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再跟你算账!”卫长嬴拧着他耳朵低喝一声,这才放了手,整理衣裙。
片刻后沈舒光脸色古怪的进来,道:“孩儿路过偏屋,好像听到妹妹在哭,乳母不太哄得住。”
“快让乳母把媺儿抱过来!”卫长嬴忙道,却没留意丈夫暗擦了把冷汗,朝长子递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夫妻两个之前的打闹就这么遮了过去。
次日卫长嬴托人委婉的谢绝了之前自己看中的几家小姐,收拾了份厚礼,请苏鱼丽去刘家提起了亲事。刘希寻跟沈藏锋私下里早就说好了,刘冰儿的父母自然没有意见,双方都把对方的孩子猛夸一番,气氛和乐的定下了亲事。
因为沈舒明年纪已经不小了,刘冰儿也有十六岁,所以卫长嬴跟沈藏锋商量之后,决定立刻就定亲,入秋就迎娶刘冰儿过门——当然在这之前,沈舒明得先到帝都来。
原本因为说亲之故,沈舒明就从蒙山玉矿返回西凉了,以前打算让他在西凉成亲——那时候各家都有私兵,世道不太乱的话,哪怕是世家,送个亲都没问题的。现在天下兵马分四破,没了西凉军东胡军,再动用军队,没有圣旨就不太好交代了。
更不要讲西南战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前方战事正酣,后方倒是调动兵马送亲,现在不是糜烂的魏末,这么做,于情理也说不过去。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让沈舒明到帝都来成亲比较方便。
这样他那十年之罚也等于被大家忘记了……
沈舒景知道此事后自然欢喜得很,连说等沈舒明来了之后要好好教训他。
卫长嬴对此一笑了之,倒是特意把沈舒光喊到跟前告诉了他这事——当年沈舒光可是差点令人杀了沈舒明的!哪怕沈舒光是为了自己的胞弟。如今这大堂哥要来,兄弟见面,卫长嬴担心长子会觉得不自在。
不过显然她低估了沈舒光,得知沈舒明要来,沈舒光很平静的问:“那要孩儿出城去迎一迎吗?”
“是你们这一代的大兄,按说是该去迎一下的,只是……”卫长嬴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询问儿子。
倒是沈舒光体贴的道:“当年虽然迫于形势,对大堂哥多有得罪,但大堂哥向来疼孩儿,想来不会计较这么久的。到时候孩儿给大堂哥赔个罪也就是了。”
“话好好的说,你们大堂哥这两年在蒙山玉矿很是颓废,恐怕心思会比较窄。”卫长嬴提醒。
她倒不是怕了沈舒明,只是担心长子跟堂哥闹不愉快的话,对长子的名声不好。
沈舒光笑着应了:“孩儿一定谨记母亲吩咐!”
在这番晚辈恩怨中,不仅仅卫长嬴上心,沈敛昆也特意把侄子喊到跟前:“舒明要过来了,你们兄弟之前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当年是侄儿不好,只可惜之后相隔多年,侄儿都没能给大哥赔罪。”沈舒光若无其事的道,“这次侄儿打算迎出百里,与大哥请罪,争取和大哥和和睦睦的进帝都。”
沈敛昆打量他片刻,叹道:“那我没什么话说了。”他听出来沈舒光话里的意思:迎出百里,也就是说他接到沈舒明后,当天未必能回到帝都,至少也得两三日——这两三日里,就算沈舒明还不能原谅他,但做弟弟出迎百里的这份诚意——都要进帝都了,沈舒明只要还没糊涂透顶,那是肯定不会在人前甩沈舒光脸色的。
有了兄弟和睦进城的一幕……沈舒光私下里懒得理这大哥也没什么了。
从沈敛昆的角度当然是希望侄子们能够同心戮力,而不是互相算计。
