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军虽然到了京畿,但朝中诸公都不同意他们驻扎在京畿。父亲与叔父这几日已经跟人、尤其是刘家打了好几架了。”
卫长嬴惊讶道:“打架?”
“虽然是庙堂之上,但话不投机到一定程度,叔父那性。子……刘家也有几位将军性情颇急,父亲总不可能看着叔父挨打。”沈藏锋长吁短叹,“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即使西凉军被允许在京畿驻扎,恐怕也会受到极大限制——这些事情如今都还瞒着圣上,若圣上知道了……”
他摇了摇头。
“圣上居然不知道?!”卫长嬴不禁愕然,“这……这都什么时候了?”纵然是史书里那些昏君,也不至于每个都糊涂到这地步吧……照本朝这位至尊登基伊始来看他不该昏庸成这样啊!现下这地步怎么也该清醒点了不是?
“圣上不想知道,诸公也不想圣上知道。”沈藏锋淡漠的道,“再说如今朝中所谋划之事,还是让圣上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卫长嬴听他语气有些古怪,略一揣摩,不禁变了脸色:“你是说……?可如今太子是申博,咱们四妹妹在其正妻的大事上哄过他呢,这一位也不是什么宽厚的人哪!”
沈藏锋摇头道:“那是小事,太子再心胸狭窄,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楚的。再说……”他意味深长的道,“你以为太子这么年轻,真能驾御得了咱们士族?”别看现在六阀一致同意让圣上去做太上皇,让太子登基为帝。其实六阀之所以意见这么统一,惧怕圣上犯老糊涂,闹得下不了台仓促起事只是一部分,更多的却是看中了太子年轻,也不是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登基之后完全离不开他们这些老臣的扶持——甚至可以说太子还更好哄一点。
要是太子是个惊才绝艳的主儿,或者年岁已长城府深沉——那好几家是绝对不会允诺此事,定然会选择一片忠心向圣上,哪怕族中杰出子弟被重重治罪几个也在所不惜的……对崇尚君主垂拱、士族摄政的士族而言,圣上太昏庸胡闹了固然不成,但相比精明能干的,他们宁可要个昏君也好过明君!
沈藏锋作为典型的士族子弟,还是士族里一等一的望族未来当家人,当然也是这么认为。
“……”卫长嬴不禁咬住了唇:她过门没多久,沈家就盘算起了易储,这太子换了才几天呀?自己才从西凉回来,沈家居然更进一步想易帝了……
揉了会额角,卫长嬴强打精神问:“那这次是为了大哥在燕州的缘故?”
“也不全是。”沈藏锋沉吟了片刻,道,“说起来有个事情还要向你打听一下——宋舅舅与圣上,或者顾皇后之类,就是太子登基之后会陷入困境的这些人,可有什么深仇大恨?”
卫长嬴听得这一问感到非常惊讶:“宋家舅舅?”
她迅速想了一下,茫然道,“没有罢?你也知道,我其实就见过舅舅一面,我哪里知道?说起来倒是你在帝都土生土长,没听说过什么风声吗?”
沈藏锋叹道:“没有。是这样的,这回的大事,最先是卫六叔给太子出的主意,总而言之兴许是太子起了这心思,兴许是卫六叔撺掇的……但后来卫六叔代太子与各家相约时,不知道为什么头一个选了宋舅舅,而不是想把燕州打下来快想疯了的刘家!是以我跟父亲推测,是不是宋舅舅有什么隐蔽的仇怨,卫六叔知道了,笃定宋舅舅一准会允诺,故此头一个寻了他。”
顿了顿,他解释道,“宋舅舅从开春就一直病到了现在,这一回,卫外祖母去世,他跟宋大表哥固然都被夺情,然其实也根本无法回乡守孝。”
卫长嬴沉吟道:“我不知道……不过卫六叔为人精明,兴许他有什么办法说服了舅舅?”
