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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红楼一梦,无形翡翠无形人(1)
天空沉沉,闷得透不过一丝气。未及午时,菜市口已然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刑场像个巨大的磨盘,上面齐刷刷地跪着一排披头散发的囚犯。
“准备行刑!”
令牌“刷”地一声,刺过沉闷的空气翻落在地。
刽子手将腰间红巾拧了拧,面上露出了几分狰狞。鬼头刀凌空举起,明晃晃刺人瞳孔。
“冤枉!冤枉啊——”跪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忽然手挣铁锁,仰天长喝,声音凄厉绝然,令人绷紧的心弦猛地一颤。
刽子手虎目圆睁,锃亮的刀光一闪而过,血色迸溅,十几颗人头瞬间染红了整个刑场!
“瑾儿!”一个女子凄厉的声音裹着血性气踉跄扑来!
我一惊,猛地睁开了眼——
烛影微晃,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脂粉气息。粉红的纱帐轻轻摇晃,古铜色的妆台旁,香炉的烟雾袅袅未息。
我抚了抚额前汗涔涔的碎发,“又是一场梦!”我低声自语道。
深夜沉沉,玥绛楼已然从秋波软语、侬歌艳舞落入一宵春梦,可那悬着的红灯笼却愈发娆色灼灼,冶艳中透着醉人的暧昧。
只是不知,这为男欢女爱抹上浓情蜜意的红色里,到底有几分人间真情。
“啪——”轩窗微动,闪烁的烛影中,一道莹光在眼前一闪而过,不偏不倚地落入妆台上的簪盒中。
“翡翠簪子?!”我一惊。
窗外人影一闪——
“谁?”我起身奔过去,刷地一声打开了窗子。
还是三更时分,一切都笼罩在夜幕的静谧之中。向下望去,长长的鸿源街上人影寥落,打更人手里的灯笼还闪着暗淡的烛光。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伴着“嘡啷”的锣鼓声悠悠传开,让空荡荡的街道凭空多了几分幽静。
“莫非是眼花了?”我揉揉眼睛,“这小窗上不接天,下不着地的,怎么会有人影闪过?”
忽然,一滴水珠不期然从眼前滑落。
我一愣,向头顶瞧了瞧。
夜空静谧,星辰闪烁,牛郎星和织女星隔银河相望,仿佛别样明亮。
我眨巴几下眼睛,手扶窗格,忽得将整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黑影一闪,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将我顶了回去。黑衣人翻身站起,望了一眼被撞倒在地的我,冷冷道:“不要命了么?”
“我若还想着要命,怎么把你引出来?”我揉揉摔疼的胳膊,起身道。
黑衣人一愣,继而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果然同她是一个样——”他似有所指,“貌似聪明伶俐,一玩起命来,都是那般笨得无可救药——只是,”他盯着我,目光中多了一分犀利,“你怎知我悬在窗外?”
“轻功再高,也没法让汗珠飘起来吧?”我撅撅嘴道。
黑衣人又是一愣。
“既然你已发现我,就权当一场梦好了——”
“慢着——”见他要转身离开,我几步上前抓过妆盒中的发簪,“我只是想知道,为何每月初三,你都要送来一只这样的翡翠玉簪?”
黑衣人顿住了:“你还记得日子——”他的语气总带着寒气,阴冷直攫人心魄,“莫瑾儿,如今连名字都已是面目全非。日日醉心琴曲诗画,可莫要忘了恩仇才好。这红楼妓馆,脂粉太香太厚,最能磨人心智,引人堕落,以致浑浑噩噩终日。每月送你这玉簪子,就是想时时提醒你,即便已是十年光景,冤者依旧含冤,仇人仍是逍遥法外。灭门之痛,并非弹琴谱曲、吟诗赋对就能得心中逍遥——”
我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玉簪:“你怎知尤府之事?”
他转过身,面色竟无丝毫变化:“你只需知道,我若有害你之心,你方才已经摔到楼下,同冤死的父母泉下相见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知道实情?”我问道。
“什么实情?”
