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对我道:“觉得俗吧?这是我女儿给它起的名字。”他嘴角漾起一丝微笑,可看上去是那样苦涩。
他的女儿?司徒居然也有女儿?可为何我在他身边连半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过?或者他的夫人和女儿,现在是在国都什么的安全地方吧。
第十九章
“你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擅运用,实在是暴殄天物。”司徒道,“如果你学些刀法剑术傍身,兴许日后能多些活路。”
蛮力?这我倒是不敢想象,想我过去那体质,实在不值得炫耀,突如其来得到这样一副强健的身体,我自己都还没有习惯这个事实。
司徒从书桌里取出一本线装书籍,递给我道:“这是一本拳谱,你拿去照着练习,应该能有所获益。”我胡乱翻了两下,发现这拳谱里的字,多是我不认识的繁体,顿时无言,好在还有些人物动作的绘图,想来依葫芦画瓢应该也可以学习。
司徒静静的等我将拳谱收进怀里,方道:“你不该和沈逸风走的太近,这次若你同他们一起出城,袁子陵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口中的袁子陵,我知道是指誉王爷,但这个名字,被他以这样不恭敬的口吻叫出来,我还是第一回听到:“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他低下头,细长白皙的手指在黑豹颈项处抓挠,黑豹的头在他手臂上磨蹭着,半眯起眼睛,如同一头慵懒的猫。
“你好歹也救我一命,我虽不知你为何自称杨凡而非文焱甲,但你为人处事,的确和过去大相径庭,若不是你一直没有离开大牢,我几乎要怀疑前后不是一人。”
我与文焱甲前后本来就不是一人,不过略微熟悉司徒之后,我亦觉得他和我初见那司徒变态,不太一样,若硬要说,应该是更加具有人性了些。不过这些与他说明,太过于匪夷所思,所以我决定保持沉默,万种原因,由他自去猜想。
司徒见我不答,叹气道:“如今的局势,我想你已经看到,此城被破只是时间问题,不过就是不用冒险突围出城,我也会给你留一条活路。”
活路,原来他也是给自己留了活路?那么若是遭遇屠城,他自然不会慌忙。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若是我,只怕早就逃了也未可知,没有人会明明白白往死路上闯,他肯指条活路给我,我还没谢过他的恩德。
到兵营时发现他们将那个奸细的头颅割下,以木笼盛了挂在营中一处旗杆之上,不过我觉得这一点意义也无,该到破城之时,这些人怕是都难逃与那奸细相同的命运。
不否认有了司徒的保证,我的心安了许多,但只怕他的后路也不周全,所以我还在矛盾是否要和沈逸风他们一同出城。
回到主营,看见韩文礼,他见我显然是一惊,道:“沈公子刚才到处找你,也没听说你去往何处,片刻之前誉王爷已经协了他和手下,准备出城突围回京城了,你要是现在骑马追赶,兴许能赶上。”
看来司徒是故意找我,以错开时间——他既然故意要留我,那么我就是追了,估计也是追不上。
城里终于乱了,人潮纷纷向城门涌去,可是去了又能怎样,就是能打开城门,一样是送死。暴动的人们根本不管这些,他们祈求着,漫骂着,拿手上的东西砸守城门的兵士,一个百夫长出来向他们解释这城门不能开的厉害关系,可是根本无人理会,反而被一拥而上的人打了个头破血流。
最后,来了数十个持长枪的士兵,一连挑死了四五个闹事者,人们才渐渐退去。
爻军在黄昏时分,果然发起了攻击,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怕我们之前中毒未深尚有战力,不过这个时候,是已有数百兵士因为中毒的缘故丧身。加上为送誉王爷安然出城折损的兵力,剩下的人,还不到之前的四成。
司徒这个时候肯定会到城门那里,如果一旦抵抗未成,他又是有重伤在身,死亡可能性比一般人高出许多,到头来,他所谓给我留的那条后路,估计只能是死路。
即使知道危险,我依然抓住一个校官问道:“可知道城主到哪里去了?”