猜测了一阵都不能肯定,卫长嬴索性道,“过两日我去探望舅舅一趟,看看能不能探一探他口风——宋表姐回江南去给我外祖母吊唁了,我到底跟舅舅不熟,却未必有机会开口。”
沈藏锋道:“这也不是极重要的事情,只是略有疑惑而已,你不要太挂心,才回来,还是好生调养一番的好。”
极温柔的道了这一句,沈藏锋用怅然、复杂、眷恋、怜惜的语气,幽幽的道,“魏祚枯竭的日子是算都算得到了,到那时候,我必定繁忙万分,必然要委屈你们母子。”
卫长嬴自要宽慰他:“局势如此,咱们逢着乱世,哪能像太平盛世一样悠悠闲闲的过?你且放宽了心,光儿跟燮儿,我一准会带好他们,决计不给你添乱!”
那怎么行!我说了这么半天,为的不就是——沈藏锋满怀不舍的道:“为夫信嬴儿!只是,如今魏室尚且苟延残喘,为夫也没忙碌到无法顾及你们的地步……趁这辰光,为夫自要多尽一尽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是以光儿的教诲,还是先让为夫来罢,毕竟小孩子长大是极快的,而为夫也不知道,往后有没有机会能亲自教诲他了!”
想到接下来的天下烽火、群雄并起、风云激荡……早在多年前就为这样的局势做好了准备,为了合族荣耀也为了妻儿富贵,沈藏锋注定要投身于这场风云——而现在这段辰光,无疑是他最后的清闲,能够不时的回到后堂,陪伴妻儿。
卫长嬴心情复杂,什么也说不出来,轻轻的点了点头:丈夫想尽可能的多陪一陪儿子,她怎能拦阻呢?就像沈藏锋说的那样,等时局真正乱了,需要他全心全力投身其中应付时,即使沈舒光成日眼巴巴的望着父亲来陪他一陪也是奢侈了。
只是被丈夫所描绘的局势啊、将来啊、父子夫妻情之类深深打动、引起万千情绪的卫长嬴不知道,此刻沈藏锋心满意足的搂紧了她,下颔在她额发上轻轻摩挲,嘴角却微微勾起,哂笑着暗自想到:“光儿这小子,以为仗着年幼又数年未见嬴儿,哄得嬴儿什么都依着他,就当真能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岂不知道他哄嬴儿这点小手段,哪个不是我跟他叔伯们小时候用腻了的?明日必给他些颜色看,叫他知道下次再敢这样算计父亲的下场!”
☆、3。第三章 沈抒熠
'第5章 第5卷'
第480节 第三章 沈抒熠
次日,沈舒光特意叮嘱乳母早早把自己叫起,开了小衣箱琢磨装束。最后将卫长嬴亲手做的一套姜黄地略绣竹叶的衣袍穿上,戴了祖母给的赤金璎珞圈,束了黄氏亲手打的五彩如意绦,鲜亮簇新的跑去请安。
这时候卫长嬴才在梳妆,见长子这么早就过来了,很是惊讶:“怎么不多睡会子?”
“孩儿要来给母亲请安!”沈舒光谨记大堂哥沈舒明所言“二弟千万记得哄好了三婶母那么三叔完全不足为惧”,甜甜的上前道,“母亲穿这件水红短襦真好看!”
卫长嬴叫了他到跟前,伸手替他将跑过来时略歪的衣襟理直,含笑道:“请安也不必天天来,往后旬日一请也就是了。”
大家子里虽然有晨昏定省的规矩,大抵人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但心疼晚辈的长辈也会出言免除或设法减少。卫长嬴在娘家时,无论宋夫人还是宋老夫人,全部都把她当掌上明珠的捧着惯着,哪里舍得叫她日日披星戴月的起来去请安?譬如宋老夫人,想日日见到孙女,所以就把请安定在了下午……那是肯定起得来了……
有自家长辈的例子,卫长嬴立刻借了来用,开口就改成了旬日一请,惟恐把儿子累着了。又拈着他身上衣袍的料子,端详了下有点遗憾道,“到底不在身边,这领口却裁大了点。”
沈藏锋是跟她一起起身的,但因为男子穿戴简单,此刻已经衣冠整齐的在旁看妻子梳洗了。冷眼看着长子腻在妻子怀里又是撒娇又是发嗲又是奉承的,慢条斯理道:“嬴儿说的很对,以后就按旬日请安的例子来好了。”
这时候沈舒光还不知道父亲昨晚略施小计就让母亲改了亲自教诲自己的主意,而他即将落入父亲之手,天真的认为这是父亲慑于母亲对自己的溺爱做出的让步,心中得意非常。
于是等乳母把沈舒燮抱过来,卫长嬴问过次子这一晚平安无事,逗他笑了会,就携了沈舒光至花厅用饭。
饭后,可怕的一幕发生了——卫长嬴接过茶水漱了口,温和的看着长子道:“辰光却也不早了,听说你祖母也不要你日日去请安的,这会你就跟你父亲去前头看一看书,为娘且带你弟弟去给你祖母请安。”
沈舒光惊得差点没跳起来:“母母母亲!不是说好了您来教诲我吗?怎么变成了父亲!”