然而沈舒光这么做,虽然显得有点凉薄,不是心地纯粹的堂弟,可却很符合他少阀主的身份。
执掌西凉沈氏这种庞然大物的人,注定不可能单纯。
“一转眼的功夫,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沈敛昆看着侄子告退下去,这一天是冬季难得的晴天,暖融融的阳光照在沈舒光身上,从高踞堂上的叔父眼中看出去,侄子的全身都犹如镀了一层金边,把正渐渐长成大人的少年勾勒得神圣美好。
拥有一对两人都以容貌出色而名传于贵胄之中的父母,无论是幼时的沈舒光,还是此刻的沈舒光,都有着配得上这种神圣美好的容貌与风仪。
但沈敛昆知道,隔了这些年的光阴,岁月的变迁,此刻的沈舒光心里有多少城府,就有多少阴影。
他怀念着才满周那会,雪团一样的侄子,被嫡母苏夫人抱在怀里,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那样好奇而毫无防备的天真。
却知道对于西凉沈氏来说,眼下的沈舒光才是家族所需要的。
“他不太像三哥当年。”沈舒光的身影已经被庭中松树挡住,看不见了,沈敛昆的感慨却还没有停止,“但这也不奇怪,三哥在他这年纪,尚未经受过什么打击。他却是亲眼目睹了帝都沦陷、眼睁睁看着嫡亲祖父和叔父、堂弟死在眼前的。”
“又一代人起来了,鬓发未白,心也未老。可是看到可以说亲的侄子,总觉得年事已高。”沈敛昆抚着脸上疤痕——因为这道疤痕,他将无法出仕,但比起连性命都丢在乱军里的弟弟、堂弟们,他却又幸运无比。
“但望他们这一代人,要受的苦都已经过去,往后再无波折吧!”
而差不多的时候,书房里,沈藏锋正看着窗棂外娉婷枫树上的积雪——从前沈宣亲手种的那些,都已经随着前魏太傅府,焚毁于兵燹。
这一批是他特意种的,按着自己兄弟的数目,又按着儿子和侄子们的数目。
“吾儿幼年遭遇,已足以令常人悲痛欲绝。虽然说玉不琢不成器,但雕琢太过,也伤玉质……还是让我再操一操心,给他们多扫除些日后烦忧罢!”他蓦然收回视线,从书案上抽出一张杏花笺,奋笔疾书!
☆、第一百七十章 娇女末路(上)
“这已经是第十八封捷报了。''”未央宫,长乐殿。
焚过沉水香的殿内,冬日午后的辰光显得很是悠长,仇宝娘双目低垂,看起来似睡非睡,语气却清醒凛冽,犹如殿外含雪之梅。
“自从宁王抵达西南……西南四王,已经连失疆土。”短暂的停顿后,仇宝娘淡淡的道,“婢子虽然没学过军略,但也知道,西南一隅之地,怎么可能是我大雍的对手?拿下西南,从来都是早晚的事情。”
“一旦西南被收复,大军回朝——娘娘以为单贵妃她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听话?”
“而且就算陛下记恨单贵妃之前与端木家来往太过,从此冷落她——但德妃、贤妃之位都还空着!三品以上,可以做一宫主位的位置,很多都空着!”
仇宝娘抬起手,指向身后重重宫阙,“这座传自前魏的华美宫阙中,累累馆阁,如今大抵都空着!陛下正当盛年,想要填满这些宫室,又岂是什么难事?”
仇皇后徐徐吐了口气,颔首:“自从单氏小产后,本宫就下定了决心。你只管放手去做——本宫自知能力有限,从来不敢有多余的野心!但身为人母,再无能、再无用!本宫,也要为本宫那双可怜的儿女,争取一把他们应得的东西!”
“婢子谢娘娘信任!”仇宝娘庄重一叩首,飘然退下!
像木偶一样侍立仇皇后身后的孙默,到此刻才开口:“既然如此,那要私下请大皇子回来吗?”
“不用,他没有让知齐回来,我喊他回来的话,必定会被怀疑!”仇皇后疲惫的闭上眼,低声道,“再说如果成功了,难道偏殿里那个孽种……还有必要活下去?到那时候,知齐是唯一的皇子!”
