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芯淼沉吟道:“也不全是……其实,我是想去找师父。”
“季神医他们是没赶上机会,不然反而是要往帝都来的。”卫长嬴提醒道,“你这会跑过去可不巧啊。”
“新得了半张方子怪有意思的,只是我也不知道真假,还是得请师父过目了才好作准。”端木芯淼拿手指点着腮,若有所思片刻,才道,“不过其实这个也只是理由之一。归根到底是如今这家里……或者说这帝都我实在有点待不下去。”
卫长嬴怔道:“难道你继母……”
“她虽然是继母,待我向来是很好的。”端木芯淼摇了摇头,道,“如今就坏在了这个好字上——霍沉渊的自尽,老实说我虽然很是恼怒,但也没有非常的伤心。三嫂你是知道的,我对他不讨厌,可也远没有到刻骨铭心的地步。从前我随师父学医时,就起过这辈子不嫁人的想法,那时候家里人……之后我四叔去西凉,把我带回来,祖父跟父亲他们轮流的劝,大姐姐与继母也是苦口婆心的说。再加上我想着出阁之后有嫁妆在手,凡事都自在。所以才应了大姐姐跟继母选的人。但现在她们两个都觉得十万分的对我不住。”
她蹙起眉,低声道,“本来我是把申宝安置在我从前住的别院里的,我大姐姐知道后,就打发人力劝要把她接到蔡王府去照顾,甚至连原因都没问。我知道这都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选人不慎,害了我一辈子,心里愧疚,如今是想方设法的想替我做点事儿。而继母呢,本来她对我虽然好,但也不失长辈的态度的,如今简直就是事事觑着我的脸色来——你说我又没有怪她们,她们却一个个这样对我,我能过得舒服么?”
卫长嬴叹息道:“你自己也许不在乎这辈子都不能再嫁人了。但你大姐姐跟你继母肯定不这么想,其实连我都觉得霍沉渊太过冲动,连累了你一辈子。又何况是她们呢?”
端木芯淼道:“横竖人都死了,说这些也没用。我是想着索性去西凉避上些日子吧,过上几年恐怕她们也能想开点。”
“但现在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卫长嬴并不认为蔡王太后跟周月光对端木芯淼的愧疚会在几年之后变淡——到那时候看着跟端木芯淼年岁仿佛的其他人膝下子女成行,夫妻恩爱,端木芯淼却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恐怕会更难受。但现在难受的显然不只是这两位,端木芯淼同样不好过,既然她提出来要避一避,那么即使对于蔡王太后与周月光来说相别几年仍旧怀愧在心,但对于端木芯淼来说至少会好过点吧。
所以她认真考虑了下端木芯淼的这个打算,却遗憾的道,“接下来西凉军陆续从西凉进入中原倒是更有可能。这边照理来说是不会派大队人马折回去的,如今这世道,没有大队人马护送,诸事难料。”
端木芯淼听了这话微微叹息,道:“这样啊?那我就不跟义母提了,否则义母去告诉了我继母她们,怕是她们又要惶恐一番。”
显然蔡王太后与周月光因为替她选了霍沉渊为婿的这份歉疚,此刻俨然是惊弓之鸟一样的不能安稳。
而端木芯淼的不安稳,其实大抵是来自她们的这种不安稳。
卫长嬴见她神情扫兴,想了想,就道:“你还没说做什么要收留申宝?我记得你跟她之前也不熟悉的,而且如今新君摆明了态度,之前太师说情也还罢了。她被赶出宫,连她的外家顾家、还有做了顾家媳妇的临川公主都当作不知道,你却安置起了她,未免要叫新君不喜。担这么大的干系,不可能没有内情吧?”
