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阳街口迎面遇见薄江,花重阳就预感到没什么好事。
果然,薄江打个招呼,笑笑站住脚步:
“花楼主。”
“薄姑娘。”
“听说你跟兰阁主和好了。”
“姑娘的消息真是灵通。”
“那真是不巧。若你们早一天和好,我也不会答应叫海儿入兰影宫。她可是一心倾慕兰阁主,说这辈子非他不嫁。如今你跟兰阁主又和好,这可怎么办?难道要二女侍一夫?”
花重阳要笑不笑挑眉:
“你家二姑娘,跟你不一样啊,薄姑娘,她真是个好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看到薄江,胸口一股气闷得特厉害,这会儿看薄江那脸欠揍的笑,更是不爽到极点:
“二女侍一夫,总不会比一女侍二夫差。怎么说,也还是薄姑娘你更辛苦。”
薄江笑容僵了将,冷笑出来:
“也是。花楼主都不介意杀母之仇了,怎么还会在乎兰阁主多一个两个的女人?我多虑了。”
花重阳不说话,慢慢退一步,盯着薄江,然后高高扬手,“啪”的一巴掌猛抽下去。
这一巴掌下去用了十分力气,花重阳抽得手指疼。
薄江脸上瞬间肿起一指高的淤痕,嘴角渗出血丝。她一抬手捂住脸,身后跟着的几个黑衣侍卫立刻上前就要抽刀。
薄江一手捂脸一手阻拦,抬起目光盯住花重阳:
“都不许动。花重阳,你行。”
花重阳冷笑一声:
“我怎么会不行?这一巴掌我想了很久了,刚才想教训你妹又不好意思下手,正好今天抽了你,也算了结一桩夙愿出了一口气。薄江,可惜你这么漂亮一张脸,却长这么欠揍一张嘴。”
福顺
薄江似乎根本不打算还手,她慢慢松开捂着脸的手往后一挥,竟缓缓笑了出来:
“世上哪有欠不欠打,只有能不能打。连我自己都清楚得很,花楼主,今日这亏我是吃定了。”
说完,她从容转身,直接带着几个侍卫离开。
花重阳望着她的背影许久,冷笑一声,转过身,挑眉:
“出来吧。”
一旁胡同里,叶老七磨磨唧唧站出来:
“原来早看见我了。”
“就凭你的功夫。”
“抽薄江那巴掌真是过瘾。”叶老七恶狠狠的笑着,“早该收拾她了。不过倒是怪了,她怎么不还手?”
花重阳冷笑:
“还手?她敢。身后十丈远处,兰影宫的人便跟着。”
叶老七愕然回头:
“真的?”
“已经跟了半路,我还能不知道?岂止是薄江,哼。这个江湖中不管是谁,”花重阳淡淡冷哼,“只要我一天站在兰无邪身边,就一天没人敢碰我。敢招惹兰影宫的人,现在还不多。”
一年前西湖边吊着的那具死尸,只怕现在余威仍在。
叶老七感叹:
“倒也是。不过薄江确实能忍。一个女人做到这地步,还真是不容易。其实照这么看,雁足谷便极有可能是她麾下,能忍一年不出面,除了她还能有谁?”
“不能轻举妄动。江湖中处处卧虎藏龙,万一不是她,打草惊蛇岂不更是麻烦?”
两人边说往回走,叶老七脚步稍微迟滞,立刻被花重阳发现:
“想说什么?”
叶老七反而迟疑:
“那个……”
“怎么话都不敢说?”
“楼主你是不是……”叶老七仍然犹疑,偷眼看花重阳,“是不是还在怀疑,雁足谷背后的人是兰无邪?”
花重阳脚步一顿。
她脸色看起来明显不太好。
“唉,这话不该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叶老七叹气,“明知道他对不起你,明知他对不起大姐,但越看他我越觉得,他对你是真心。过去一年不知道多少次,我们看到他孤魂一样在青楼附近——”
“我怎么不知道?”
