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众数目倒在其次,横竖咱们西凉不缺兵员。”沈由甲解释道,“侄儿看中他,因为此人从一介逃犯到建立蒙山中第一大帮,只用了短短数年光景,更设法跟灌州刺史搭上了关系,官匪勾结,将私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侄儿以为,此人虽然出身卑微,然而才华不俗。虽然如今是匪,但那也是当初迫不得已,未必不能改正。”
“倒是个人才。”沈藏锋点一点头,道,“既然如此,倒也值得我亲自出面了。”
……差不多的时候,帝都,夏雨纷纷。
春草湖畔柳色喜人,熏风拂过,千万条碧色枝条袅袅娜娜的扬起,犹如舞姬婉转回身,扬起她多情的裙裾。水畔的茭白丛中,不时传出水鸟咕咕的叫声。
卫长娟一身浅绯衣裙,绾着飞仙髻,髻上唯一的一支珠钗,虽然色泽已经黯淡,然而因为发色乌黑,在雨中的伞下依旧闪烁着光彩。
这样四野一片浓淡绿意的季节里,浅绯的衣裙颇为招眼——远处恰好转弯的湖堤上,由使女打着伞小心呵护经过的闵漪诺远远就看到了她独自扶着伞坐在湖堤下,绯红的裙裾几乎滑到湖面上去,仿佛正从伞下低头看水,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就站住了脚。
服侍闵漪诺的使女察觉到,顺着她的视线一看,亦认出了卫长娟来,想起自家小姐出阁之前老爷、夫人再三叮嘱的话儿,心里也是一突,就低声道:“夫人,咱们绕过去?”
“……天色快晚了,再绕路,怕夫君会担心我。”闵漪诺去年就出了阁,跟性情温厚和善的宋在疆相处的很好,夫妻既然恩爱,自然把夫妻之情看重过于姐妹之情。而且出阁之后经历的事情多了,再回想卫长娟的种种行为,也觉得过于愚蠢,不是值得做姐妹的人。
如今虽然不至于对卫长娟见之生厌,但也认为父母所言应该远着她一点的建议是对的。但今日她出来散步,是跟宋在疆约好了回去的辰光的。如今看着别院就在跟前,若因为避卫长娟就特意绕路,却要误了约定之时,到时候宋在疆怕要担心。
所以她思索了片刻,还是继续举步,“再说卫七妹妹想来也看到我了,这会绕路,倒是要得罪她……我跟她打个招呼就走,一会若她拉了我说话,你们记得点儿!”
使女们忙应道:“婢子理会得。”
于是她们继续沿着湖堤走,片刻后,就到了卫长娟跟前,却见卫长娟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竟仿佛纹丝未动过。
因为她坐的地方是在湖堤下,到了近前,却只能看到她支在肩后的伞顶,看不到容貌与神情了。闵漪诺穿着木屐,不便下去,就在上头站住脚,好声好气的道:“卫七妹妹,你也在这儿?”
她问了这一句,却不闻卫长娟回答,心下有点紧张——闵漪诺是听人说过自己出阁的消息叫卫长娟知道后,卫长娟因为她嫁的宋在疆是自己所痛恨的卫长嬴的嫡亲表哥,认定了闵漪诺是背叛了自己,在家里大大闹了一番不说,要不是她的两个嫂子硬把她架回屋里去,差点要不顾当时还守着母孝就跑去闵家找她兴师问罪……
方才在远处见到卫长娟的侧影,闵漪诺虽然跟使女说不绕路,心里也着实有点发憷,担心卫长娟这是出了母孝之后,专门在这里等着自己算帐的。
这手帕交的胡搅蛮缠劲儿闵漪诺很清楚……
所以此刻见卫长娟不作声,只道她还在生气,故意不理自己,又好声好气的问了一句。
如此连问四遍,都不见卫长娟理会。
闵漪诺犹豫着到底是上前去拨开伞跟她解释呢,还是就怎么告辞?倒是她身边的使女看不下去自家主人被这样怠慢了,遂重重咳嗽一声,大声道:“夫人,您方才的鞋子都弄湿了,这会子得赶快回去才好,不然着了凉,婢子可是要被老爷重重责罚的!”