“人是不会永远保持一个神态的——”我盯着他,“自我见你,无论惊讶还是冷漠,你一直都是一个模样,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人练功练到面无表情吧?若我没猜错,你定是戴了人皮面具——”
那人似乎笑了笑。
“方才你未发觉面上已有汗珠,只因你不曾感觉到而已,”我上前几步,“你倒挂在窗外,那汗珠是自脖颈滑到面上的,若非戴着人皮面具,你又怎会毫无感觉?”
“你想知道我是谁?”他转过身,“可这正是我不能告诉你的。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大费周章,戴张假面四处闲逛?”他还是一副冷腔冷调,“我只提醒你一句,这世间最能骗人的,就是一言一行、音容笑貌,最能害人的,便是知心故友、结义挚亲。人心千变万化,从来都是在你未曾料到的时候颠覆从前。你若想留下命为尤家洗冤,就要学会看清人最本真的面目——”
未等我再多言,黑衣人跃出小窗,瞬间消失得无踪无影。
我望着手中的发簪,呆在了那里。
玉簪子泛着冷冷的光,握着它,那冰凉似乎可以直刺心骨。
我不禁叹了口气。那蒙面人虽知尤府,却未必知我心,以为这玉簪子是一个勾起伤心过往、倍加遗恨的物件。可他不知,我如此舍命骗他现身,说到底还是为了寻一个人,一个将我带出尤府的人。
这簪子,对我来说才是遗失了许久的沉沉爱意。
“她是否还活着?”我问自己,“莫非他口中那个‘她’便是我如今想寻到的人?”
我有些后悔自己未曾随那黑衣人一同跃出窗户。
虽然接下去看到的,很有可能不是黑衣人,而是黑白无常。
窗外夜空中,牛郎星和织女星仍是熠熠闪光。从前只知那喜鹊被牛郎织女的真情所感,年年七夕搭桥圆梦,如今看来,我又何尝不是像喜鹊一般竭尽心力,只为护着那如漫漫星空般薄凉心间的一丝暖意?
噩梦如伤疤,时时揭起,仍会血流不止。五岁时,那对下一个七夕的期待已然在满是血腥的刀光下破碎,流落秦楼楚馆,秾言孤恨,那鹊桥一梦果真已成空梦。懵懂几年,于我除了那七夕一夜悄悄祈拜,便只留下了如今的噩梦连连;而十年红楼,除了那指间弦,口中曲,也只剩下了满身的世俗脂粉。
“七夕,”我无奈一笑,“如今果真被弃之成往昔了——”
隔着粉红纱帐,那窗外月色盈盈,星辰流走,朦胧中闪闪烛光像是摇摇晃晃于莲河之上,粼粼的河水映着姐姐们绯红的笑脸,我仿佛看到一个女子轻轻旋开珠簪上的如意相思扣,放进了一张小小的纸条,然后对着一脸泪痕的我说,瑾儿,等你再大些就能跟姐姐们一起去放河灯了。现在你还小,把愿望放进这珠簪里,那银河的喜鹊一样会衔去,带给天上的仙女姐姐——
“瑾儿姐姐,门外传来乐奴的声音,“遥师傅要姐姐去醉香阁抚琴呢——”
我揉了揉眼睛——莺雀已在枝头叽叽喳喳。
“知道了——”我望着枕边的发簪,应声道。
------题外话------
文文古风挺浓哦
☆、第一章 红楼一梦,无形翡翠无形人(2)
玥绛楼外,艳红的灯笼虽是经过一夜灼灼,但依旧是暧昧娆娆、妖冶夺目。楼里莺歌燕语,笑声里带着醉人的脂粉香气,直惹得人骨酥心热,迷醉不已。
“公子,下次再来呀——”纤儿摇着粉帕,对着即将离去的年轻书生轻咬红唇,媚媚一笑。
那书生腰杆立刻酥软了几分,他伸手摸了摸已经瘪了的钱袋,皱皱眉,恋恋不舍地出了玥绛楼。
“姐姐,”乐奴见纤儿鬓钗未理,衣带松垮,便走前行了礼,“遥师傅已经到了醉香阁,还请姐姐早些去梳洗,莫要误了时辰——”
纤儿杏眼一翻:“催命么?没见我这正忙着?”
