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没想到沈舒柔安安静静的,年纪虽小,却也极有主意,只得苦笑着道:“是是,三婶不对,但舒颜还小……”
“就是小,所以才要教好了她。”沈舒柔小大人一样板着脸,严肃的看着妹妹,“小四以前不听话,就爱用哭闹这招躲避惩罚。母亲每次都不理她,大伯母、三婶母还有刘家姑姑,你们越哄她,她越是闹得厉害,还是不要管她了,就让她到外头廊上反省去!”
刘氏苦笑着道:“这怎么成呢?她还没用饭。”
“那就等她认了错才准吃饭!”粉妆玉琢娇嫩万分的嫡妹眼泪汪汪,但沈舒柔显然是个极执拗的长姐,一点也不心软,冷着声、沉着脸道。
刘氏与卫长嬴有点面面相觑,按说……沈舒柔是沈舒颜的嫡姐,又抬出了端木氏的规矩,她教导妹妹也是应该的。可作为伯母和婶母,自己这儿用上饭了,却把小侄女一个人丢到长廊上去反省……
正头疼着,刘若玉朝沈舒颜眨了眨眼睛,小声道:“颜儿乖,先把步摇还给婶母,先吃饭,好不好?”
许是这几日都是刘若玉照顾的,或者惧怕沈舒柔的告状,沈舒颜含着泪想了片刻,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步摇,最后看了看刘若玉,迟疑不舍的松了手。
刘氏与卫长嬴都松了口气,一起圆场:“好了好了,人谁无过,舒颜既然已经知错,这事就这样罢。”
一板一眼的沈舒柔还有点不同意,想说什么,卫长嬴忙笑意盈盈的道:“舒柔这么小就知道教导妹妹了,真是个好孩子。只是三婶母也心疼你们,就这么一支步摇,若是害得你们都不高兴了,那三婶母往后还敢戴吗?你们说是不是?”
刘氏也道:“就这么过去了,往后这步摇你们三婶母还能戴出来。可要是继续罚舒颜,你们三婶母可要把这事情一直记下来,没准啊就要迁怒到步摇上头去了。你们说这好好的步摇就这样不能戴了多可惜?”
如此才把风波遮掩过去,等用完了饭,刘若玉与沈舒景带余人告退,刘氏留了卫长嬴喝茶,两人闲谈起来,不免提到方才的二房姐妹,卫长嬴道:“我虽然才过门,但观舒柔,可知二嫂子教女之严。若再长些,就与舒景仿佛了。”
刘氏微笑着道:“二弟妹秉性认真,教诲女儿向来讲究。我倒没怎么约束舒景,横竖规矩放在了那里,不听自有相应的惩罚。”
“那大嫂子就是润物细无声了,舒景气度极好,很有嫡长孙女的风范,过几年必然名传于闺阁。”
“三弟妹过誉了,她啊还小,还得好好的学呢。”刘氏话是这么说,笑容却更深了许多,显然对自己这个嫡长女还是很骄傲的。
说了几句儿女经——因为卫长嬴尚无所出,大抵是她赞着沈舒景与沈舒明,刘氏代子女谦逊。这么过了几句,刘氏渐渐把话题转到了族妹刘若玉身上,感慨道:“不是我帮自己妹妹说话,但若玉确实是个好的。只可惜命途多舛,三弟妹不是外人,我不瞒弟妹,这孩子母亲去的早,我那继婶性。子急,与若玉不是很合得来,自己又有亲生女儿……难免疏忽了她。”
卫长嬴觉得刘氏和自己说这话有点交浅言深,琢磨不透她的用意,就试探着道:“我观若玉妹妹气色不是太好,还以为是生来体弱,怎么竟是……为家里的人事烦恼吗?大嫂子别怪我说话直,其实我觉得若玉妹妹也这么大了,便是为家里烦恼,也烦恼不了几日的罢?”
“就是因为大了所以烦恼才多,若她还小着,如今又怎么会把她委屈成这个样子?”刘氏却是冷笑了一声,挥退左右,压低了嗓子道,“宋家大小姐,就是三弟妹你的嫡亲表姐,去岁因为伤了容貌,司空大人亲自代其向圣上辞了太子妃之位。三弟妹可知,如今太子即将纳谁为妃?”