闵漪诺听到使女按自己之前吩咐的出言解围,令自己可以有理由告辞,却是眉头微微一皱:卫长娟之前就因为自己嫁了宋在疆,把自己这个多年的知交好友、论起来还是表姐的人都恨上了,这会使女故意提到“老爷”,可别挑了她的怒火……
正想着卫长娟发作起来自己要如何圆场,然而卫长娟却还是不见回应——闵漪诺实在有点好奇了,就对身边一名使女使个眼色,低声道:“许是下着雨,卫七妹妹在底下听不清我说的话,你下去请一下卫七妹妹。”
那使女会意,提了裙子,小心翼翼的往堤下走去,一面走,一面扬声招呼:“卫七小姐,我家夫人跟您说话呢!您莫不是看湖景看得怔住了吗?”
这时候正值汛期,春草湖水位涨得极高,从堤上,到堤下水畔,也没几步路。使女说了这几句,已经到了卫长娟身旁,毫不客气的一把拨开伞——只是她才看了眼伞下情景,原本带着一丝不满与揶揄的神情猝然之间僵住!
在堤上的闵漪诺等人因为伞还没被这使女完全拂开,看不到内情——却见那使女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一样,猛的一把扯住帕子,尖声高叫起来:“死人啦!卫七小姐……她她她……她死了!!!”
☆、57。第五十七章 自尽?谋害?
第396节 第五十七章 自尽?谋害?
得知春草湖畔之事后,次日一大早,宋在水就赶到了湖畔的别院。
一夜没睡的闵漪诺得知小姑子回来了,强撑着出迎,姑嫂见面,宋在水打眼一看她脸色,就忙上前两步搀扶:“二嫂子你身子不好,还出来迎我做什么?横竖就这么几步路,我又不是不认得。”
闵漪诺过门以来,谨记父母叮嘱:对大嫂霍氏恭恭敬敬,对小姑子宋在水关爱有加,又有端木无色在前比着,很得夫家认可,宋在水这番话倒也是真心心疼她。
姑嫂既然亲近,此刻她被扶着,也不矫情,虚弱的笑了笑,道:“我昨儿个亲眼看到那一幕……虽然有你二哥陪着,可还是一宿没睡。这会子心里都难定得下来,在屋子里待着反而焦躁,还不如出来走几步。”
“怎会如此?”宋在水诧异的问,“难道人真的……?”
“天可怜见,叫我撞见的及时,昨儿个半夜里,那边传了消息,道是救过来了……”闵漪诺到此刻还是煞白着脸,欲言又止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宋在水的手,“咱们进屋里去说吧!”
到了屋中,把闲人打发出去,又令两人的心腹守了门窗,闵漪诺这才一股脑儿的把事情讲出来:“昨儿个早上,你二哥出门去访友。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没什么事儿,就叫人做了点心,到附近走了走。算着辰光快到你二哥回来的时候了,就往回赶。哪里想到,快到别院了,却看见卫七妹妹她坐在湖堤下,伞柄靠在肩上——我从转弯的湖堤上看过去,只道她在看湖水呢!我到了近前,几次跟她说话不理睬。我觉得奇怪,又见左右都没有人,便打发了个使女下去推了把她的伞提醒她——谁想到……”
闵漪诺的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才道,“谁想到,这一推,却见她哪里是坐在那里看湖水?她根本就是拿一支簪子插进了自己胸口,流出来的血有些都干涸了,把一件浅绯色交领窄袖上襦几乎尽皆染透不说——连气息都快没有了!”
宋在水闻言,虽然没有亲见,想象一下也觉得大吃一惊,道:“是谁干的?!”
