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说,跟了十八年那是他头一次看少主笑。
他回头一直看到她身影消失,忽然轻声开口说,安平,我想要她。
花重阳半阖着眼,伏在兰无邪肩头微笑,忍不住在心里猜,这段总叫她在夜深人静再三回味的故事,假如到兰无邪嘴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睡意朦胧,兰无邪抚着她发梢低声问:
“我抱你上楼去,好不好?”
花重阳想也不想,睁开眼摇头:
“不行。”
福顺还在房里,千万不能叫他看到。兰无邪不以为意,顺手扯过一旁披风要替她盖上:
“那再睡会儿,我在这陪你。”
“我不困了。”花重阳边说着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兰无邪替她拉拢披风的手一顿,接着才抬眼:
“那今晚——”
“楼里还有点事要办,我不过去了。”花重阳皱皱眉,“事务繁杂,这几天也未必能过去。”
兰无邪默然许久,才微微一笑:
“重阳已今非昔比。”
即使微笑,他眼中的失望也是显而易见。花重阳却像没看见,走到桌旁倒了热茶喝一口,然后捧着茶碗在一旁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出神片刻,才开口:
“兰树那边,有没有雁足谷的消息?”
“循迹已经远在千里之外,想必没有那么快。”
花重阳手转着碗盖:
“哦。”
两人再也没有言语,半天,兰无邪站起身:
“我要走了。”
动作却顿顿。
花重阳知道他在等她开口挽留,可她也站起身,只轻应一声:
“哦。”
一出门兰草便跟上来。沉沉的天气似要下雨,兰无邪迈出门口,后头花重阳追上一步:
“等等。”
他回头。
花重阳解下身上披风追到他身边,认真替他披上:
“好了。”
再没有话。
两人默然离开,兰草跟着兰无邪走到街口,忽然说道:
“阁主。”
“嗯?”
“你有没有觉得——”兰草吞吞吐吐,“花重阳有些不一样?”
兰无邪脚步不停,轻声反问:
“是么?”
“说话的时候还好;不开口的时候,神情便像是心事重重。”
“她现在也是一楼之主,事情繁杂。”
兰无邪明显不太想开口,只这一句,兰草便也不再说下去。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个人之间的事,无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以他也只能认了,碰上花重阳,兰无邪也也只有挨打的份儿,躲都躲不了。
与此同时,花重阳已经离开青楼,在去四川的路上。
近一年来,花重阳暗里一直在扩张青楼势力,从杭州往南至两湖,几乎接触到南楚山庄的地盘;但南楚山庄没有响动,却是雁足谷的人忽然跳出来难为青楼,处处抵制争夺。
前一天晚上刚听到兰草跟兰无邪的话,庆绫此刻人在四川,所以她决定亲自去跑一趟。四川是兰影宫的地盘,也就是说,仍不排除雁足谷的背景是兰无邪。
而这也是花重阳最怕的。
雁足谷若真在兰无邪麾下,那就再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风尘仆仆一路赶到四川一个叫山峡的小镇,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叶老七背着包袱跟在后头,精神减了大半:
“褚三已经等在客栈与我们会合。那客栈叫什么来着,青枫?也不说清楚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
“啊?”
“我知道在什么地方。”花重阳踩着冷清街头的斑驳石板,“这里我来过。”
“这种鸟不拉屎的深山小镇。真是搞不清楚,有事叫褚三她们查就是了,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花重阳回头:
“就是因为跑出来,才能查到真相。杭州现如今一半算是兰无邪的地盘,他想叫我知道的事,我才能知道;他若要瞒着,谁能知道?”
“……这样。”叶老七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了躲兰无邪。”
花重阳被叶老七的话说的一怔,不声不响,径自往前走。
世人都传说兰影宫里的人狠毒变态,但山峡镇却是花重阳印象中最宁静祥和的地方。地上青灰石板,街头两侧巍峨的灰白围墙,残阳落在墙头青苔,巷口飘来悠悠花香,落日熔璧沉寂如金,这个地方恰如十年前的模样。
山峡镇,镇外十里是兰若山,山上便是天下闻名的兰影宫。
明明出来是为了躲一个人,但此刻花重阳站在这满城绚烂的晚霞里,思念忽然满溢。
客栈
山峡镇,青枫客栈。
简单一座小客栈,石墙石板石子路,路边石子砌边的小小花池,池中水藻碧绿;院子里一座回字形木楼,仰头看二楼已经点起纸糊的灯笼。
褚三早已站在二楼客房门口等待。
一行人进了客栈房门,叶老七才听听外头无人,才压低声音跟褚三和花重阳说话:
“这镇子也太淳朴。我原本以为兰影宫的地头上,该是打打杀杀不断。”
褚三冷笑:
“兰影宫地头上,谁敢喊打喊杀?谁吵着兰无邪那个冷血动物,还不得第一个死。”
褚三出来的早,还不知道花重阳在兰无邪那里过夜的事,顺口就骂了兰无邪;一旁叶老七听着连忙向她使眼色,褚三却不以为意,瞥她一眼,眉梢一挑:
“老七,你挤什么眼?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重阳的面说?”
叶老七脸色顿时一垮。
花重阳只当没看见,捧着茶碗踱步到窗台下。青枫客栈依山而建,推开窗便是满目山石,新绿草木才发。日暮时分光影黯然,看不清山峡缝隙间的影子,但依稀可以嗅到清清淡淡的香气。
简单收好行礼,叶老七出去叫热水和晚饭。门关上,褚三走到花重阳背后感叹:
“同杭州大不相同。我都想不到恶名昭著的兰影宫,竟然在这么清静的地方。”
“闭塞古镇,面目十年都不改变。”花重阳说着回头,“有没有雁足谷的消息?”