卫长嬴见她打发走下人,心头越发的狐疑,自己才进门,以前与刘氏又不认识,若说之前那番话,刘氏是交浅言深,如今这番话已经有点推心置腹的意思了。刘氏凭什么这么相信自己?她到底想做什么?
此刻闻刘氏提到新的太子妃,不禁吃了一惊,道:“难道是……?”
“正是若玉!”刘氏深深的叹息,道,“这会子没有旁人在,我也不遮着掩着了——太子妃虽然尊荣,然而宫门深深,天家之妇如何能比得上寻常人家自在?若玉身子骨儿又不好、心思又纤细,我真不知道她往后,日子要怎么过才好!”
说话间,刘氏就落下泪来。
卫长嬴愕然,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怎么说,她和刘氏,真的没有到说这样的话、更何况刘氏说着说着就当着她面落泪的地步……
而且刘氏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即使她揣测到表姐宋在水与太子解除婚约有卫家在里头出力,但宋在水是自己的嫡亲表姐,再加上卫宋联姻的关系……刘若玉又算什么?说起来自己与刘家还有点私仇呢!
难道这个大嫂想让自己帮刘若玉再拒婚?这可能么?
卫长嬴斟酌着字句,刘氏却很快取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强笑道:“我这些日子一直替若玉操着心,倒是让三弟妹看笑话了。”
“大嫂子与若玉妹妹姐妹情深,真是叫人羡慕。”卫长嬴只能笑。
刘氏叹息道:“咱们都是大家子里出身,兄弟姐妹再多不过,我那五叔也只是我堂叔,说与若玉姐妹情深,也是有缘故的。三弟妹以为若玉的生母是怎么去世的?那一年我还没有出阁,才十一岁。刘家一群女眷到城外镜湖踏春,我不仔细掉下湖去,当时众人都慌成一团,只有我那原来的五婶硬是顶着料峭春寒趟水下去把我抱上来。结果我活了,她回到家里就病倒,没两天转了伤寒,被送到城外小庄子上……不几日就没了。那时候若玉才满周不久,因为伤寒会过人,五婶她……她到死都没能再见上若玉一面!”
刘氏不禁泪流满面,道,“所以那之后,我见着若玉就愧疚!若不是我贪玩落水,连累了五婶,五婶但凡还活着,又怎么会叫若玉受这许多委屈、如今更是连终身都、都托付不到一个好人?可若玉她从来都没怪过我,我……我这心里就更愧疚!”
卫长嬴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忙不迭的递着帕子:“大嫂子快别这样,这都是没法子的事儿,大嫂子当初也不会是故意想落水的……若玉妹妹定然也是明白这个,所以才不怪大嫂子的。”
……话说,大嫂你打发了人,到底想说什么???
刘氏接过帕子擦了脸,终于说出目的了:“我知道三弟妹身边陪嫁的黄姑姑,是卫家老夫人专门为三弟妹栽培着的人,老夫人一度想方设法的令其跟随季神医学过些日子,是以想请黄姑姑帮我这可怜的十妹看一看,她……她的身子,还能调养么?”
语未毕,刘氏又是泪下如雨,哭道,“本来太子就……若十妹做了太子妃还不能有个亲生骨肉,往后日子可怎么过?当初大皇子被废后自尽,大皇子妇随之而去,但蔡王去后,蔡王妃至今仍在,还不是为了蔡郡王吗?!三弟妹,我知道你才过门,如今和你说这些未免太过份了点,你也未必全信我,可赐婚圣旨最多半个月就要下来了,圣旨下之后,十妹她定要回家去待嫁,到那时候我也插不上手……”
原来只是为了借黄氏,卫长嬴暗松了口气,忙安慰道:“大嫂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就是让黄姑姑给若玉妹妹看一看么?其实大嫂子今儿个不和我说这么多,我也想过两日与嫂子提呢!若玉妹妹这样秀美可人的女孩子,偏气色那么差,叫人看着都打从心眼里心疼!”