卫长嬴一看长子那惊恐万分的脸色越发相信沈藏锋昨日所言——自己的丈夫自己知道,绝对不是会虐待亲生骨肉的人。沈舒光怎么会这么怕父亲呢?一准是被沈舒明骗的!她心中暗骂侄子胡闹,嘴上则是温言哄道:“为娘这几日忙呀,让你父亲先教你些日子好不好?”
当然不好!
沈舒光几乎喊出来,可这会沈藏锋端坐堂上,朝他笑得慈爱又友善:“光儿乖,你母亲今儿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你还是跟为父去书房罢。”
“……我、我也有些日子没去给祖母请安了,我陪母亲去祖母那边!”沈舒光略作思索,立刻拽住母亲的裙角央求道,“母亲母亲,您带我一起去吧!”
卫长嬴正待回答,沈藏锋却先一口应允,道:“既然如此,那嬴儿你带他去母亲那儿请个安也成。只是请了安就遣人送他过来罢,一日之计在于晨……再者你与母亲、嫂子们说话也顾不上他。”
他这么一说,卫长嬴更加觉得儿子怕他很没道理,当下答应下来。
于是带着沈舒光去上房,路上,沈舒光少不得声泪俱下的向母亲告状:“父亲教诲孩儿甚是苛刻,母亲您一定要给孩儿做主哇!”
卫长嬴就笑着道:“你别听明儿胡说,你父亲怎么可能苛刻你呢?就是你大伯当年也绝对没有苛刻明儿的,你大哥逗你玩呢,你别信他!”
“……”沈舒光一噎,立刻明白昨晚定然父亲已经恶人先告状了——他思索了下,重新哭道,“母亲您是不知道父亲他都是怎么教孩儿的,孩儿在父亲手里那是片刻不得安稳,求母亲心疼心疼孩儿、千万不要再让父亲教孩儿了呀!”
卫长嬴听着,不怪自己儿子,对侄子沈舒明却觉得很不高兴了,暗忖:“明儿都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没分寸?他自己不爱念书,合着要把弟弟也吓得不敢进学堂才高兴吗?真是太过分了!待会我可得跟大嫂说道说道!”
她心里这么想着,盘算着一会要怎么跟刘氏说,才能既不得罪大房又把意思表达出来。对于沈舒光接下来的种种说辞,也就胡乱敷衍了下儿子,根本无心细听。
到了上房,沈舒光一路告状无果,只得恨恨一抹脸,耷拉着脑袋跟在母亲身后进去。
苏夫人待他们行了礼,先招手叫沈舒光到跟前,捏着他粉妆玉琢的小脸逗了他几句,见孙儿兴致不高,就奇问:“怎么垮着这小脸儿?你母亲跟弟弟回来了,你之前不是日日盼着望着?如今怎的就不高兴了呢?总不可能你母亲才一回来就给你上规矩吧?”
最后一句苏夫人当然是说笑着讲的——卫长嬴在西凉时宠侄女的事情苏夫人哪能不知道?私下里都感慨过了,次媳教女严格到近乎苛刻,这三媳呢似乎对晚辈们又过于溺爱了。说起来这教子,最让苏夫人放心的还属长媳刘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