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满周的沈舒西这一路都是在姑姑和新任乳母、仆妇的怀抱里度过的。为了让她舒服一些,有时候她哭闹起来,沈藏珠就会叫停马车。走走停停的,比起卫长嬴去年到西凉来在路上花的辰光足足多了一倍。
饶是如此,照沈藏珠的说法,沈舒西在路上也还是“瘦了一圈”。
卫长嬴进车里去看时,襁褓里的女婴闭着眼,正睡着。脸儿小小的,面色微微发黄,一看就是身子骨儿不足。
卫长嬴自己把儿子沈舒光养到六个月,被婆婆劝说着动身来西凉,算着沈舒西现下已经快十个月了,可比起六个月的沈舒光来似乎差不多大。
这样小这样柔弱的侄女,一下子触动了卫长嬴的心怀,禁不住从沈藏珠手里接过襁褓,低声道:“这孩子怎的这样轻?”毫无沈舒光那会抱在手里时沉甸甸的稳妥感。
沈藏珠低叹一声:“好歹不发热了,三弟妹你不晓得,自从上回摔了一下,院判扎针后人是醒了来,大家才松了口气。结果不两日就发起高热,烧得滚烫!父亲连连催促送她来西凉,奈何四弟跟四弟妹都脱不开身!仓促之间我带她上了路,才出京畿,她的热竟褪了下来!”
这事情倒真是玄乎了,卫长嬴对这种一直都是半信半不信,但此刻也讶然:“看来西儿当真是跟桑梓地有缘了!”
她来迎沈藏珠时特意带了黄氏同来,这时候抱了抱沈舒西,就顺手交给黄氏。
黄氏把手放怀里暖好了,才伸指进去探脉,片刻后,叹道:“五孙小姐这是先天不足,宜静和长期调养。”
沈藏珠晓得黄氏也是季去病门下出来的,因为一路奔波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这些我都不太懂,往后还要劳烦三弟妹与黄姑姑了。”
“一家人,说什么劳烦不劳烦?”卫长嬴携了她手道,“我这些日子都觉得西凉这边没什么人能说话,大姐姐带着西儿来了正好,咱们后院里也热闹些。”
又说沈藏珠,“我观大姐姐这一路上也辛苦得很,人比在帝都时可不只瘦了一圈。回头叫黄姑姑炖些滋补之物,姐姐也要好好补一补才是。”
沈藏珠苦笑着道:“先顾着西儿罢。”
“西儿一准能好起来的。”卫长嬴安慰她,“黄姑姑如今也清闲,接下来就让她专门顾着西儿。哦,还有一位季老丈,乃是季神医的嫡亲叔父,医术也了得得很。我已经约了他,明后日就到明沛堂给西儿看看。此外季神医年底之前也会到西凉来拜见季老丈。大姐姐您说这普天之下医术最好的几位都会来给西儿诊断,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沈藏珠闻说季去病不久也会前来西凉,顿时眼睛一亮,道:“季神医会来?他不是在你娘家给令尊诊断吗?”
“我父亲如今已然大好了,季神医思念叔父,所以前来。”卫长嬴抿嘴一笑,又与她说个消息,“五弟、六弟、七弟他们也要一起来呢,他们自告奋勇要护送季神医!”