孙默颔首,不再说话。
半日后,帝都城外的一处庄子,红艳艳的梅花,盛开在雪里。
梅下雪中,拥着紫狐裘而立的女子,尽管面容沧桑,眼角眉梢,甚至带着几许风尘之色,但仍旧可以看出她当年的秀美轮廓。
“物在人非事事休。”刘若耶闻着红梅的冷香,心里却在回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
……从前她以为落入申寻手里就不堪得紧了,真正流落坊间,才知道什么叫做不堪。
自从找到刘若沃、姐弟重聚后,前尘种种好比一场噩梦。
她这辈子,都不要再作这样的梦……
“好在若沃已经封了国公,刘实离他断然不可能在爵位上再越过若沃!”想到这个消息,刘若耶面上不禁现出一丝微笑,但随即又消失了,“也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而且,为了兼顾卫新咏,他要被送到瑞羽堂去求诊……虽然说因为是公开送过去的,卫家断然不可能阻止他求医。可是季去病向来跟卫家渊源深刻,他医术又那么好,会不会宋老夫人记恨当年旧事,唆使他暗中做什么手脚呢?”
刘若耶沉吟着,“最好还是设法提点一下卫家,要他们不敢动乱七八糟的心思才好!”
这时候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是庄子上伺候她的下人:“小姐!”
“什么事?!”刘若耶眼中迷惘与沉吟同时褪去,露出凌厉之意,“我不是说过,我在这里想事情时,不许打扰么!”
那一场难以想象的噩梦,教会了刘若耶最卑微最低。贱的姿态,但恢复了锦衣玉食后,她的脾气却比好好的养在闺阁里时更古怪。
这些日子以来,庄子上的下人没少被她责罚,以至于此刻来禀告的丫鬟战战兢兢:“是卢国公家的小姐来了!”
“郑翠叶?”刘若耶一怔,这才没有继续找丫鬟的麻烦,哼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去请她少待,我换身衣服就去!”
她跟郑翠叶认识的很偶然——不久前,郑翠叶心情不好,被身边使女劝说到郊外踏青,走着走着就到了庄子外。
由于当时天色不早了,郑翠叶身边的下人怕夤夜回城遇见什么风险,就叩开庄门要求借宿。
刘若耶虽然那时候就知道她是卢国公的独女,但一来那位卢国公早就死了,即使郑翠叶的叔叔还活着,可她叔叔又不是没孩子,觉得这郑小姐可利用的地方不多;二来刘若耶现在身份见不得光,因此没打算跟郑翠叶照面。
却不想,她不想出来见郑翠叶,郑翠叶却主动找起了她——那天刘若耶让下人说主人不在庄子里,把自己住的屋子都让了,以为可以息事宁人,不想郑翠叶跟前一个使女认出房里不久前焚过名贵香料的气味,起了疑心——还不是一般的疑心,是怀疑有刺客在这里!
于是郑翠叶的左右一番搜查,刘若耶无论如何是瞒不住了,只好出来承认自己就是主人。
好在那郑翠叶虽然刁钻骄横,脑子倒不是很聪明。刘若耶随便编了个家道中落、就剩这么个庄子守着过活,生怕别人知道庄主是个孤身女子欺负她,这才不敢出面接待的理由,郑翠叶也就信了,还同情了她一番。
本来事情就到这里,但刘若耶没想到,此后郑翠叶就经常过来了——原因是她觉得刘若耶孤零零一个人,连庄子都不敢承认是自己的,肯定没地方说话。而郑翠叶心情不好了,若跟她讲了,不怕她说出去!最重要的还是刘若耶那天把她敷衍得太好了——所以郑翠叶觉得跟刘若耶说话总能心情好……
不过这种理由大概也就郑翠叶当真,刘若耶从她第三次过来就起了疑心:她住这地方偏僻的很,郑翠叶却是住在帝都城里的,来回一次,冬天天都黑了,往往要在庄子上过夜。
那卢国公夫人就郑翠叶一个女儿,还没出阁,怎么可能三天两头放她在外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