“那阵子你身体那么差,谁敢告诉你。”叶老七摇头,“时常黄昏或深夜,开窗便可见兰无邪一个人在附近酒馆或者歌楼怔怔的,那样子装可装不出来。看了还真叫人心疼。”
花重阳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半天把话题一转:
“对了。你怎么找来了?”
“哦,这事……你先听我说,福顺现在一切都好。”
花重阳脚步猛地一转:
“出什么事了?”
“都说了一切都好了,还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叶老七扶住她的手,“半夜柳大那里去了几个蒙面客,不过都叫柳大给解决了。不过不知怎么,孩子一早就有些发热——”
花重阳没等听完转身就往回走,越走越快,最后索性跑起来。
房里只有炎白露一人,坐在床边逗着孩子玩。花重阳一进门便冲到床边,正好看到白嫩俊美的福顺躺在床头正对炎白露撇嘴,一看到花重阳,委屈神情转为大笑,挣扎着伸出胖乎乎的小手,黝黑的眼又大又圆,里头全是笑。
“臭小子,就认你娘。”白露翻个白眼,站起身来,“刚喂过药,你来看看吧。这小子属什么的?要他喝口汤药像要他的命,差点把我的手抓出血。”
花重阳忍不住笑。
福顺这一点像谁,真是显而易见。
笑完,她抬头问白露:
“昨晚找茬的是什么人,可有眉目?”
“不知道。”
“看功夫看不出来?”
“毫无章法。”
“不知道是不是冲福顺来的。”
“不可能,你放心。八成是柳大在那边安插的人太多,叫人看出了蛛丝马迹。”
“昨晚没有留下活口?”
“四个人黑衣蒙面,一个被刺死,一个服毒自尽。另外两个逃走了。武功也不算特别高,虽与柳姐姐相当,但绝对在你我之下。花重阳,”白露在桌边绕两圈,抬眼,“你不如告诉兰无邪——”
“绝对不行。”花重阳皱眉,断然拒绝,“那样只怕人人都把他当唐僧肉。”
白露皱眉:
“也是。那还真不知道要担惊受怕到什么时候。昨晚半夜赶到柳大那里我一路都提心吊胆,生怕这小子掉一根汗毛,日后我就真没得玩了。”
花重阳慢慢重复:“黑衣蒙面,武功毫无章法。”
就这两点,便有一半可能是雁足谷的人。
白露焦躁:
“追了这么久,可背后人就是不现身!偏偏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
花重阳坐在床头默然,手抚着孩子脸颊,慢慢眯起眼:
“在暗处,那就让他跳出来。”
快到中午,青楼上下一片安静。昨晚几乎一晚没睡的花重阳,半偎依着小小的福顺打瞌睡。门被轻轻推开,叶老七轻轻走近,唤起花重阳:
“底下有人,你快去把他打发走。”
花重阳惺忪睁眼:“谁?”
“还有谁?”叶老七挑眉,“已经来了半个时辰,什么话也不说就在厅里坐着。问他做什么说等你,替他叫你呢,一听你睡了便拦住人,说一定要等你睡醒。”
花重阳清醒过来,坐起身揉揉眼:
“兰无邪?”
“快点下去把人打发走。他往厅上一坐,谁还看青楼的姑娘?都看他了。”
花重阳侧脸摸摸熟睡福顺的鼻子,压低了声音笑:
“小子,听见没?你爹是个大祸害。”
说完,她起身披衣下楼。
兰无邪果然坐在厅上,一袭浅灰袍衫上缀银线蛟龙绣纹,雪白亵衣雪白腰带,难得的是万年冰雪的脸上罕见的出现浅笑,显然似乎心情很好,一见花重阳便放下手中茶碗,待她走近伸手牵住她的,端坐椅上仰头微笑:
“怎么不睡了?”
花重阳不答反问:
“你怎么来了?”
