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阳一向认为兰无邪属于第一类。
可这一晚他似乎有些不同。
同样极其认真的做,做的时候是同样的认真,看着她的时候目光是同样的极致的温柔。但方式却是不同以往的直接,彷佛每一下都要狠狠地深深地撞进她的灵魂留下烙印才肯罢休。做到最后两人几乎虚脱,外头天色恰好微亮。花重阳思绪一片混乱,只觉得兰无邪从背后拥住她彷佛一直在她耳边低声说话,却怎么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等她终于真正清醒过来,外头天色已经又昏暗下去。
她缓缓坐起身推开床上凌乱的锦被,眯眼用目光扫过整个房间。
兰无邪并不在房里,但床头却放着整整齐齐的衣裳,明黄衫与深紫襦裙,裙子上绣着暗金色曲纹。
这样华丽张扬,一看就是兰无邪的风格。
花重阳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边倒了茶喝饱,刚放下茶壶就听到有人敲门,她低应一声,丫头笑嘻嘻走进来:
“楼主起来了。”
“嗯。什么时辰了?”
“刚过申时。楼主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对了,兰公子要我转告你,他今日有事不能陪你,还特地吩咐我要替你更衣。”
边说着,小丫头乐呵呵抖开床头的衣裳:
“啧,真好看。楼主,兰公子真是疼你,衣裳都亲自为你挑好。”
“……嗯。”
花重阳含糊应着,捧着茶碗,一脸心不在焉。
往常的时候,兰无邪若同她一起过夜,一般情况下第二天绝不会把她自己抛下——最低限度,他也会替她沐浴穿衣完毕,才会出去办自己的事。
兰影宫难道要出事?
心事重重加上白天睡得太多,她窝在房里磨磨蹭蹭一直消磨到快半夜时分。刚有点困意,黄三忽然在外头敲门:
“重阳!”
花重阳猛地从床头坐起去开门,黄三急忙忙冲进来:
“出事了。”
“怎么了?”
“暗线消息,”黄三拍拍胸口,在椅子上坐下,“兰无邪把黄泉武诀也拿给了薄风。”
“这消息不是已经传了几天?”
花重阳不当回事。
“还没说完呢,你别急。”黄三压低声音,“然后就在今晚,就是刚才不就,有人闯了南楚山庄,杀死四名弟子,还把薄风的书房都翻了一遍。”
“什么人干的?”
“别的不知道,”黄三声调也有些激动,“但死的四个南楚山庄弟子,身上都插着同样的枫叶镖。”
雁足谷!
花重阳猛地站起身:
“就是说,雁足谷幕后老大就不是薄风了——不对,也有可能是薄风用的障眼法,故意开脱嫌疑。”
这阵子雁足谷在江湖大出锋头,尤其是武林大会上;如果真是薄风指使,那他故意安排这种局用苦肉计洗脱嫌疑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会。”黄三摇头笑道,“起初我也这么想来着,有可能是薄风用自己的雁足谷打自己的南楚山庄,故意引开旁人视线,洗脱自己是雁足谷背后老大的可能。但后来打听清楚一件事,就可以断定这事断不是薄风做的。”
“怎么?”
“因为死的四个南楚山庄弟子里头,有一个叫薄云的少年,”黄三眯起眼,“楼主该听说过吧?这个薄云虽名为薄风关门弟子,其实好像是他唯一的亲骨肉。”
这事花重阳有印象。
虽然薄云这人从来没在江湖露面,但她却听说过薄风手下有个弟子跟他同姓,还听说薄风特别喜欢这孩子,武功学问都是亲自过问,程度远远超过对待薄清、薄江、薄海几个义子义女,因此不少传闻说,薄云其实是薄风私生的亲骨肉。
虎毒不食子。
如果薄云被杀了,那看来这事真不是薄风所为。
所以……薄风跟雁足谷没有关系?
“楼主,”黄三看起来一脸兴奋,“这事一出,连南楚山庄也跟雁足谷势不两立了。依薄风的脾气他绝对不会放过雁足谷,甚至乎追查到底。到时候我们就静观其变,反正有人帮着找雁足谷是个好事!”
“嗯。”花重阳点头,“这事就该这么办。”
黄三还兴奋的想说些什么,但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外头轻轻的脚步声,和一个微哑的低声:
“重阳?”
花重阳猛一抬头。
兰无邪正站在门口。外头是走廊,廊檐下一盏灯笼,他背对灯光站着看不清神情如何,但叫她的声音却极其温柔,温柔到当着黄三的面听到这声音,花重阳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幸好黄三够识趣,看到兰无邪便立刻自动站起身,只是满脸不正经的笑容:
“啊兰阁主来了啊——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哟该半夜了吧?真的怎么这么晚了啊,我都困死了。你们聊你们聊,我先回房睡觉了,反正没急事,明天再说好了。”
“没事的黄姐姐,”花重阳更觉得不好意思了,“我们先说话——”
“别别,你们忙你们忙!”黄三往门口走了一步,又忽然回过头,压低了声音,“还装什么装?昨晚你房里的动静整个青楼都听到了。不过重阳,别怪姐姐没提醒你。虽说小别胜新婚,但你也最好让他节制点,不然这两天他能折腾死你。”
花重阳耳梢上立刻燃起小火苗。
黄三说完立刻用帕子掩嘴,一路吃吃笑着走出门。
兰无邪这才跨进门来。
花重阳的尴尬劲儿还没过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幸亏兰无邪进门便问道:
“你也知道南楚山庄被盗的事了?”
