?”
纪崇看一眼,随即变了脸色。即使只有一片,他也记得清楚,那是当年炎昭送给花初雪的定情信物,当年花初雪就是举着玉佩求他,放她自由跟炎昭在一起。
“还有我娘锁骨下两颗痣,”花重阳脸色冰冷,“我记得清清楚楚。”
纪崇猛地站起身:
“她现在哪里?”
花重阳还是跪在地上,仰头看他一眼:
“死了。”
“……”
“被薄江害死了。求纪叔叔帮我为娘报仇。”
花重阳一挥手,柳大带上岸芷汀兰的掌柜,将薄江如何留下口讯之类的话复述一遍。还没说完,纪崇便出口打断:
“不可能。”
“纪叔叔不信我?”
“不是我不信,”纪崇一脸凄怆神情,尚未从花初雪生而复死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从今日清晨薄江便来湖月山庄找妃湘说话,两人就在我眼皮底下,你来之前,她才刚刚离去。”
花重阳一下怔住:“薄江……刚刚离去?”
一旁岸芷汀兰的掌柜一听连连磕头:
“纪大侠!小的看的清清楚楚!可以用脑袋担保!那人正是薄姑娘本人啊!”
纪崇看他一眼又看看花重阳,一招手:
“来人!去把薄江薄姑娘请回来!”
湖月山庄的花厅,纪崇在 上,一旁是庄主容辰飞,左侧顺次是司徒清流和薄江,右侧坐着花重阳和青楼的人,下头顺次站了不少来看戏的武林中人。纪崇将事情说了一遍,薄江看看花重阳,便微笑开口:
“花掌门这点事也看不清楚么?若是我害死叶楼主,难道还会亲自把她送回去?分明有人栽赃意欲陷害。”
花重阳冷冷开口:
“这人何必陷害你。”
“可纪掌门看的清清楚楚,我今日一天都在湖月山庄里呢。唉,或许是流言害人。”薄江端起茶喝一口,放下茶碗边笑边看着花重阳,“明明你我是好姐妹,偏偏就有许多人散布流言,一会说我二人因为世子争风吃醋,一会说我二人因为兰无邪不和。传几句笑话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来栽赃意图挑拨我跟花掌门不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被她说完这几句话,花重阳一口气憋的心口疼。
从一开头薄江找人杀她,到现在她害死叶青花,她竟一点证据也找不出来;而之前在画舫上看到她跟兰无邪在一起的事,碍于司徒清流在场,她又不能说。再者即使不顾司徒清流说出来,只怕也只会让人觉得,她是因为跟薄江争风吃醋才栽赃她。
薄江看她一眼,又叹口气:
“花掌门,听说叶楼主原来是当年的花初雪前辈,着实让我惊讶。乍失去娘亲,我知道你伤心,也希望能帮你早日找到凶手。我也不避嫌了,其实叶楼主今天早上确实给我送来一封信,说想跟我见一面的。”
花重阳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薄江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叶楼主在信里说,她手上有碧落心法,如果我想要就同她见一面,只要帮她做一件事,她愿意把碧落心法给我。”
所有人都把眼睛盯住那张纸。
花重阳走上前,颤着手接过纸条,细细看一遍。
是叶青花的字无疑。
“我当时想碧落心法怎么会在叶楼主手里;加上跟她向来不熟悉,所以没有理会便来到湖月山庄找妃湘玩。”薄江垂眼摇摇头,“想不到叶楼主竟然就遭人刺杀,连带我也被诬陷。我看下手的人八成是知道叶楼主手中有碧落心法的消息,为夺秘籍而来。”
纪崇看她一眼,挑起浓眉:
“依你看会是何人?”
薄江笑笑:
“自然是,最想得到碧落心法的人。”
刚说出口,堂下已经有好几人叫出口:
“兰无邪?”
花重阳一怔。
亭下有人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入耳:
“这下有好戏看了。自己的奸夫害死自己亲娘。”
花重阳坐在椅上不出声,脸色变成死白。褚三一手扶住她肩,抬眼厉色看向堂下:
“是谁说话?”
