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他们会发展成新的大族势力,哪怕不被承认是士族,但实际势力上也趋向于世族了。
不过沧海桑田,哪有一成不变之事呢?那种情况怎么也得是百年后了,那时候大雍若还在,会有新的大雍皇帝去头疼。
现在的卫焕跟卫郑鸿,自然更不会提前替未来的君上操这个心。他们有更加关心的事情:“不过,新咏这样推辞王爵……孩儿看着,他倒不见得真是不想要晋王之爵,而是不愿意分宗!这对咱们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
“不分宗,他光耀的是咱们家的门楣,他惹的事,可也得咱们家替他担。”卫焕垂老的眼中,精芒闪烁,沉声道,“因为他那书童虎奴死在苏家手里,当初他可是为此连我亲自劝说他回瑞羽堂来都拒绝了,宁可从乡野里辅佐新帝一步步崛起……但到现在他都没对苏家怎么样,怕是应在了这里?”
卫郑鸿沉吟道:“那,咱们去劝说他接受王爵?”
“当然要劝!”卫焕淡淡的道,“他那么有情有义,咱们难道就这么受了?必然也要以他前途为要——在族里物色新的嗣子人选,不是给卫新咏的,是给你那叔父的——我们放他回知本堂!”
实际上之前卫清慎父子能够直入乐颐院,就是卫焕故意放他们进去试探的。
如今卫新咏看起来事事都紧着瑞羽堂,更加让卫焕父子感到不放心,他们不觉得瑞羽堂有对不起卫新咏的地方,哪怕瑞羽堂对卫新咏多是利用,可卫新咏作为知本堂的血脉——难道还指望瑞羽堂不计任何回报的把他当个宝吗?
主要是卫新咏当初过继到瑞羽堂前,是把卫清慎一家都妥善安排的。这些年来,卫新咏的成就没跟他们分享,但暗中的照料一直没少过——可见他对卫清慎一家是有感情的。所以卫清慎父子那么公然的觊觎晋王之爵,照理来说,卫新咏不该不理会他们。
从凤州卫分出去,另成一宗,不,是另成一国,成为王室。这是彻底脱离卫氏的控制——卫新咏要真的这么做了,老实说卫焕这边也真的没有什么办法来阻止,毕竟新朝才建,新帝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卫家不会在这眼节骨上,为了留住卫新咏跟新帝死磕。
卫新咏脱离卫氏后,王室之事,卫家就更加不会轻易出手,免得被抓到把柄了。
所以他拒绝卫清慎父子,必然有缘故,而且是对瑞羽堂不好的缘故——要是好处,那多半就是留给卫清慎了。
得到卫焕赞同自己的意见后,卫郑鸿把奏章搁置起来,亲自去了乐颐院里。
这院子是他静养了二十年的地方,一草一木都熟悉得紧。看到病榻上病骨支离的卫新咏,卫郑鸿感到非常的唏嘘,他这么气息奄奄的捱了几十年,到底捱到了指望。
只是这个风仪出众才智过人的堂弟,却未必会有这个福气了——主要卫郑鸿挂心妻子儿女,愧疚于父母,求生之念一直都是很强烈的,但卫新咏是一门心思等死——看到他这副样子,季去病都懒得替他动脑筋。
用这位天下名医的话来讲:“人自己都不想活了,我何必还要上赶着去琢磨救治之法?难为这天下病人都死光了,我闲得慌?!”
卫郑鸿心下恻隐,没有先开口劝卫新咏接受王爵,而是温言询问了饮食与药方,闲谈了会,卫郑鸿才提到王爵之事:“这本是你应得的,何必要推辞?你接受了,也是我凤州卫氏举族的荣耀。”
卫新咏淡笑着道:“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晋王之爵世袭罔替……一旦接受,除非我不立嗣子,否则他日必成阀主之争,这又是何必?”