对方一脸忙乱,但也不好挣脱,他瞄瞄前方,道:“好像是在东门指挥抗敌。”他话音未落,便挣开我向北门奔去。
东门,如果没有记错,东门应该是敌军兵力最强盛的地方,我犹豫片刻,到帐中找了件软甲穿上,至于外面那层铠甲,我既觉得它累赘,也不会穿,索性也就如此,思索了一下,如果这样手无存铁的前往,遇到什么变故,我也不能就用了一双肉拳去对抗敌军的兵刃,饶是我再有气力,也只有送死的份。
问过管兵器的小兵,在武器库中徘徊片刻,我总要为自己选些东西防身。盾牌自然是不能少,我再在剩下的武器中掂量,抄了一柄青铜八棱锤挥舞两下,觉得尚顺手,便抓起就往东门奔去。
东宛城城门厚重,以生铁铸成,当年那工匠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这城门虽然沉重,却有巧妙的机关可以轻易从内部开启,爻军破其不易,将目标转至城墙。
我赶到的时候,只见那箭矢如同雨点般的飞上城头,爻军借了箭雨的掩护,架了云梯往上爬,守城将士冒了被箭射中的危险,将云梯推开,把爬上来的攻城兵砍将下去;有人搬了大石往下投去,还算勉强挡住了爻兵的进攻,不过这也只是一时之计,在这种攻势之下,我方兵力又薄弱,不到半夜,估计就不能再坚持下去。
我在人潮之中,看见了司徒,他腿不能动居然还以轮椅冲在最前方,只是片刻功夫,我看他已经用攻城斧砍下数个企图爬上来的爻兵。
第二十章
城上城下呼喝声惨叫声连成一片,断肢血肉横飞,有些肉末血浆甚至溅到了我的脸上身上,还好爬上城墙的爻军没有几个,很快就被东宛守军所杀。
在这群人之中,我只能来回躲闪,偶尔借盾牌格去一两箭矢和攻击。
司徒虽然不弱,但始终是行动不便,我看见一个爻兵乘乱向他悄悄靠近,可周围人一心抗敌,根本没有发现这个变数,那人举起手中的朴刀向他的头部砍了过去,司徒估计也听见风声,转头之际,显然已经来不及——如果他双腿尚能动弹,当然避过是件简单不过的事情,此时此刻,只是上身能动,加上他手中的攻城斧还插在一具爻兵的尸体之中,端的无限危急起来。
此时此刻,也管不及顾不上那许多,我疾步上前,抡起手中的八棱锤,直直向他头砸去。
文焱甲的气力,果然不可小窥,只听喀嚓一声,那爻兵当即脑浆迸裂,看看已不能活,我再用盾格开他的身体,甩到一边。
司徒此时已经拔出攻城斧,他对我感激的笑笑,立刻又转头砍断一个爻兵的手臂。
我看著浴血中的他那可谓流畅而狠辣的动作,慢慢退到一个死角,这好歹是我第一次刻意杀人,多多少少觉得有些恶心。
一个时辰之後,爻军的攻势渐渐减弱,有些受了重伤的东宛士兵被抬下去疗伤,司徒背上也被砍了两条三四寸长的大口子,好在有盔甲护身,加上他本身能耐,倒也不是很深,现下也已经止了血。
有将士递上一个牛皮水袋,司徒就著喝了一口,有水从他的嘴角流下来,沿著下颌向颈项缓缓滑下,加上他的头发被汗液浸湿,此刻正弯曲著贴在头上脸上,衬著那伤病未愈的苍白脸色,透著一种禁欲的性感。
过去还不觉得,今天看了他杀敌时候的狠劲,才真正体会到,这司徒的确不愧是个好城主,他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性命,身先士卒,我敢肯定他这一举动,绝对最大限度带起了东宛将士们奋勇杀敌的士气。
“将前些日子购进的那两门大炮推过来。”司徒对一个参军道。
那参军颇有些惶恐:“赵先生说过,那两门大炮还未调试好,怕使用的时候准头不对出了乱子……”司徒还不待他说完,怒道:“此时不用待到何时?若等它们调试完毕,这城怕也就破了!这炮不如直接送给爻军来的爽利!”那参军不敢再有什麽言辞,急急下去取炮不提。
