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说完,静静等着刘若玉的回答。
刘若玉沉默了片刻,道:“那你有什么要求?我听说大皇子曾在沈家待过,现在又在你娘家,你是打算压注在仇皇后与大皇子身上?我得提醒你,刘若沃不敢把刘若耶直接认回去,因为刘若耶这些年来沦落之处不少,贸然认下她肯定丢尽了刘家的脸——但我跟她一路纠缠,也不见得干净到哪里去!所以仇皇后要查我根底一点都不难。”
“查出来又怎么样?”卫长嬴反问“你会向着东胡刘氏?”
刘若玉想都没想:“当然不会!”
“你会明显偏袒沈家?”
“……涉及景儿跟舒明,我肯定是要……”
卫长嬴摇头道:“单是你死活要向刘若耶报仇这一点,就算新帝知道了你的底细,估计也会装一装糊涂。你以为新帝很喜欢我们士族?!而且你到皇后身边——到底是伺候人的,新帝要你消失,那是一个眼色的事情。你明面上跟刘家十小姐是毫无关系——新帝会多忌惮你?你如今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
端木芯淼忍不住插话道:“三嫂,新帝宠爱单贵妃,会容忍皇后收拢刘若玉去对付单贵妃吗?”
“新帝再宠爱单贵妃,他肯定更爱他的江山!”卫长嬴冷笑“没有江山,单贵妃这样的美人,会肯伺候他?!有江山在,没了单贵妃还有双贵妃——这天下美人多着呢!你看新帝连嫡子嫡女都不怎么顾惜,就知道新帝岂是那种会被美色迷惑的人?如今单贵妃艳压六宫、正当年轻,又会服侍人,新帝当然在宫闱里最喜欢她。但以后可就难讲了……再说新帝戳穿若玉的身份做什么?若玉进宫去,无非是为了借助皇权向刘若沃和刘若耶报仇,她得手了是刘家吃亏,她不能得手,揭发出来也是她蒙蔽皇后、是刘家内斗,关新帝什么事?新帝现成看一场热闹,没准还有便宜占!”
这时候刘若玉也淡淡接口:“新帝不会把我一个小女子放眼里的,老实说,我也不认为我可以帮仇皇后帮到让她所出的大皇子登基的地步。历来开国之君有几个是简单的?纵然我在宫闱里混过,也知道自己的轻重。早先桓宗皇帝……”
说到这里,卫长嬴打断且提醒她:“前些日子,朝中重议魏末诸帝谥号,魏桓改谥为哀,如今该称魏哀帝了。”
刘若玉点了下头:“既然要进宫去,这些是该记好了——不知道魏愍跟兴平帝都谥了什么?”
“申博因为东门之事,如今士族里没有不恨他的,所以他被削了魏帝身份,谥号也不留了……兴平帝是十足的傀儡,礼部懒得费功夫,索性提都没提,新帝大概也忘记了。”
刘若玉嘴上没说什么,眼神却恍惚了一下,才继续道:“早先魏哀帝算是昏庸了,可他能够昏庸那么久,岂是对后宫之事一无所知?无非是他不想理会而已。”
卫长嬴淡笑着道:“我们沈家现在的情形,外头人都心里有数了,怎么会去沾什么储君之争?我不过是想着先前大嫂的情份,想帮你一把。你要是愿意静下心来好好过日子,我给你安排;你一定要报仇,我不可能陪着你,也不想让你拖景儿跟舒明下水,所以想来想去,送你去仇皇后身边最合适!”