青楼在江湖名气不小,行事狠辣又多在暗地里不留痕迹,寻常江湖 门派得罪不起,褚三这么一声,厅下刹那一片肃静。
可是薄江一席话说的合情合理,加上南楚山庄势力浩大,江湖上不少门派依附,厅上附和她的自然不在少数。纪崇正在蹙眉难为还未开口,容辰飞已经站出来:
“重阳师妹,我看八成是恶人在中间挑唆,想陷害薄江姑娘。这事便先如此罢,为师叔报仇的事也非一日之事。”
花重阳看向纪崇,纪崇为难的沉吟许久,才叹口气答道:
“空口无凭,说什么都是枉然。重阳,你同兰无邪要是能说上话,我看你还是也问问他吧。”
柳大当即要上前说话,被花重阳一抬手拦住。她缓缓起身朝纪崇拱拱手,转身:
“我们走。”
叶青花死的消息在江湖飞快传开,还有她其实是花初雪也就是花重阳亲娘的消息。
江湖事无常,一时众说纷纭。
从当日起便是叶青花的丧礼,花重阳开始为叶青花守灵三日,定于三日后下葬。吊唁的人回去后都说,花重阳三天里一直披麻戴孝跪在叶青花棺材前一动不动,见来人便磕头,与从前的意气风发相比,像是换了个人。
兰影宫的人是第三天才到。第一回兰无邪出现没那么气派的排场,后头只跟了兰草兰树。黄昏时分天上飘起细如牛毛的春雨,三人进了青楼。
周围还有些江湖人和市井民众围观,兰无邪一袭黑衣进到大厅,看花重阳一眼,然后走到灵前,正要倒身拜下去,一直跪在一旁的花重阳抬起头,直直看着叶青花的棺材,声音嘶哑得只剩一线气音:
“我娘受不起兰阁主一拜。”
兰无邪动作顿住,嘴唇动动,低声回道:
“我不知道——”
叶青花,竟然是花重阳的娘亲。
“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已至此。”花重阳轻笑,表情和容貌在三天里憔悴走形的几乎变了一个人,“兰阁主请回吧。”
兰无邪看着她许久,说道:
“我回去。你要保重自己。”
花重阳还是轻笑:
“兰阁主请放心,我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兰无邪终于还是离开。
日暮,跪了三天未起身的花重阳扶着褚三站起身,对着棺材慢慢说了一句:
“我如今才知道,自己真是被娘庇护了这么久。”
柳大在一旁看着,吓得不敢大声说话:
“重阳,重阳,你难受就要哭出来,千万别这么一直憋着,憋坏了你娘更心疼。”
“心疼?心疼什么?我娘她已经死了。”花重阳抬抬干裂出血的唇角,神情淡淡的轻轻扬扬手,“葬了吧。”
抬棺起灵,青楼里众人齐声举哀,唯独花重阳只看着,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一滴泪未落,看的柳大和褚三不敢离开她三步远。等棺材抬出门,她从柳大手里挣出手臂往前摇摇 晃晃往前追了两步,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花重阳 。。。
白色灵幡还未扯下,青楼的新楼主花重阳便病倒。
她断断续续发了七天烧,青楼的人心惊胆战了七天。七天里兰无邪日日带着兰树兰草到楼下大厅坐着喝茶,一坐就是一天,接连坐了七天,却一句话也不说。第五天的时候,还是赫赫有名却又神秘低调的青楼十二美之三的黄三实在沉不住气,跑到楼下问兰无邪:
“兰阁主,你是不是要见花重阳?”
兰无邪看她一眼,垂下眼:
“不是。”
“不是,那你坐在这里做什么?”黄三撇撇嘴,“你一个魔头坐在这里,难免影响我们青楼生意。”
兰无邪不说话,一旁兰草代答:
“听说花重阳病了。”
“是啊。”黄三抬头垂眼,打量着涂了指甲油的白嫩嫩胖乎乎的手,“现在还发着热呢。”
兰无邪还是垂眸不说话。
兰草看看自家阁主,忍不住反问:
“你们没请大夫?”
“请了,大夫说是体力透支加伤心过度,这时候发热是好事,多烧几天,等烧退了一次养回来就是。兰阁主,你真不去看看我们重阳?”
兰无邪垂眸默然半天:
“不见。她不会想见我。”
黄三瞥他一眼:“那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任黄三无论再说什么,兰无邪干脆不再说话,无奈的黄三最后一摇手里的帕子,便回到楼上。
花重阳还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叶老七在一旁守着。柳大褚三坐在桌旁,看她回来问道:
“还坐着?”
“嗯。撵不走。”
柳大呸一声:
“老娘要是打得过他,现在就下去杀了他。”
黄三拎着帕子在床前看了花重阳一会,转回桌旁,皱起蛾眉:
“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
“跟这个兰无邪说了几句话,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傻似的?”
“……”
“话也不怎么爱说,一张死人脸要多闷丧有多闷丧。要是不知道他,光看面相我铁定把他当成谁家娇养着的不谙世事的贵家公子,还是那种脾气特犟的。”
柳大捧着茶碗叹气:
“趁早把他打发走是正经,免得重阳醒了又要动气。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害死叶老四。看他那样子,大概是想等重阳醒了,想见她一面。”
黄三哼一声:
“我赌一百两银子,重阳醒了,要么不见他,要么提剑下去找他拼命。”
两天以后,第七天的晚上,黄三下楼看街上风景顺便探听消息,又是两天没说话的兰无邪看她一眼,第一回主动开口:
“重阳醒来没?”
黄三摇头晃脑:
“没没,倒是不发热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话刚说完就听楼上叶老七隔着三层楼朝外喊:
“黄三!快来!重阳醒了!”
黄三一愣的功夫,兰无邪已经先一步站 起身。她不着痕迹挡了挡他,转身就往楼上去:
“我去问问她见不见你。”
出人意料的,花重阳进完食,听黄三说了,躺在床头沉默半天竟然点了头:
“来者是客,怎能不见。老七,帮我穿上衣服。”
柳大褚三黄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趁着花重阳穿衣的空三人一聚头,黄三先咬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