“这——”乐奴低下了头,“遥师傅说,姐姐应该知道,若为了自己的前途,是不能夜夜陪这些没钱的公子——”
纤儿双臂一抱,冷眼瞅着乐奴:“我只知这玥绛楼分为簪宫、珠秀、宴女、泣奴四个等级,你一个没名的奴才,哪来的本事在这里说三道四?”
“是遥师傅——”
“遥梦湘?”纤儿冷冷一笑,“莫非你还以为她是当年美色倾城的万花舞娘?”她妖冶的红唇撇出一丝不屑,“再过上几年,怕是要人老珠黄了——”
“遥师傅的舞技可是江南第一——”
“都是些勾魂的能耐吧,”纤儿卷卷绣帕,悠悠道,“自古都是野花最会招蜂引蝶,若是说这勾心摄魂的招数,遥梦湘当然是江南第一——”
“你——”乐奴急的眉头拧到了一起。她刚要分辨几句,忽然又住了嘴。
“师傅——”她望着纤儿身后,低下头轻轻道。
纤儿一愣。
不用回头,她便已经闻出空气中那股犀利的香气。
“今儿这天还真热——”纤儿甩甩粉帕,一脸的旁若无人,那样子像是什么过火的话也不曾讲过。
“乐奴,”遥梦湘语气柔中带利,“且去提醒瑾儿,要带那音质稳重的五弦琴来,今日要弹的舞曲雅致异常,可不是放荡之人能跳的——”
“是——”乐奴俯身应道。
醉香阁里,舞姬们霓裳彩衣,像是早已准备好了。遥梦湘盯着她们,眼睛里似乎比往日还多了一分犀利。
“上官大人是江南的群龙之首,百姓的衣食父母,此次他来玥绛楼选绝色舞姬,是要寻一位能歌善舞的女子做干女儿,这对我们醉香阁以及整个乐坊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她眼眉抖了抖,“而且,玥绛楼培养你们,却让你们如富家小姐似地养尊处优,不同‘宴女’‘泣奴’一般争妍卖笑、卖弄风情,就是希望你们有朝一日入主豪门,为这乐坊争一分声誉。你们其中一人若是如愿以偿,入了上官大人的眼,那便是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以后便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真的吗?”“是做干女儿?”几个耐不住性子的,未及听完便已是一脸的眉飞色舞。
我轻轻摆好五弦琴,抬头望了望清泸。
这个小我三岁的女孩,总喜欢清清爽爽,素面朝天,俏皮的眼眉中总有几分不谙世故。若是被斥责多了,也就是吹上层薄薄脂粉。
此时她面上没有丝毫欣喜,似乎对此毫无兴趣。
遥梦湘咳嗽一声:“不要以为天上会掉馅饼——若非有严格的考核,岂不是人人都能成凤成凰了?此次既然是从舞姬中选,一定是舞技最佳才能得此殊荣——”她沉吟道,“上官大人提出,若能跳出《梅凤呈祥》,他这一关才算过了——”
“《梅凤呈祥》?!”
“听说那可是非常难的宫廷舞,我们何曾学过?!”一个学舞最长、貌美出众舞姬失声道。
我又看了看清泸。
若是说这其中还有谁会跳《梅凤呈祥》,除了清泸便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我几乎日日与她在一起,虽然我不知她如何学会此舞,但我知道那宫廷舞不是随便能学,随便能跳的。如今若是清泸隐瞒不肯,那遥梦湘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
婳儿低着头,慢慢从舞姬中走了出来。
我愣住了。
只见她轻轻舒展长袖,莲步微移,这第一步“梅落香风”收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