“他日之时,你我如今未为可知。”他说的越冠冕堂皇,卫郑鸿越觉得有诈,索性把话讲明白,“若因王爵危及阀主之位,士族怕是会误会新帝有意借此染指各家族内事。依我看,你若承了王爵,新帝多半会代你跟咱们商量分宗。”
“大哥这是急着把我赶出去了吗?”卫新咏笑了一笑,淡淡的道,“我如今没有多少日子了,不能让我继续留在这儿?”
卫郑鸿摇头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是赶你,只是觉得你很没必要为了留在瑞羽堂而放弃封王的机会。要知道因为前赫的教训,前魏从来没有封过异姓王。如今新帝这般慷慨,你为他操劳多年,病重至此,他以王爵相酬,原本也是应该的。何必为了家族,放弃你应得的荣耀?”
卫新咏淡然道:“当年景况窘迫,若无二伯暗中襄助,我未必能够熬过去。回报瑞羽堂,本是我该做的,只奈何我身体不争气,这就要不行了。若现在还要接个王爵分了宗出去,岂不是平白利用二伯一回?这样不义的事情,我怎么能做呢?”
卫郑鸿见说来说去,卫新咏始终端着架子不肯说真话,心中疑虑更深,只是他知道卫新咏这种人既然打定主意敷衍,想套出真相可不容易。当下也不再罗嗦,把话题转到他身体上,叮嘱他不要太过悲观、好生调养云云……转头去找到卫焕,说明了经过。
卫焕对他这番交涉失败倒不意外:“他要是肯讲真话,早就会打发人过来喊咱们过去了。”
“如今他为了留在瑞羽堂,连王爵都不受,怕是所谋极大。”卫郑鸿叹了口气,“他要是分宗出去,做点手脚立他亲侄子或者索性身后就让卫清慎继承爵位,并不很难。毕竟他在新帝那儿立的功,咱们给予的支持极为泛泛,这是有目共睹的。如今他风头正劲,咱们家也不好公开拿他怎么样……他之所以辞爵,无非是担心卫清慎那一支,继承王爵后承担不起他做的事情,却拿了咱们瑞羽堂来顶缸而已。”
刚才卫新咏虽然一味敷衍,但他的态度,也让卫郑鸿确认了,卫新咏回瑞羽堂,确实是不安好心。
他一定做了什么事,尤其是引火烧身的事。
问题是,这个范围天马行空的,他自己不讲,靠猜的话,实在难以判断。
毕竟卫新咏这个新帝第一谋士主持大局多年,以多谋著称。他要是私下里设什么暗手……老实说哪怕是弑君,也不无可能。
而他不分出去,留在瑞羽堂,那么即使他活不长了,这种后果也是瑞羽堂来接。
这一点,瑞羽堂当然不愿意。
问题是瑞羽堂不愿意的话,又不能把他赶出去。
别说卫新咏现在风头正劲,又深得新帝赞许,就算他是个普通子弟,大家族里驱逐子弟也是要经过族里仔细商议的。
看起来似乎这个亏想不吃都难?
卫焕沉吟良久,道:“派人盯好了他跟前那个草莽出身的使女吧,他回瑞羽堂来,所带之人不多,进入乐颐院伺候的,更只有那使女一人。那使女是会武功的吧?着‘碧梧’看好了,看看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凤州这边勾心斗角,帝都则是暗流汹涌——太汹涌了,简直是要明着的惊涛骇浪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亲征
超出所有人指望的异姓王之封,在引起朝野上下极大的热情后,起初确实对于西南战事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不但各路将领纷纷请战,连辎重也在各家的慷慨解囊中迅速的筹集。
但几日后,冷静下来的众人就没有这么好忽悠了——尤其是士族。
西南功劳独吞下来,封王肯定是够了。
可是西南四王既然能够打得雍军不能逾越一步,即使靠了天堑的便利,本身战力也还是有的——再说雍军去打,天堑在,难道他们士族领兵过去时,天堑就不在了?更何况士族里军略最擅长的沈、苏、刘中,沈家怕太出风头,一早就借口沈藏锋兄弟几个数年戎马,都积了暗伤需要调养,直接放弃了。
苏家跟刘家倒是有这个心思,他们或多或少有私怨的把柄,即使不能封王,将功赎罪也放心些不是?
