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崇转身。
风息湛湛,两人在台上对峙,兰无邪站在对角许久,忽然说道:
“纪掌门,这才算是开始吧?”
纪崇再次运气出剑,跃身刺过去。
兰无邪猛地抬臂对纪崇击出一掌。
玄色大氅与紫色衣衫都被震得飞扬起来,纪崇横剑运气阻挡却被劲风袭得往后飘摇而去,眼看就要落下比武台,花重阳纵身上去挡在他身前:
“住手!”
强劲内力倏然消散,收力太猛兰无邪抵不住自己内力也退了一步,才勉强稳住脚步看向花重阳。
台上台下一片静寂,许久,兰无邪抬眼越过花重阳看向纪崇,淡淡的神情,睥睨的眼神:
“纪掌门,是我赢了。”
无人出声,纪崇抬手捂住胸口,兰无邪亦不再开口,转身一步一步,徐缓走下比武台。围观之人纷纷避让出道路,他静静走过人群,长长袍摆拂过地面,低身上了轿子。轿子一旁的侍从随即放下轿帘低喝一声“起轿”,眼看轿子疾行出了雪林,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新的天下第一,是兰无邪!”
场上一片肃静无人应和,而比武台下,各大掌门的目光纷纷投向比武台,不看纪崇,而是看着花重阳。
花重阳定定站着,想起方才容在胜没说完的话:“到底是黄泉武诀的武功太厉害,还是这兰无邪根本是——”
是什么?他是怀疑,兰无邪根本是炎昭假扮的吧?
司徒清流
武林大会的庆功宴,是在容府的湖月山庄,自然是容在胜与容辰飞为东道。纪崇未到,武当来的只有纪妃湘和几个年轻的弟子。
贵宾席上的是司徒清流,其余各派掌门依序排座,花重阳则被奉为主宾被众人围拱。除了对面时而不时瞟过纪妃湘的白眼,往来欢声笑语的祝贺声中,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一朝成名天下知。
只是迟迟直到宴会开始,司徒清流身边一个更尊贵的位置上还没有人入座。刚开始还没有留意,直到坐在她身边的崆峒掌门,腮边唇上三绺长须的苗云山看了那个座位一眼,摇头道:
“江湖上,怕是要风波再起。”
花重阳放下手中茶碗:
“苗掌门这是什么意思?”
“花掌门,”苗云山指指那个座位问道,“难道你没看出那个座位是留给谁的?”
花重阳本能猜到是纪崇,然而看看苗云山的神情,忽然恍悟:
“难道……是?”
“正是,”苗云山捋捋腮边一缕长须,“容在胜盟主给兰无邪下了请帖,还特意请人去送到客栈。可是兰无邪不来,明摆着,是不打算同武林盟站在一道。”
顿一顿,他又摇头:
“兰无邪武功天下第一,第一次在江湖露面下手就如此狠厉霸气,简直与当年炎昭——”
苗云山忽地打住话头,尴尬看了花重阳一眼。
花重阳只当作没听见,端起手中茶碗低头喝茶,若无其事的勾勾唇角:
“苗掌门说的是。”
放下茶碗,她垂眸发呆。听说当年,炎昭第一次出现在武林大会上便单手挑了武林六大门派高手,一剑挑了当时称霸武林的九天门高悬的“唯我独尊”旗帜——这事她听了不止一次,可是今日亲眼看到兰无邪站在比武台上的气势,她才第一次亲眼看到什么叫唯我独尊。再想起那人刻在她脑中的第一眼:的确是同兰无邪一样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神情,同兰无邪一样旁若无人的姿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感觉到,兰无邪面具下头,那张脸绝不是炎昭。
不知是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的失言,还是为了套话,苗云山喝了口茶便又没话找话的又补上一句:
“听说最近兰影宫颇为高调,在杭州城内活动不断,想必也是为了复出江湖。花掌门你可知道?”