沈藏珠听得连连点头,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两人说话的光景马车已经进了明沛堂的后院,到了卫长嬴为沈藏珠姑侄安排的院门前——这院子是特别收拾过的,门槛上铺了倾斜的石板,可供马车直接驶入。马车入内,只觉四周仿佛微微一亮。
沈藏珠倒还没觉得什么,车外一直陪在车畔的沈藏锋扬声请她们下车,她就打发使女先下去,叮嘱乳母:“拿我的裘衣裹了西儿,千万不要透了风。”
卫长嬴忙道:“大姐姐放心,这外头没风的。”
“四面都挡住了吗?”沈藏珠闻言松了口气,就要去接襁褓。
卫长嬴笑着抱过,道:“大姐姐路上辛苦,我来抱西儿下车罢。姐姐您先下车就是。”
沈藏珠知道这个弟媳学过武,身体好,脚下也稳,就不跟她抢,提着裙子道:“如此有劳三弟妹了。”
她探头出了马车,沈藏锋亲在车辕下,搀了一把。沈藏珠下了车,果然不见一丝风,反而到处都是暖融融的,直似从严冬走进了春夏之交。她心下诧异,四面不见炭盆,倒有许多草木欣欣然长在庭中。
略走两步,发现所踩处软绵绵的,低头一看却是整幅石青氍毹。
沈藏珠立知关窍,抬头看去,果然方才马车进了这庭中就觉得光线反而亮了点不是没有缘故的。头顶一片白茫茫,却不落下来,却是被整片琉璃封了顶,此刻又下着雪,把这顶都铺满了积雪。
下雪的时候,天色铅灰,反倒是雪色明亮。
故而进入庭院,反而比外头光线更亮。
原来卫长嬴考虑到侄女体弱,上下马车万一吹了风可是不好,索性把整个中庭都做成了暖房。又在外面门槛上斜铺了石板,等马车驶进来,把院门一关,整个中庭温暖如春夏之交,可不就不会冷到沈舒西了吗?
沈藏珠暗赞卫长嬴想的周到,又好奇,等卫长嬴抱着沈舒西下来,禁不住问道:“如今要烧这么大的琉璃怕是不成罢?这片琉璃顶中间并无梁柱,却是怎么弄上去的?”
“这会下着雪所以看不出来,其实有细梁的。”卫长嬴笑着道,“只不过都漆成了白色,现下望着倒仿佛没有一样了。”
“原来如此,三弟妹好巧妙的心思。”沈藏珠点头道。
卫长嬴抱着沈舒西,就与沈藏锋一起引她入内,道:“我也不知道大姐姐喜欢什么,问曜野,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猜着布置。大姐姐先看看,有不喜欢的,我这就给您换了去。”
沈藏珠笑着道:“只看这中庭上的琉璃顶,就知道三弟妹的心思何其灵巧,你布置出来的哪里会不好?”跟他们一起走到廊上,正要进门,忽然脸色一变,道,“啊哟,说说话竟忘记了一个人!”
未等卫长嬴跟沈藏锋反应过来,她凝重了脸色回过头去,朝马车边一个正急得频频朝附近使女使眼色想提醒沈藏珠的使女比了个手势。
那使女见她可算及时回过头来了,大大松了口气,微微摇头。
看到她摇头,沈藏珠显然也是按着胸放了心——没让弟弟跟弟媳询问,就压低了嗓子道:“来,咱们先回车边去,我还带了一个人来,得咱们一起迎她下车才好!”
☆、95。第九十五章 倔强才女
'第4章第4卷'
第434节第九十五章倔强才女
听沈藏珠这么一说,卫长嬴与沈藏锋都非常的吃惊——与沈藏珠同车而来也还罢了,居然下个车还需要三个人一起迎接才成,难道是苏夫人来了?这怎么可能!
抱着这样的想法,两人跟着沈藏珠走回马车边,就见之前那使眼色的使女利落的爬回车中,低低的唤着人。
片刻后,却是一个揉着眼睛、睡得满面红晕的小女孩子懵懵懂懂的走了出来,显然是才醒来还有点糊涂。她走到车辕边都没醒过神,一脚踩空,整个人往前一趴就要摔下去,亏得沈藏锋拉牛牛探手把她抱住,哭笑不得的问:“颜儿怎么也来了?”
这架子极大非得姑姑、叔叔、婶婶一起迎接才下车的居然是沈家的四孙小姐沈舒颜!
……卫长嬴跟沈藏锋先前还都猜测是不是古灵精怪的四小姐沈藏凝呢!
沈藏珠给他们使个眼色,笑着道:“三弟、三弟妹,你们方才不是说想极了颜儿了?我说颜儿这次也一起来了,你们还不敢相信!如今亲手把她抱起来,总该相信了吧?”
