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警钟大震,只胡扯说有一次吕将军路过我们村子,一面之缘而已。
吕夫人也没有追问,转而聊起了其他的话题,问我们一些在村子生活的趣事,云溪性子安静,大多是我在讲着。
我说:“水田里的稻子割了,得空儿我们就会去田里抓泥鳅,泥鳅是白天睡大觉,晚上才出来觅食的,有泥鳅的地方,泥上会有一个小孔,轻轻的翻过泥,泥鳅就在泥上睡大觉……”
“……可不能大声,动作要小,泥鳅可精啦,动作一大惊醒泥鳅,它可是会报警的,其他的泥鳅就跑了……”
“……冬天的时候芥菜上都是白色的霜,光着手去摘,能将手冻得僵掉,用热水一暖,又麻又痛,不过那时的芥菜可好吃了,又甜又香……”
“……到了秋天的时候,山上可多野果了,红的、黑的……酸的、甜的……还有咸的呢,像盐一样,咸果儿可不能贪吃,吃多了会让人的嘴角都溃烂……”
讲着讲着,我回忆着那些田野之乐,倒忘记了车窗外还有一个令我畏惧如鬼的吕将军,越讲越顺溜,越讲越随意。
就是这些细碎又寻常的事情,吕夫人竟然听得很认真,兴致勃勃的,那丫鬟也是,一主一仆听得趣味盎然。
我讲得口干舌燥,接过云溪递过的水喝了一口,歇了口气,不由得问道:“夫人,难道这些你都没有听过吗?”
吕夫人摇了摇头,眼里有淡淡的向往:“我挺羡慕你们的,活得多自在……”
我暗叹了口气,这吕夫人看着花团锦簇的锦绣生活,竟连这些都不知道,真够可怜的。
不过后来我将这话与云溪说时,她的看法却和我不同:“吕夫人从小就锦衣玉食,使惯了娇婢奴仆的,她可不会十指长茧,可不会烈日下还得干活干到累得喘不过气,不会冬天冻得瑟瑟发抖……她穿的衣裳是我们见都没见过的料子,吃的是变着花样的山珍海味,带着农家一辈子都买不起的首饰花钿……读书人十年寒窗,女儿寻觅好郎君,为的就是这些——一朝人上人,权势、富贵……你说,到底谁可怜呢?”
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
不过,云溪说了:“得到这些,就可能失去那些,可怜不可怜,只看你选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而已。”
云溪说的道理总比我想得要深。
吕将军一直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旁边跑着,偶然在风将窗帘扬起,能看见他的身影。
他目视前方,沉默安静,似乎在听着什么,也似乎没听,阳光暖暖地洒了一身,似乎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路上还遇上了吕将军的随从书安寻了来接吕夫人的马车,但吕将军见吕夫人与我们交谈甚欢,吕夫人意犹未尽的模样,便将书安和马车打发先行安排,吕夫人依然坐在我们的马车上。
交谈间,时间悄然流走,过得似乎特别的快,渐渐的影子开始向东倾斜,我们看见了郡城城墙高大的轮廓。
吕夫人的神色有些依依不舍,意犹未尽:“时光似箭,下次再要听你说书,可不知在何年何月了。”
我呵呵笑着,刚想说“若是夫人喜欢听,下次我再说与夫人听便是了”,突然想起车窗外的那个可怕的吕将军,忙只笑不语,这句话就被我扣克了。
倒是云溪接话问道:“夫人住在郡城何处?”
吕夫人笑道:“我住在尚文路陈府。”
我们几个人都愣了愣——纪玉正是在尚文路陈府家学里读书的。
云溪笑道:“好巧,我们也正巧往尚文路。”
吕夫人一怔,道:“你们也是往陈家的?”
云溪道:“这位纪大伯之子在陈家书院就学,是以他特意前去探望。”
吕夫人笑道:“原来如此。你们是……?恕我离开娘家多年,竟不知你们是谁……”
我留意到她说的是“娘家”,忙问道:“不知夫人是陈家的什么人?”
那丫鬟代为回答道:“我们家夫人是陈家的三小姐。”
我拍手笑道:“这可巧了,想不到原来夫人竟是陈家嫁出去的小姐,我们却与陈家并没有什么关系,可不敢高攀了亲。”
夫人笑道:“可不是巧了?只是我们陈家家学一向不太收外人,是以由此一问。”
我一扬头,骄傲地道:“那自然是我们纪哥哥才高八斗,才华横溢,才能得到陈大公子的赏识,破例进了家学的。”
说完,我悄悄地拉拉身边坐着的云溪:“这话没说错吧?”
云溪抿唇笑着:“错倒是没错,只是,哪有这样将自家哥哥夸得那么狠的?倒惹夫人笑话了。”
吕夫人看了云溪一眼,笑道:“以外人身份能进陈家家学,定是有过人的才华的,阿喜姑娘夸的倒也没错。”
云溪抿唇微笑,她虽反驳我的话,可眼里流露出的,也是淡淡的骄傲和濡慕。
因为我们是同路的,书安的马车还是没有派上用场,吕夫人依然坐我们的车往陈府兴趣。
进了郡城,我可顾不得和吕夫人说故事了,被车辙碾出印记的青石大街,鳞次栉比的商铺,琳琅满目的货物,往来如织的人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我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吕夫人问道:“你是第一次到郡城?”