花重阳捧着茶碗摇摇头:
“重阳向来孤陋寡闻。兰影宫的人怎么会在杭州活动?”
“‘邪医仙’祖咸,你知道吧?”苗云山压低了声音,“他同兰影宫向来交好。好像有人最近在杭州看到他了呢。连邪医仙都差遣的动,想必兰无邪确实来头不小,至少也是兰影宫二当家吧——哎呀,失言了,这些事花掌门恐怕知道的比我更多吧!呵呵,呵呵呵呵。”
花重阳举高了茶碗,缓缓仰头喝尽碗里的茶,然后笑着转头:
“苗掌门确实失言了。我是杭州花间派掌门,又是一介江湖小辈,怎么会知道兰影宫的事?”
苗云山讪讪点头。
花重阳回过头,脸上笑意尽失。
宴席开完已近半夜。
夜色茫然,人群渐渐散尽,她有些郁郁的走出湖月山庄。风静息止,空气中犹残留着淡淡的爆竹气息,宝蓝天幕四垂,稀稀疏疏缀着流离的星芒,似一副绮丽画卷。拐过街角踏上西湖不远处悠长的流水畔石板桥,看着街头店铺门前悬着的大红灯笼红光灼灼映在门前青绿色流水上,蓦地,花重阳又想起在半帘醉□雪亭下见过的醉鬼。
她此时,倒真的很想独自痛饮一场,只是摸摸衣袋,依然囊空如洗。
再者,半夜已过,街上唯一开着的酒铺子……她蓦地想起半帘醉,还有叶青花的警告:
“我劝你离他越远越好。”
脑子刚转过这个念头她就停住了脚步。安阳街还离得远,也不顺路,但冲动的傻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
不过明显的,她运气不好,刚要往回拐,身后就有人轻唤:
“重阳姑娘。”
映着月光,石板桥下波光艳艳,缓缓的水流中夹杂着碎冰,偶尔撞击,发出细微的叮声,似有若无,随即消散,温柔的紧。可是那叫她的声音,却比流水声还要柔和。花重阳回过头,看到司徒清流披着白色裘氅站在月光下,背手站在平坦的桥头,秀逸脸庞上是浅浅淡淡的笑意。
她顿时有些愕然:
“……司徒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晚的宴席上,从头到尾不知道有多少人借敬酒机会,转弯抹角打听她同兰影宫的关系,唯独容在胜和司徒清流没有开口,席间司徒清流也只是隔着桌子,远远举杯向她点头致意而已。
他此刻追来,又是为了什么?
“江南天暖,我们今日才到,还有些不惯。”司徒清流笑着走近,又指指身后的蓝衣侍卫,“品蓝觉得有些闷,他又从没来过江南。我陪他出来走走,看看江南的月光。”
站在暗影里的侍卫品蓝,此时偷偷仰脸对天翻个白眼。可是做人家侍卫二十年,他早就有了这个觉悟,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主子要他赏月,他就赏月;主子要他散步,他就散步好了,不过是听起来让人觉得傻点,有什么所谓?
“是吗,呵呵。”花重阳很奇怪的看了一眼暗处仰着头的品蓝,搓着手轻笑,“北方人果然不怕冷。我还觉得今天有些冷呢。”
……好傻的借口。
不仅不怕冷,而且很闲,竟然大半夜跑出来看月光——是不是长相好的男子,都有点怪嗜好?比如是那个侍卫品蓝,比如这个静王司徒清流,再比如昨天晚上半帘醉那个,也喜欢晚上在外面喝酒赏雪景的……可是谁信一个储君,会闲到半夜出来闲逛?