虽然不知道沈藏珠又是叫两人一起来迎沈舒颜下车、又是说这话到底为了什么缘故,但沈藏锋与卫长嬴对望一眼,还是附和的逗起沈舒颜起来。
显然沈藏珠的意思是告诉沈舒颜三叔、三婶非常重视她,沈藏锋本也很喜欢这个侄女,索性把她一路抱进屋里去。
因为夫妇两个手里都抱着孩子,也不方便带沈藏珠四处看了,且在堂上落座。
沈藏珠四下一打量,就知道卫长嬴收拾这个院子怕是用足了心思的,处处都讲究非常。她本来也不是太讲究的人——就算没出阁和丈夫在时讲究些,守寡几年下来早就习惯一切从简了,弟媳又是这样用心的为她预备,心下自然满意得紧。
就开口道:“我看你们也不要辛苦的领我四处看了,只瞧这堂上就没什么可挑剔的。”
卫长嬴笑着谢过她夸奖,忽听坐在沈藏锋膝上的沈舒颜转过头来奶声奶气的问:“三婶,我的屋子在哪里呢?”
“你的屋子?”卫长嬴心想我都不知道你过来,哪里会给你收拾屋子呢?但上头沈藏珠一个接一个的使眼色,显然不能这么回答她,心念一转,卫长嬴就笑着道,“三婶可想你了,你跟三婶住好不好?”
她这么顺口一哄,沈藏锋却咳嗽起来——他们夫妇两个同屋而居,沈舒颜若还在襁褓之中,带在内室倒无妨,可这侄女也有六岁了。若她真去跟卫长嬴住,沈藏锋岂不是要辟屋另居?
被丈夫提醒,卫长嬴也有点尴尬。
好在沈藏珠及时出言给他们解围道:“三弟妹虽然喜欢颜儿,但也别一上来就抢呀!颜儿在路上可是答应了,要帮我照料妹妹呢!自然是要跟我住。”
夫妇两个都暗松了一口气,卫长嬴趁着沈舒颜不注意,就给朱衣使个眼色。朱衣会意,赶紧悄悄退出去,打发人先在这院子里收拾出一间给沈舒颜的屋子来。
互相叙了两地之事,中间又照料了一番两个侄女。用过午饭,沈舒西与沈舒颜都乏了,一个在襁褓里直接睡熟,另一个也靠着沈藏锋的胸膛嚷着要去自己屋子睡。
卫长嬴忙叫黄氏带着沈舒西,去给沈藏珠安排的内室里安置;又叫朱弦陪沈舒颜去方才收拾的屋子里小睡。
把两个侄女打发走,三个大人可算能说几句正事了。
沈藏锋跟卫长嬴头一个要问的当然是沈舒颜怎么来了,而且下车时为何还要他们一起等在车边。
一提这事沈藏珠就不住叹气摇头,把下人打发出去才道:“说起来这都是二弟性。子太急的缘故,二弟妹呢向来对侄女们管得就严,柔儿、月儿也还罢了,偏偏颜儿年纪虽小,气性却大!这回亏得我要送西儿来西凉,把她带上了。不然再放她在帝都待下去,指不定要出大事!”
听她说得这样严重,沈藏锋与卫长嬴都大为吃惊,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藏珠低声道:“去年十一月二弟不是终于得了庶长子熠儿吗?二弟膝下三女一子,对熠儿自然是非常钟爱的。熠儿落地起就被二弟妹养在膝下,非常的用心,难免,就疏忽了颜儿她们姐妹三个。柔儿跟月儿年岁长些,性情也沉稳些,纵有委屈也没说什么。颜儿年纪小,难免有想不开的时候。据说前些日子她跟明儿一道玩耍的时候透了几句,明儿跑去跟大嫂讲了,大嫂就让大哥提醒二弟,有了长子也别冷落了女儿们。结果这一提醒就出了事!”
“难道二哥因此怨上了颜儿?”卫长嬴脱口道。
“二弟骂了二弟妹。”沈藏珠叹道,“二弟妹一怒之下,就把颜儿叫到跟前动了家法!本来二弟妹其实只想吓吓颜儿,没打算打的。偏偏颜儿倔强得紧,死活不肯认错,一个劲的说自从有了弟弟,二弟跟二弟妹就不怎么理会她了,她去请安也总是三言两语就打发走——她就是这么跟明儿说的,没有一个字的谎话,凭什么认错?二弟妹被她说得下不了台,心里又有气,就下手打了她!”
沈藏锋皱眉问:“二嫂手底下……”
“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