“我向镇上的人打听‘雁足谷’这个名字,却没人听说过。”褚三皱眉,“莫非这名字跟地界没有关系?”
“那庆绫的踪迹呢?”
“到这镇上,就不见了。手下探子说她留下足印,只是趁夜不便探查,不如明天一早。”
花重阳点点头,垂眸捧起茶碗喝茶。褚三看她一眼,压低了声音:
“重阳。”
“嗯?”
“你是不是——”褚三顿顿,“是不是很为难?”
“没有。”
“日子还久。这才不过是个开头。你要觉得不妥,我们可以另拿主意——”
“不必。”花重阳转身放下手中茶碗,回头看着褚三,“褚姐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你跟——”
“我怎么了?”花重阳挑起眉梢,“你也知道,这一年来我唯一想的,就是为我娘报仇。”
褚三默然。
花重阳垂脸,暗淡影子落在眼角:
“这一年来,几乎每天晚上一闭眼,我看到的就是我娘临死前的模样。褚姐姐,你听我说,不杀掉仇家,我花重阳誓不为人。”
第二天,山峡镇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褚三一早叩开花重阳的门,神情恼怒:
“本来还能派人循着镇子外头庆绫留下的足印探查,这下可好。”
天气微凉,花重阳披了披风,靠在窗下沉吟:
“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
“褚姐姐你想,咱们青楼的人都是做惯了这一行,追人少有失误,可是庆绫竟然能把人甩掉。”
“怎么说?”
“可见庆绫不笨,至少知道有人跟着她。既然不笨,怎么又会留下踪迹让我们查?”
褚三听完猛一抬头:
“你的意思是,雁足谷另有去处?”
“雁足谷三个护法,庆绫虽然处处招眼,却未必是说了算的那一个。我们且等等,看杭州那边成盛和邢烟水的动向,再做定夺。”
结果午后雨水停了不久,便有黄三的飞鸽传书来。叶老七拿了信看过,一边将信递给花重阳,一边啧啧道:
“我们一离开杭州,杭州便出大事。这个容辰飞真是能折腾,可惜咱们看不到好戏了,啧啧。”
花重阳接过信。
容辰飞竟然跟兰无邪闹翻。
薄风的宴席上,不知道是因为兰无邪同武林盟关系趋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容辰飞同兰无邪意见不合,当众便摔了酒杯拂袖而去,扬言从此与兰无邪势不两立。
褚三也拿过信看了看,不由摇头:
“江湖上门派之间,不为友便是敌。少了这湖月山庄,一来一去,兰影宫势力必然大受打击。”
“还有第二页……”叶老七捧着半页信笺正看着,却猛地一抬头,“黄三这是乱写的什么——楼主你自己看看,她是不是疯了,这是怎么回事?”
花重阳拿过来瞄一眼,随手将信笺一放,轻描淡写应一声:
“哦。”
叶老七表情简直像见鬼一样:
“她怎么说你偷了兰无邪的黄泉武诀?!柳大还派人灭了兰影宫地盘上的门派?”
她不敢信,又将信笺捧起来,揉揉眼一字一句看一遍,结果信上仍是清清楚楚的白纸黑字:
“白露已按照楼主吩咐,闭关修习黄泉武诀;只不幸消息走漏,如今人人知道楼主偷了兰无邪的黄泉武诀。柳大动作迅速,连夜挑了小青山剑派与红叶山庄,一切只待楼主回到杭州……”
她放下信笺,看着花重阳的神情已经相当震撼:
“……这……这是真的?”
花重阳裹紧披风,淡淡一笑:
“这种事还有假?”
看看褚三与花重阳同样不动声色的神情,叶老七许久才反应过来:
“……楼主。”
“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前天跟花重阳言归于好,只是为了……为了拿到黄泉武诀?这……这怎么可能?!”
花重阳直接默然。
褚三站起身,一把从叶老七手里夺过信笺:
“这有什么不可能?”
叶老七终于开始从震撼中省过神,清清嗓子:
“没什么……只是我一直以为,以为楼主对兰无邪——”
她话头打住,看看面无表情坐在窗下的花重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倒是一边的褚三,冷笑一声:
“咱们是想给青花报仇,不能叫人以为青楼是可以随便欺负的。你想想老七,当年青花的武功怎么样?整个江湖中能胜过她的,不超过五个人,且不说凶手是谁,单说这人武功得有多高?咱们要替她报仇,没有黄泉武诀,怎么打得过仇家?江湖争胜,强者为尊,打不过别人,什么都是空谈,楼主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靠人不如靠己,如今白露练了黄泉武诀,一等她出关,兰无邪便绝非是她对手,青楼壮大,指日可待。”
消息太惊人,褚三和花重阳,尤其是花重阳的态度太超然,以至于叶老七一时有些晕。结果不等她搞清楚来龙去脉,花重阳已经回过头看着褚三:
“褚姐姐,替我回个信。”
“好。”
“青楼在江湖上置身事外这么多年,如今也该扬眉吐气。你告诉黄姐姐,自收到信,务须犹豫,从苏杭至两湖包括南楚山庄地盘,所有愿意站到咱们这边的小门派,先赏黄金千两。”
叶老七这次直接听傻了眼。
梨园宴
用钱笼络加上用秘籍引诱,短短两天功夫,江南沿岸七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