端木芯淼勾唇一笑,道:“顾皇后……哦,废后顾氏之前与我做了一个交易,就是我这回想去西凉找师父看的那半张方子。她把另外半张打发安氏等心腹带出宫,天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得替她把女儿好好的照料上二十年,二十年之后若申宝过的还不错,安氏等人自会过来找我,给我剩下的半张方子。”
“什么方子值得你这样承诺?”卫长嬴意外道,“照料申宝二十年,这担子可不轻!不说新君对她的迁怒了,就说凭她那副国色天香的姿容,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那就是怀璧之罪啊!”
她们两个进小书房之前,因为打算肆无忌惮的说上会话,就吩咐过不许人打扰,更不许人在附近。以卫长嬴如今对金桐院的掌控,这命令想来没人敢违背的。但端木芯淼居然还是蹑手蹑脚的跑到门窗边悄悄开了条缝张望过,确认无人,这才溜回卫长嬴身边,紧紧贴着她的耳朵,小声的、一字字道:“梦、见、散!”
卫长嬴“呀”了一声——微微变色道:“莫不是大赫景英年间徐妃弄出来的那个?”
“要不是这个方子,我哪能答应这么离谱的要求?这乱七八糟的时候,我顾自己都来不及呢!”端木芯淼眯着眼,道。
大魏之前的朝代是大赫,不过大赫命短得紧,国祚仅仅五十七年。
这景英帝就是大赫第三任皇帝,他的祖父是赫太祖,南征北战几十年,辛辛苦苦打得天下,却没坐满一年就大行了;反而是他父亲宁祥帝,作为赫太祖的长子,登基时候已经快五十岁了,居然还是足足坐了近三十年帝位,让景英帝等得好不焦急。大概是等太久了,好容易登了基,景英帝完全无心政事,全心全意沉迷于声色享受。
所以景英帝时后宫争斗激烈也不稀奇了。
其中最激烈的就是冯皇后与徐妃的后位之争以及两人为了儿子的储位之争——甚至闹到两人都有子嗣被对方谋害的地步。
但景英年间后宫之争最耸人听闻的却是徐妃将冯皇后之子剖脑取髓、割脉取血,做成一味密药,名曰“梦见散”。
据说徐妃就是靠这“梦见散”,生生逆转了自己本已盛极而衰的姿容,恢复成初侍景英帝时的娇俏艳丽。再加上她侍奉景英帝多年,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从而反将比她更年轻的冯皇后压倒,以至于之前凭借年轻美貌夺走了徐妃后位的冯皇后逐渐失宠不说,最后竟落个被徐妃活活气死的下场。
但徐妃为了报复自己次子被冯皇后谋害之仇,在冯皇后病重之际前去探望,故意说出冯后长子之死何等惨烈、以及冯后数年前从徐妃处所得并使用的脂粉其实就是用冯后之子的血与脑髓所制,将冯后气死——却也因此被躲在床下的冯皇后幼子听到了真相并揭露。
不过后来景英帝向徐妃追查这“梦见散”未果不说,徐妃之子登基后,曾经大肆搜查宫闱,虽然假借了其他名义,然而当时坊间有传言,其实就是在找“梦见散”的方子。
因为不知道什么缘故,徐妃没把这张方子交给自己的儿孙。
而这世界上,又有谁不恋慕正好年华的青春?
即使这道方子在传闻里异常残忍,需要鲜活幼童的脑髓与鲜血为药引。但若能换来自己迟暮之后的再一次青春年少,这世上下得了人狠手的人太多了。
然而一直到大赫亡国,这“梦见散”的方子,竟也只在传闻里,始终没有被找出来。
却不想,废后顾氏手中居然有?!
卫长嬴一瞬间想到顾氏年近半百却娇艳犹如三春花月的容貌——难道这才是这位一度宠冠后宫的皇后青春不老的缘故、而不是单纯的精心保养?
☆、39。第三十九章 一家有女百家求
第516节 第三十九章 一家有女百家求
卫长嬴惊诧的问:“大赫一朝都没寻到,怎么会叫顾氏得了去?难道当年竟落在了顾家手里吗?可我记得那时候顾家应该没有什么人与徐妃亲近吧?”