顿了顿,又道“到底你当年也是喊过我卫姐姐的,其实我还是希望你用个庶民、或者我跟刘实离商量,你以刘氏远支之女的身份……”
“我还是进宫吧。”刘若玉淡淡的道“不管怎么样,母仇得报、还得报彻底不是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封王
以沈家现在的微妙地位,当然不适合亲自送刘若玉进宫。
不过要把刘若玉送去仇皇后身边做智囊,也没必要非得沈家出面不可——这种事情总是悄悄的来比较好。
在刘若玉坚持入宫争取报仇指望后,卫长嬴跟端木芯淼商议了一番,又喊来沈舒景,告诉她刘若玉的选择。
受母亲刘若仪生前的影响,无论沈舒景还是沈舒明,对刘若玉都很亲近。
否则这么多年没见,刘若玉无论容貌还是气质,距离当年的名门贵女都相去极远,也就是一直把她惦记着的沈舒景,能够一眼认出曾经的堂姨母,换了卫长嬴这些人,即使在大街上碰见,也未必能够认出来。
而沈舒景把刘若玉送到婶母卫长嬴这边,其实就是自己劝说不住这姨母放弃仇恨、好好过日子。不然给刘若玉弄个庶民身份,富贵平淡过一辈子,凭沈舒景自己就可以做到。
沈舒景之前把刘若玉送过来,曾经私下问过卫长嬴,能不能向刘希寻说情,让刘若玉恢复刘氏之女的身份——当然不能用刘若玉自己的身份,她毕竟是前魏皇媳,前魏嫡出的公主都被没入教坊司了,前魏的皇媳……这不是给刘家找麻烦吗?刘希寻怎么可能答应!
照沈舒景的想法是刘家反正那么多人呢,刘若玉不恢复自己本宗嫡女的身份,弄个旁支远脉,到底是士女……可刘若玉就是铁了心的要报仇,为此别说什么贵女不贵女了,她连进宫去屈身伺候乡妇出身的仇皇后都愿意!
所以沈舒景哭了大半日,苦口婆心,把能说的都说了,甚至不顾莫绚文在旁,跟刘若玉又是撒娇又是哀求。然而刘若玉颠沛流离多年不改初衷,心志何其坚韧?
她抱着沈舒景一直不吭声,眼中的坚持却毫无摇动之意。
到最后,沈舒景也只能擦了脸,继而请求卫长嬴尽量护住刘若玉了。
“我也不瞒你,若玉她要是在宫外,我倒是能看上几眼的,可进了宫去,咱们家现在这情形,是非常不合适再跟后宫有什么牵累的。”卫长嬴却坦白的道“所以进宫之后,一切都得靠若玉自己。”
“我本来就是嫁到那地方去的,如今再回去,又有什么好怕的?”刘若玉镇定自若的道“就是伺候仇皇后,我也很有心得。当年魏哀帝时的废后顾氏,那是多么厉害的人?可我还不是几次三番得她夸奖吗?仇皇后能比废后顾氏更难伺候?”
沈舒景难过的道:“可那时候您是太子妃,现在……”
现在刘若玉进宫,运气好混个女官,运气不好就得从底层宫女做起。不管哪一件,那都是下人。
像她们这种名门闺秀,什么时候想象过自己竟沦落到做下人的地步?
单是这种羞辱,很多闺秀恐怕宁可自尽也不愿意受!
刘若玉竟丝毫不惧,甚至巴不得快点进宫……她心里的仇怨,她心里的委屈,她报仇的意志,可想而知!
“有些人家,媳妇比下人还不如呢。”刘若玉果然是丝毫不为所动,淡淡的道。
话说到这份上,这件事情就议定了。
于是重归前题,就是刘若玉要怎么进宫?又要怎么到仇皇后身边?
端木芯淼建议她来办这事:“这两年来,我给许多宫人诊治过,都未取分文,所以也攒了许多人情下来。现在新朝初建,前朝后宫,虽然沿袭了前魏的制度,但到底仓促而成,说来还是比较混乱的。因此小心一点,未必疑心的到我——就让之前给我传消息的小宫女推荐给仇皇后如何?”