东宛地处边界,与上元国土其他地域中间隔了一条渭河,救援都极其困难,平时主要是以商业交易中心为主的这个城池,兵力虽然不弱,但毕竟不是以军事为主,遇到这种两国纷争的时候,首当其冲就是被攻打的对象。此城虽富裕却偏远,司徒到此任职,几乎等同於下放。当然这一切,是从沈逸风的一些话中推敲出来。
我看著他司徒,犹豫要不要提醒他关於他答应我的後路的问题。不料这个时候,又生了变故,爻军再次发起了攻势,不过这次他们不再使用箭雨攻势,而换用了投石器。
如果说之前的箭雨还勉强可以用盾牌阻格的话,这一块块飞过来的起码大过人头的石头,让东宛军毫无招架之力。在混乱中,司徒的轮椅被砸碎了一个轮子,好在他本人没有受伤,只是跌倒在地,但马上就被人抢到安全之处。
那两门炮,还未推过来,就见一个头上还包著碎布、满脸血污的小兵来报:“城主,南门已被攻破,韩将军……韩将军他已经殉职了……”
我心一沉,原来最终……这城,还是没有保住,虽然我看见他们如此拼命垂死挣扎着,但这场角逐,从一开始就意味着绝望。
听到这消息,司徒和众将士像抽去了气力一般,纷纷垂下双手,有些人手中的兵刃,就这样“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周围的石头还在往下落,甚至砸到数人,不过竟没有人有太大反应。
我终於忍不住,对未知的焦虑,以及看见他们那种认命的态度。
“反正都是要死,不如多杀几个爻军!”我吼道,上前挡开一块块要落到司徒头上的石块。
司徒傻傻的看著我,突然笑了:“你知道麽,东宛有十万手无寸铁的城民,屠城……”我一咬牙,现在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谁顾得了谁?不知谁吼了一句:“是啊,反正是死,继续杀那群爻国来的王八羔子!杀呀!”大家如同大梦初醒开始纷纷响应,又抄起了武器。
是了,这些人的家,就在这里,即使是破城,也不能简单就抛妻弃子离开此城,就是最后的困兽之斗,也要拼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为止——已没有任何退路可走,这样总好过屠城白白被送可性命。
我将司徒一把抱了起来,因为文焱甲本身神力,加上司徒本就不重,抱著他走一点也不觉得吃力,倒是司徒过了一瞬反应过来,怒道:“杨凡!你放我下来!”
我道:“你那代步车也坏了,我放你下来,你怎麽走?”
他沈默片刻,道:“我也要留下抗敌的。”
我道:“你留在那里,不过是个累赘,还不如现在收拾那些他们见不得的物件,将那该毁的毁了。”这话虽说冠冕堂皇大公无私,其实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私心在其中。
司徒沈呤片刻,道:“也罢,已经破了城,我就带你去那出城之路,也免得误了你的性命,违背了我对你的承诺。”
第二十一章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极为苍白,像是虚脱的样子,刚才杀敌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
此刻并非关心他心情的时候,我抱他下了城楼,此时天色已全暗,因为阴天的缘故,没有月光,显得无限残酷和凄凉。从高处向城中望去,南边为多,好几处已经燃起熊熊烈火,火光映的半边天都发红,伴着隐隐传来的尖叫和身边那些刀刃进入身体的钝响以及受伤士兵的惨叫——真是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
司徒在我怀里,闭上了双眼,我咬咬牙,问道:“我们现在该往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