我趴在车窗上看着,一边点头,一边砸吧着嘴拉着云溪指给她看:“那个‘百味文’的糕点好像很好吃……”
云溪无奈:“是‘百味斋’。”
到了尚文路,我才明白为什么吕夫人一听我们要到尚文路就想到我们是来陈府的,原来,整条尚文路就只有陈府的府邸和它旁边的“尚文书院”。
虽然尚文路并不长,可一户人家盘踞了整条街,那财力权势还是令我大开眼界地惊叹。
我坐在马车的外边,便先跳下车,让位置给吕夫人和那丫鬟下车。
这时很快陈家的偏门就打开了,跑出几个奴仆打扮的仆从,还有两个衣着光鲜的管家和管家婆子模样的人,管家婆子笑得春花灿烂地迎上来挤开我扶着吕夫人。
我让出位置退到一边,瞥了一眼不远的吕将军,打算悄悄溜上马车溜走,一边心里雀跃直乐,看来吕将军是想不起当年我犯的那些“罪行”的。
我是安全的!
想来也是,我这样满大街一抓一大把的小丫头,还是几年前的小丫头,谁记得呀?
这时,头上却传来一个很低的声音:“刘家村一别多年未见,你可好?”
我一怔,嘴角抽搐,抬头对上吕将军一张俊容。
他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就如朋友见面寒暄一样,目光望着正向他殷切地笑着迎上来的管家,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而我却在一瞬间僵化……寒气直冒……
他……竟然还记得……
那当年的事他是不是也想起来了?……
是否知道我帮了“小猪”的事?
还有,会不会将我当钦犯抓起来?……
怎么办?
☆、20
一瞬间我想到了好多几种反应,比如转身狂奔,比如求饶,比如反问“刘家村是哪里?”……
最终,我还是僵硬着身子,勉强抽着脸皮微笑:“……还好,托福。”
在我紧张万分之时,那吕将军翻身下马,若无其事地冲管家拱手招呼:“章伯,辛苦你老了。”
章管家将脸笑成一朵花地连称不敢,亲手接过吕将军手里的缰绳交给身边的一个小厮,笑迎着吕将军进府去道:“吕将军、三小姐快请进罢,老爷和夫人刚才还念叨了好几遍呢……午膳也备好了……”
我松了口气,忙转身就要往纪正的马车上钻,不想吕将军回头道:“章伯,我想留几位朋友用餐,可好?”
章伯快速地打量我们几个一眼道:“将军实在太客气了,您来了就是我们的主子,难有什么不好的?快,快请这位老爷和两个小姐进去。”
便有小厮和一个丫鬟乖巧地上前来迎我们。
我目瞪口呆,看了一眼吕将军,讪讪笑道:“不用、不用了吧。”
吕夫人也回头笑道:“正是呢,今天多亏这位纪大哥和两位姑娘,要不我们如今还在路上呢。也到晌午了,便在府里用了餐再去寻纪小哥罢。”
纪正也忙推脱,吕夫人道:“我虽嫁出了陈府,但在陈家招待几个客人还是有这资格的,你就不要推脱了,就当是我们夫妻一点微不足道的谢意罢。”
纪正推脱只是举手之劳,吕将军道:“留下用饭罢。如今已错过了饭时,只怕都饿了。这儿的饭菜都是现成的,也省得你等出去吃还得等。再说,陈家家学晌午是供饭供水的,你们若是见纪小哥,只怕此时也见不了,不如去府里等等,我派人去瞧着,一散学便唤了纪小哥过来,岂不方便?”
他话语淡淡的,却带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气势和威严。
我眼神哀怨、求助地看着云溪和纪正,只盼他们别答应了。
这么一个凶神,还是越少见越好,接触得越多,越让他发觉是当年是我帮了“小猪”怎么办?
“阿喜姑娘,你说是吧?”
我一愣,转头对上旁边吕将军似笑非笑的双眼,顿时底气一短,嘴角一塌:“是、是……”
纪正也笑道:“如此便多谢了,却之不恭,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章伯忙吩咐奴仆们将我们迎进去,又吩咐快将我们的马牵去喂饱了水草,细细照料好了。
我无奈地拖着步子往前走,云溪拉着我的手,轻声在我耳边道:“姐姐别怕,只是吃顿饭而已,即使是富贵人家,我们进来了就是客,没人会为难我们的。”
我有气无力地答应一声,心里想着,这吕将军要只是为难为难也就罢了,我是担心我的小命呀……
云溪见前面的吕将军和吕夫人隔得比较远了,低声道:“吕将军英雄气概,气势吓人,令人心生敬畏,可又不是凶神,你只放宽心便罢了。”
我点了点头,跟着引路的丫鬟穿花度柳地来到了一座小厅内,便有人让上茶、请上坐,吕将军和吕夫人却没在厅内,我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就有心思打量着厅内的展示了。
厅里布置得很雅致,墙上的画、墙角的花和博古架上的瓷器、小屏风等,都不是我们在村子里能见到的东西。
我又是好奇又是惊叹,原来房子也可以布置得这么好看。
不一会,就有人端着托盘进来了,还未进门就香气四溢,我不由得食指大动,如今已接近半下午了,早错过了午膳的时间点,虽在路上一个茶亭略微歇息了一会,啃了一些干粮和吕夫人带的糕点,肚子依然空空的,此时一见食物,更觉得饥肠辘辘。
谁知我雀跃的心情还没兴起,就发现跟在端着托盘的丫鬟身后的还有另一个人——吕将军。
他走了进来,招呼我们坐下,也坐在席旁,笑道:“荆妻有些劳累,先去歇息了,就由我老陪几位用餐罢。”
像陈府这样的大户和吕将军这样有功名和官职的人,是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要高一个阶层的,这样身份的人请我们吃饭只需唤人相陪就行了,是以纪正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来陪,脸上有些诚惶诚恐起来,忙谢了又谢,才斜签着身子坐了下来。
就这么四个人吃饭,桌上满满澄澄一桌的菜,鸡鸭鱼肉、青菜瓜果……一样样油光水滑,鲜香诱人。
虽说有这么一个凶神坐在席上,菜色样样色香味俱全,在开吃之前我还顾虑着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