兰无邪捏着她的手,脸上笑意微微:
“今日天气也好,出来转转挑了几册书——顺便过来看看。”
花重阳目光依次扫过桌上厚厚两本册子,和门外阴沉沉的天气,目光未收回,旁边兰草已经开始嘀咕:
“顺便……书局里不过站了站,在这倒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
兰无邪头也不抬,眼看着花重阳,抬手微微一招:
“兰草,去换壶菊花茶来。”
山峡镇
兰草斜眼看花重阳,随即转身出去,厅上人也都识趣的跟着退去。花重阳不语,唇角微勾定定看着兰无邪,眼神渐渐温柔。兰无邪一把把她拉到身上,低声附在她耳边:
“重阳,不要这么看我。”
花重阳抿着唇坐在他腿上,伸出手指缓缓划过他的眼角眉梢:
“看你眉头,什么时候多了这些痕迹。”
兰无邪微怔。
这是花重阳头一次对他这么温柔,眼中的温柔,仿佛能融化冰雪。
从相识之初至今便是,兰影宫里,从来没有一个人主动跟他说话,偏偏她有胆子冲上来问这问那像是没看到他脸上写着的“生人勿近”;至重逢,人人距他三尺,女人或者巴结奉承,可她恃宠而骄,从错认他为祖咸开始,对他都是嬉笑怒骂。
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是我老了?”
花重阳蓦地笑开:
“你老?天下多少小姑娘当你是年方二十宜室宜家的好相公,时时刻刻想把我干掉,好递补上来。”
“你笑我。”
花重阳笑着挑眉,话中有酸气:
“我怎么敢笑你?薄二姑娘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在她眼里,铁定是绝世的美少年。”
兰无邪微笑扩大,慢慢抚着花重阳发梢:
“你知道我的年纪多大?”
“大我三岁——咦,今年虚岁二十四了?是老了点,”花重阳捋着他的鬓发,忽然摆出一脸色相摸上他的脸奸笑,“不过兰阁主,你肤白似雪唇红若樱,怎么看都像二十岁的翩翩少年郎——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唉,我该怎么办?”
她装模作样的叹气。
兰无邪微笑许久,手扶住她腰身:
“第一回见时,你才十来岁。”
“你也不过才十五。”
“你眼睛总瞪着人。”
花重阳忍不住又笑。
兰无邪讲起故事还是那种风格,干巴巴,好像多余的修饰一概没有。难道是因为看多了兵法书和医书的缘故?她微笑着,伏在兰无邪肩头打个哈欠,听他慢慢又说:
“我还想,这丫头怎么这么丑。”
“……”
“那时候你头发只到肩头,脸上只有一双大眼,像猴子。”
“什么?”
兰无邪竟还信誓旦旦对她保证:
“是真的。”
“……你!真是委屈兰阁主了,竟然要跟只猴子混在一起1
“四年之后又见你。”兰无邪笑看着她,渐渐出神,“第一眼还不知道是你,当时心里就想,她要是我的多好。”
那时,他十八。
花重阳听得出神。
可听得再认真,兰无邪的话也还是干巴巴。花重阳听过安平的原话,却不是这样。
当年兰无邪背着炎昭出兰影宫,想找黄泉武诀的心法碧落心法,兰姬指点他去杭州找。安平一路跟着他到了杭州,摸着陌生的路一直到一个小巷;春日的杭州处处花香,小巷尽头是一丛丁香,其时兰无邪正停在巷口,抬眼便看到一个少女正从墙头上往外翻,“哎哟”一声错手跌下,坠落在那丛丁香里。
那女孩子爬起身,拍着满身香气嘟嘟囔囔从巷子走过,迎面的是长眉斜飞桃花眼梢,下巴薄如蝶翼,经过他们身边,她还抬头恶狠狠瞪了一直看着她的兰无邪一眼。
安平说,跟了十八年那是他头一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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