☆、19。第十九章 病与毒
第150节第十九章 病与毒
黄氏这日本就陪了卫长嬴到大房的,卫长嬴劝住刘氏,看着她擦好了脸,又召人打水进来净了面,遂把黄氏也叫到跟前说明。
卫长嬴发话,黄氏自无不允,谦逊的道:“只是婢子不比端木家的八小姐,不过是从前神医在卫府小住时,近身侍奉过些日子,蒙季神医不弃,指点一二,是连神医皮毛也没学到的。若是学艺不精,不能为十小姐解忧,还望大少夫人多多包涵。”
因为卫长嬴已经把事情答应下来了,刘氏此刻也恢复镇定,微笑着道:“黄姑姑这话说的,谁不知道当年季神医在卫家小住那会,宋老夫人可以调了最机灵的几名左右膀臂去侍奉季神医。然而女使里头惟独姑姑得了神医垂青,亲自教导医理。这些年来,季神医的门,除了端木八小姐,也就姑姑能踏入,足见季神医对姑姑的期许。再说三弟妹才过门,我就打扰你们主仆,你们不见怪,我已心满意足,又怎么敢再得寸进尺呢?”
黄氏笑道:“那是神医心善,念着旧情,不忍拒绝。婢子愚钝得紧……”
刘氏嘴上与她客套着,心里却微微冷笑:季神医心善?那个幼年锦衣玉食遭逢家变流落坊间、尝尽人世冷暖,靠着天赋对医理的悟性与祖父所留医匝手记才得以重回贵胄视线,甚至到了如今名门望族欲登门求医而不可得的地位的杏林子弟!
——只看他这番经历,还能继续单纯的心善?早就死在坊间无人知道的角落里了!
至少刘氏知道,当年上门缉拿季英家眷的那些人……自从季去病接诊卫郑鸿,受宋老夫人邀请住进卫府后,那些人,仅仅半年光景,就一个接一个的莫名暴毙。
甚至连邓家,参与过逼迫季英家眷的几名旁支子弟,也糊里糊涂的病殁了……
也不是没人怀疑过。
但那时候卫家的宋老夫人于绝望中抓到季去病这一线生机,怎容季去病被带走盘查、断了对她嫡长子的诊治?不仅仅是宋老夫人,卫郑鸿的发妻宋夫人,是江南宋氏阀主嫡女,宋心平又岂能坐视女儿守寡?到卫家委婉提出想询问季去病的京兆被宋老夫人骂得死去活来,几乎是被卫家下仆打出门外!
不但如此,宋老夫人还到当时的钱皇后跟前哭诉京兆明知道卫郑鸿命悬一线,全仗着季去病妙手回春,为其续命延年,却还故意上门打扰,分明就是故意想要谋害卫氏嫡长子的性命;而宋心平则在前朝上表,痛哭流涕的请求圣上给他女婿一条生路……
于是京兆还没破案,自己倒先下了狱,不几日就被判流放三千里。
卫、宋之势如此,新任京兆上任之后半天不到就把这几份案卷销毁,声称一切都是凑巧,与季去病毫无关系,并将原告全部按着诬告判处……隔日,卫焕与宋心平一起在圣上跟前称赞新任京兆“是为能臣、堪当大用”。
那之后邓家派人到卫府去拜访了一番,拜访的内容外人不得而知,但一切平静下来,没人再议论季去病是否为凶手,邓家人也没有再莫名其妙的出事。
季去病在卫府住了两年,虽然因为就诊太迟,究竟无法完全痊愈,但卫郑鸿病情的大有起色,仍旧让他名动帝都。告辞之后,他谢绝太医院的招揽,赎回季英旧宅,开了一家医馆。
在这所医馆里季去病颇治好了一些疑难杂症,海内名医的称号,自此而起。但因为这旧宅四周全是季氏族人,当年季去病落难,这些族人畏惧邓家权势,未敢援手,两边存了芥蒂,医馆开了不久,就因为种种琐事受到族人的责难。
这些家务事也说不清楚,最后甚至连季氏族长都出了面。季家协商之后,季去病把医馆关了,锁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