“不要直接说是给皇后的。”卫长嬴提醒“那样不但仇皇后自己起疑心,新帝,那位单贵妃,恐怕都会留上心。注意太多了,到底麻烦。”她建议“就说推荐给咸安公主做教导姑姑,咸安公主也大了,过上一两年就得商议下降之事,很该有知道规矩的姑姑调教。”
沈舒景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做公主的教导姑姑,总归比寻常宫人更体面的。”
“那万一真让我以后跟着公主了怎么办?”刘若玉皱起眉。
卫长嬴道:“你没见过咸安公主,那位公主曾跟大皇子一起在明沛堂里抚养过些日子,我倒很清楚她的。那是个明白孩子,没什么坏心,并不难教诲。她尤其佩服真正有才学的人——你只要表现出来在宫廷之事上的游刃有余,不怕她不推荐你到仇皇后面前。”
顿了一顿又道“再说大皇子如今人在凤州回不来,仇皇后的亲生骨肉就咸安公主一个,咸安公主到现在都跟着皇后住未央宫,而不是公主该住的福瑞宫——你还怕没机会劝说皇后?”
既然定了这个方式,那刘若玉自然不能继续住在沈家了。
好在沈舒景也有分寸,早先把刘若玉带回莫府时,就瞒了消息,甚至连莫彬蔚都没告诉。
她能做的这么严密,也跟莫彬蔚的出身有关——即使靠着战乱跟卫家私下运作,莫彬蔚被认为是败落小士族子弟,但实际上他起步跟寻常庶民没什么两样。
这就造成了莫彬蔚哪怕现在位高权重了,他私人的下属,不是士卒就是亲卫,根本没有象样的管家之类居家的下人。所有莫府这一类专司伺候的下人,全部是沈舒景的陪嫁,有这些家生子出身、忠心耿耿的下仆在,沈舒景要瞒点事情当然不难。
当下卫长嬴在入夜后打发人送刘若玉出了后门,到端木芯淼所言那小宫女家附近的一所宅子里安置。
数日后,仇皇后果然召见了这位“饱读诗书、性情淑娴,却因为战乱失去所有亲人,现在想寻份差事糊口的富家妇人”。
刘若玉的名字是不好再用了,卫长嬴跟端木芯淼本来以为起个假名这种小事,由着刘若玉自己喜欢就好。但刘若玉拟的假名让她们很是无语:仇宝。
反过来就是报仇。
“与仇皇后同姓其实倒不错,透着亲近。”卫长嬴委婉的劝说她“但单名一个‘宝’字,这是不是太……直接了?”
好在刘若玉这次倒没有坚持己见,而是问:“那你给我取个?”
“呃……”卫长嬴仓促之下也想不出来什么名字——主要是她这身份,正常来说想到的名字都是有讲究的,透着风hua雪月与富贵雍容。
可刘若玉现在是个庶民妇人,哪怕是庶民中的富裕之家出来的,格调也应该有限,用类似于“伊人”之类的名字,没准比仇宝还招人眼。
所以卫长嬴想了想,道“加个字,仇宝娘吧?这样就不显眼了。”
刘若玉倒是眼睛一亮,道:“这字加的好。”她要报的仇,最大一份,不就是生母之死吗?
仇宝娘被带到仇皇后跟前,考察她是否有资格教导咸安公主,经过自然是非常顺利的。受过东胡刘氏嫡女教导——即使那份教导被继母张韶光克扣过,但堂姐刘若仪不时接她到前魏太傅府上时,自然为她补足了。
教个乡野出身的公主,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刘若玉的目的不
是成为公主心腹,少不得抓住这个机会在皇后跟前表现一番。仇皇后问她打算如何栽培公主时,她话里话外的,就让仇皇后若有所思起来。
最后刘若玉虽然还是被安排先教导咸安公主,但仇皇后显然也是记住她这个人了。
得到小宫女传出来的消息,端木芯淼同卫长嬴都是心下一松。
人送进去时没出事,她们再去把尾一收,也就卸了责任,以后揭发出来都不会有证据了。接下来能够取得多少效果,那就是刘若玉的本事了。
这一点上,无论端木芯淼还是卫长嬴,都不会再管。
她们这时候也无暇去管。
因为新帝终于开了金口,暂时停下不顺利的西南战事,先把封赏的事情讨论好。
群臣论功,虽然说卫新咏跟莫彬蔚作为新帝起家时的两大柱石,是无法绕过去的。但要推首功,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