花重阳在心里冷笑。
“北方的冬天,较南方凛冽的多。”司徒清流边说着,已经褪下了身上的裘氅,缓步往前,“不过重阳姑娘自幼在南方长大,还是怕冷些的吧。”
他很自然而然的,将裘氅披上花重阳的肩。
纯白裘氅,干净的似街道两旁屋顶未融的残雪,青绸衬里,淡淡檀香,披到花重阳身上,尚且带着司徒清流的体温。花重阳连避也不避,仰头微微一笑:
“多谢世子。世子真是体贴啊。”
司徒清流不在意的淡笑,看她一眼,低声赞叹一句:
“白色比较适合你。
花重阳微笑不语。
从小到大十几二十年,想接近她的男子虽少却不是没有,花重阳不傻;可是这位世子殿下,做的实在太招摇。司徒清流却好像丝毫未觉得不妥,展开袍袖做“请”的动作:
“重阳姑娘,天色不早了,若不嫌弃,我送你回去吧。”
于是两人缓缓往前。
花重阳个子很高,但司徒清流还要高,裘氅在她身上略有些长,一不小心就会拖在地上,她只能用手提着,脚步轻轻走在司徒清流身后。名叫品蓝的侍卫远远跟在他们后面,无声无息,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赏月的样子。走了几步,花重阳见在前面司徒清流顿住,侧身微笑着等她跟上去,才重新迈步。
月色微醺,流水汩汩无声,柳梢泛着鹅黄,撩起浅到没有的春风。
初春的夜色朦胧幽远。
街头宁静,人影稀疏,放眼远望,遥不可及的河面上,一两点昏黄的鱼灯在夜风中闪闪烁烁。
祖咸
一直快走到花间园,花重阳猜想,该是司徒清流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了。果然,司徒清流在安阳街口停住了脚步,低头对她微笑:
“重阳姑娘的居所,似乎就在前头了。”
“是,”花重阳点点头,“就在前头巷子里。世子——呃,进门一座?”
即使是做样子,花重阳这句邀请做的也太假太不真诚。
“……这个,就不必了。”司徒清流垂脸浅浅笑着,原本背在身后的手放下,又交握,最后还是放下,“时候不早了,重阳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
“啊,也是,时候不早了,”花重阳爽快的笑笑,解下身上披风递还给司徒清流,“那世子先回吧!来者是客,你先请。”
“还是重阳姑娘先回去,”司徒清流笑着,“半夜时分,你毕竟是个姑娘。”
“那我就不客气了,呵呵。”
说完花重阳转身,径直朝着巷子走过去。一步两步,十步八步,她能感觉到司徒清流还在后头注视着她,但是,却始终没如她预料的出声喊住她问些什么——
比如“重阳姑娘同兰影宫可有些什么渊源”,比如“重阳姑娘的武功与炎昭是否有些关系”,再比如“姑娘你是否知道《碧落心经》的下落”……
她抬手推开门,回头又向司徒清流拱手,然后转身。
月色拂过灰色的青石板路面,映出细微的凹凸车印,夜晚似有似无的风如水流淌。司徒清流唇角挑着一点笑,背着手远远看着,直到随着“吱呀”一声,那暗色的身影消失在一座高高的门中,他才转身:
“品蓝,咱们也回吧。”
花重阳的祖宅花间园,正好位于巷尾,是以,跟花间园一墙之隔的便是安阳街的另一条巷子。翻过院子东侧的墙头出了那条小巷子,花重阳便又回到安阳街上。
街口了无人影,想必司徒清流和他的侍卫已经走远,花重阳无趣的拍拍双手:
“早知道已经走了,我何苦翻墙呢。”
只见过一面,花重阳还没有胆肥到直接拉司徒清流陪她喝酒,所以此刻她一个人重新沿着安阳街走回去,手在荷包里摸索着仅剩的几个钱——大概,还能换一碗酒的样子吧……
然后她就不由自主的,在半帘醉门前停住了脚步。
半张竹丝门帘子卷着,帘子下一盏琉璃风灯,在地上投下一个昏黄的光晕。店中半个人影也无。此刻,街上也只剩了寥落的几个行人,亦是渐行渐远。
“据说祖咸同兰影宫,往来密切……”
“连‘邪医仙’都差遣的动,想必兰无邪来头不小……”
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