可是想也知道,苏家跟刘家对于新帝的支持,是后期,西凉军因厉疫元气大伤、直接折了根基,他们这才下注……亲疏当然不能跟早期或中期就投奔新帝的人比。
所以这种时候,这种机会,能够落到他们手里才怪!能让他们参加已经很不错了!正经的战场上哪里可能叫他们染指呢?
至于说其他士族,都没把握独自占下这份功劳。
西南肯定能够打下——以已经占领昔日绝大部分魏土的大雍,对一个扃牖的西南之地,大雍朝野上下,一致如此认为。
问题是,西南虽然肯定能够打下来,但这是相对于大雍来讲的,对于某一家某一人……西南四王可也是烽烟四起中经过重重考验、屹立至今的!
哪怕他们一直彼此牵制,倦缩在西南角落里,觊觎中原却压根没有正经打进中原过,但至少在西南那块地盘上,他们守到现在,原本的领土几乎没有损失,挟着几次大胜、还有新帝登基之势,数回强攻的雍军倒是几次三番的吃足了亏!
在这种情况下倾家荡产……就算没有真的倾家荡产,想博取过人功劳至少也得伤筋动骨去付出,还得自己上战场去拼命——最后大出血了、卖过命了,却也没把握捞回个王爵,傻子才会干!
所以士族们的热情顿减,已经捐了辎重的人甚至颇为懊悔自己不够冷静被王爵的诱惑冲昏了头脑……但总不可能把拿出去的东西要回来,也只好私下扼腕了。
当然,这些是士族。
不是士族的那批大雍准新贵,横竖他们可没什么家底去供养战场,他们打仗那肯定是跟新帝要辎重要人的。所以没有后顾之忧的新贵们可着劲儿的要求出战,以至于朝会上为了争夺主帅的位置,几个出身不怎么高、脾气比较暴躁的武将甚至打了个头破血流!
眼看局势愈演愈烈,从前的袍泽都要为了这场涉及子孙后世富贵的战争彻底翻脸结仇了,新帝自然不能让事情继续闹大——因为莫彬蔚已经封了王,所以这次主帅之争,他是直接被排除在外了。
其余诸将,论能力,论资历,论武力……御前吵来又吵去,最后新帝实在受不了,索性决定,自己御驾亲征!
这事看起来像是新帝被气坏了,实际上打从众将动了西南功劳的心思后,新帝亲征已经成了定局。
因为这次攻打西南,涉及到众人梦寐以求的封王。
所以可想而知,即使勉强定下将帅,他们会彼此配合打好西南?不可能的事情!
肯定是互相拆台抢功劳!
这可不是平时啊!封王这种事情,即使新帝大方,肯定也就开国这会有这样的机会。向来爵位的获得,是越到后面越难!像前魏,除了阀阅本宗的世袭之爵外,其他人想拿爵位,先做到高官——然后,再做好熬上一辈子的准备吧!
就是卫焕这种高居一品多年的权臣,还是凤州卫的阀主,不也是老了致仕了,魏哀帝为了酬谢老臣,才封了个常山公、还是不能世袭的?
以卫焕在前魏的地位,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加不要讲了!前魏是这样,大雍即使在酬谢功臣上比前魏大方,异姓王都封出来了,但爵位难道会跟大白菜似的随便发?要真那样,爵位也不值钱了。
错过这次机会,以后想再封王,可以说是希望渺茫。
争取到这次机会,以后子孙再不争气,只要跟朝廷这边维持好关系,只要大雍不灭亡,世袭罔替的王爵,足以让他们世世代代富贵下去!
所以为了未来子孙们的前程,哪怕以前再光明磊落的人,这时候忽然恶毒一把都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