徐家在大赫那时候还是一个在朝在野都颇有影响力的世家,但大赫亡国时,因为力保跟徐家有血脉关系的大赫皇孙在南方建立小朝廷,小朝廷覆灭后。徐家上下几乎被魏高祖屠戮一空……自此退出了大魏一朝的望族之列。
但在徐家得势那几年,虽然跟如今的这些士族祖上大抵都有来往或婚姻,然而却不曾听说跟顾家特别的亲近的。
何况对于徐妃来说,再亲近,难道还能亲近得过亲生骨血?
端木芯淼不这么认为:“应该不是顾家。你想本朝初年的时候,洪州顾氏有位顾贵妃不也是年老色衰之后失宠,郁郁而终?若是顾家在前朝时候就得了这方子,怎会不给她用?”
“这种方子,也不是可以随便用的吧?”卫长嬴轻轻蹙起眉,道,“你想‘梦见散’的事情,咱们这些人家都是听说过的,算不得什么秘密。这种密药,私下里配制也就算了,如果叫人知道了,那可不是小事!尤其是咱们做臣子的用,叫君上晓得,指不定什么时候……大赫的景英皇帝跟咱们才大行的那位先帝,那都是沉迷酒色之人。他们只求解语鲜花陪伴在侧,不在乎青史评价。但逢着明君,为了圣誉也不可能准许后妃为了邀宠这么做的。”
“这些都是小事。”端木芯淼对方子本身的兴趣,远远大过废后顾氏是怎么弄到这个方子的,她不在意的道,“我倒是好奇,这‘梦见散’为何有能使人返老还童之效?按照药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史书上有关景英帝之徐妃的记载,却是确实的。假如史官没有篡改或者被蒙蔽的话,那么这个方子,可能是古往今来最玄奇的方子之一了。相比之下,看顾申宝二十年的代价却也不算太过分。”
卫长嬴若有所思道:“当真是‘梦见散’,而且又确实有史书记载里的那般效果,倒也罢了。只是史书上说,徐妃是年老色衰之后,使用此药之后恢复青春的。但废后顾氏似乎从青春时候就一直维持着盛颜妙姿,一直到被废弃前才露出少许老态吧?否则,即使她之前不说,旁人也要猜到‘梦见散’上去。”
“这倒也不能说明一定是假的。因为史书记载,徐妃是年老色衰之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求了这么个方子来,所以才回返老还童。但顾氏若是早在少年时候就得到了这个方子,从那时候用,兴许就是一直保持着少女般的容貌呢?”
端木芯淼道,“‘梦见散’因为除了记载中的徐妃之外,没人见过,所以也无法辨认真假。更何况我拿的只是半张方子?我这两日琢磨了一下,觉得颇为不俗。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却还不好说,是以想去寻师父请教。不过废后顾氏那时候说的也有道理,她拿这方子出来无非是为了申宝。而申宝既然托付给了我,生死荣辱还不都在我的手里?若到时候发现她骗了我,自可以拿申宝出气。为了申宝的安危,谅顾氏也不敢骗我!”
卫长嬴心想这可不一定,废后顾氏要求端木芯淼照顾申宝的期限非常之长,足足二十年。相比申博一登基,转手之间就能将这个嫡妹任意侮辱或赐死,申宝能多活二十年,这中间肯定也会生儿育女——怎么都是赚到了。
再说眼下这兵荒马乱的,安氏那些人,虽然都对废后顾氏忠心,便是算他们在顾氏死后也不改志。然而这些人大部分年纪都大了,即使世道太平,能不能再活二十年都是个问题,又何况是现在离了皇室跟顾家的庇护?指不定躲过了端木芯淼这里的追查,却在什么角落里被几个无赖一时兴起打死了呢!
所以废后顾氏的这个交易,听着着实不大可靠。
但霍沉渊才故去,端木芯淼又被长姐跟继母弄得心烦意乱,这眼节骨上有件事情分一分她的心也好。横竖太师专权就让如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