“嗯。”花重阳点头,“刚才黄姐姐就是来说这事。发生的真是恰好,这么一来南楚山庄日后同雁足谷也一定势不两立,雁足谷多个敌人,就等于青楼多个朋友,纵使差一截,也好过没有。”
“说的是。死了薄云又丢了秘籍,日后薄风说不定还会赶着青楼,一起追查雁足谷的下落。”
“雁足谷大概也有几分实力,不然怎么敢这样四处树敌,连薄风都敢惹。”
兰无邪坐到桌旁端起茶碗喝一口,轻轻笑道:
“重阳还真是单纯。”
花重阳疑惑看他:
“你的意思是,这是薄风自己做的?但他总不会心狠到对自己亲生儿子下次毒手——”
“当然不是。”兰无邪放下手中茶碗“但不是薄风做的,也未必是雁足谷做的。”
“……什么意思?”
“这个你何必知道。总之对青楼没有坏处。”
“你说说你说说吧,”花重阳一脸求知欲,“我想听听。”
兰无邪看着她那副表情一下笑开,笑完轻轻拉她坐到腿上,一手勾着她腰,一手漫不经心握住她的手:
“兵法里最简单的一招,叫借刀杀人。”
顿一顿,他又缓缓说道:
“假设去偷秘籍的人不是雁足谷的人,而是他人伪装,那这件事既把罪过移花接木到了雁足谷身上,离间了南楚山庄和雁足谷;同时帮青楼试探清楚了雁足谷跟薄风的关系;又从薄风那里偷到黄泉武诀让薄风深受打击。可谓一举三得。”
花重阳听得一愣一愣。
兰无邪说的是。
她也早就怀疑过雁足谷背后可能是薄风,但打死她,也想不出伪装成雁足谷的人去找薄风的麻烦这种方式,来试探薄风和雁足谷的关系。
花重阳终于明白了,为何江湖中那么多人会怕兰无邪。
要不是兰无邪从来不跟她提这些事,要不是兰无邪一直对她这么好,要是她是兰无邪的敌人,要是她早看到他这一面——怕是她也会怕他。
几乎是同一瞬,花重阳又想到一点:这件事,会不会是兰无邪做的?
司徒夜白
第二天中午兰无邪一离开青楼,花重阳便找柳大和黄三商量这事,黄三皱眉半天说道:
“除了兰无邪,我觉得另一个人做这件事的可能性也很大。”
花重阳一下便猜出是谁:
“你是说——”
“司徒清流。”黄三点头,“挑拨雁足谷和薄风的关系,使雁足谷和薄风同时树敌,杀掉薄云,让薄风深受打击;如今薄风和兰影宫绑在一起,也等于是给兰影宫找了个麻烦;而且还偷到了黄泉武诀。”
“要这么仔细分析,这事还是对司徒清流好处最大。”柳大插嘴,“那便一定不是兰无邪做的了。兰无邪看司徒清流那么不顺眼,怎么会做对他有利的事?”
“重阳,你干嘛不直接问问兰无邪是不是他做的?”
花重阳摇头:
“他不说,我何必问。”
不说便是不能让她知道的;何况以兰无邪的脾气,只要不想说,她问他也不会说出来。
三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一直商议到日暮时分,才写好给褚三的信。正准备吃饭,外头叶老七忽然敲门:
“楼主,有人要见你。”
“谁?”
“不认识。”
柳大不耐烦:
“不认识还来说什么,看看是没用的人,赶走就是了。”
“你当我傻?没用的人我不知道赶走啊?关键是这人来头不小,”叶老七进屋来,“是品蓝侍卫带来的。”
黄三和花重阳同时挑眉,花重阳问道:
“你没问问蓝侍卫?”
“问了,他不说,只说要见你。”叶老七凑近,神秘兮兮压低声音,“楼主你又要走桃花运了,这人长得特别好看,无~比的好看!”
黄三和柳大同时撇嘴:
“再好看,有兰无邪好看?”
花重阳在心里立刻默默跟上一句:
“就是!”
叶老七缓缓站直腰,将三人扫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花重阳脸上:
“真的,楼主,比兰无邪还好看。”
这人不在大厅。
临春阁东侧一间两侧临水的敞轩,廊檐下灯光幽幽照着波光摇曳的水面,依稀可见水面鱼影来回。叶老七站在长廊上指着敞轩里的高瘦身影:
“就是他。”
那人披了一袭玄黑披风,上头一丝花纹也无,墨黑头发垂在披风上几乎看不出颜色,正低头漫不经心掐着手里的鱼食喂鱼。
难得这么好兴致,竟在晚上喂鱼。
花重阳想着,边轻声走近;那人听到动静,慢慢转脸看她。
花重阳一看他的脸不由怔住。
叶老七说的真不算夸张。
兰无邪被指为江湖第一美人不止是因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更多是因为他的气质。而眼前这人这张脸,若细看最多与兰无邪持平,但气度却比兰无邪还要胜出一筹,尤其那双眼。
这是花重阳唯一看过,比兰无邪更深的一双眼。
唯一的缺憾是,这人似乎老了些。
背对着还看不出来,转过身看脸不过三十许;但再细看便发现他两侧鬓角各透出一簇白发,掩在黑发中颜色斑杂。两人相互打量着,花重阳还在震惊中时,这人已经微微笑着开口:
“你就是兰无邪的女人?”
说完,他又微微点头:
“难怪。”
低醇的声音,淡淡的口气,沉缓的声音丝毫不令人觉得傲慢却威严尽显——没有几十年的火候,只怕达不到这样的境界。
花重阳不动声色,微微点头,慢慢说道:
“在下青楼楼主,不是什么谁的人。花重阳见过宁静王。”
宁静王,司徒夜白。
除了他,谁还能使唤的动司徒清流的贴身侍卫?再加上这份藏不住的王者风范。
世人早传说宁静王司徒夜白容貌气度绝无仅有,果然不算夸张。
司徒夜白随手撒开手里鱼食,拍拍手,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