“卫家那边说是卫七妹妹跟前的大使女红儿,因为以前偷东西被卫七妹妹惩罚过。后来因为她苦苦哀求,卫七妹妹心软,就饶了她,结果这使女竟怀恨在心,趁着昨儿个卫七妹妹只带了她一个人出门,下手害主!”虽然屋子里现下就两个人,门窗还都有心腹看好了,闵漪诺还是压低了嗓子,“但我……我却觉得,那根簪子,从位置和方向看……不像是红儿谋害,倒……倒很像是卫七妹妹自己下的手!”
宋在水大是意外,道:“嫂子我说句实话你别见怪,您的眼力我自然是相信的。不过卫家这位七小姐的性情为人,我也偶然听过一耳朵,着实不像是会自尽的人。”
若说卫长娟一气之下把谁刺死了,宋在水倒更相信一点……
闵漪诺苦笑着道:“唉,妹妹你跟卫七妹妹她不熟,卫七妹妹这个人,其实没有外头说的那样不堪的,她就是不懂事儿!要论城府,她真的没有什么,不然当初也不会那样对待长嬴表妹了。众人看着她似乎很厉害不好惹,实际上她胆子说大也真的大不到哪里去——听着看着她做下来那些胆大妄为的事,那都是因为她做的时候压根没想到后果!”
这话宋在水倒也相信——卫长娟自卫长嬴嫁到帝都后,所做的一件件事,看似针对卫长嬴,实际上被她坑的最苦的还是卫盛仪这一房。之前这位七小姐在家里那么得宠,照她本意肯定不会是想害自家人。奈何她做的几乎每件事儿,都是奔着坑全家去的……要不是不懂事,那就只有卫长娟前生里跟卫盛仪合家都有大仇、不害死合家不高兴这一个可能了。
宋在水沉吟道:“二嫂子的意思,是卫七小姐真有可能……自尽?”
“确实如此。”闵漪诺跟卫长娟是远房表姐妹,又是一起长大,对这个表妹的性情非常的了解,她肯定的点了点头,道,“当初姨母才去世,我去探望她,那时候她的两个嫂子才当家,难免有种种不周全的地方,也疏忽了卫七妹妹丧母之痛……她一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的梅花树下哀哀的哭,实在是叫看见的人……”
闵漪诺对卫长娟这自幼长大的远房表妹很是怜惜不忍,宋在水对自己的嫡亲表妹也是疼爱得很,对于一直跟自己表妹卫长嬴作对的卫长娟没什么好感,她可懒得听卫长娟多么多么可怜,就打断道:“二嫂子对卫七小姐自是非常了解的,嫂子既说她是可能自尽的人,自是错不了。只是我想卫七小姐纵然不如外头传说的那样泼辣,是那等只会迫着旁人去死、绝无可能自我了断的人,但也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叫她走上绝路的人吧?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叫她走到了这一步?”
“我哪里知道?”闵漪诺苦笑了一下,道,“昨儿个把我吓是吓的……偏卫家陪她到春草湖边别院的下人也不很多,还是我叫使女们帮手才能把她抬回去救治的。然而那些下仆说来说去,都道卫七妹妹她前几日就有点心事重重的,这两日到春草湖别院来也是忽然提出来的。来了之后,也不怎么理会下人……你也知道我出阁的时候她还没出孝,不好来往。这些日子下来也就生疏了,我却也不晓得她是怎么了?”
说是这么说,闵漪诺还是猜测了一句,“当初我那姨母去世时,卫七妹妹心里难过,似乎……似乎跟她两个嫂子拌过嘴?难道是因为这个吗?”
宋在水却道:“做小姑子的不懂事,做嫂子的教训几句,也是理所当然。我想卫七小姐母孝都守满了,总不可能现在想起两年多前的事儿,被气成这样吧?若说最近又被嫂子说了,横竖不是头一回,怎么会气到走绝路的份上?”
只是她问来问去,闵漪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宋在水就提议:“不如咱们过去看看她?”
闵漪诺当然知道宋在水不喜欢卫长娟,特意赶过来打探此事,肯定不会是为了关心卫长娟,必有用意。只是嫁了人的女子,又跟丈夫以及夫家人相处得不错,总归是不肯轻易得罪了夫家人的,所以虽然心里怀疑,但还是没有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