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人,先于我来到这个地方,那是一个女子的背影,有些眼熟。
我碰断手旁的一根枝条,微弱的声响将她的注意吸引过来,她慌张的转过头,看见是我,似乎稍稍松了口气。
紫颜,虽然只透过锁眼见过她一次,不过这个相貌,我想我不会忘记。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眶和鼻子都是红的,定是刚刚哭过。但这样的女人,我对她没有怜惜,如果不是记着华五托付给我转交给她的东西,我想我会立刻掉头就走。
她对我点点头,想要离开。
我在心里叹一口气,道:“不知翁夫人可认识华五?”
她立刻直直瞪着我,眼睛因为惊恐,像要突出眼眶来。
“我……我不认识此人。”她立刻调转视线,走的比先前快了不知多少。
“华五已经死了,还有,他托我转交这些银票给你。”我在她身后喊道。
到车池的事情,到此为止,华五的托付,我已算是完成,如果沈逸风坚持离开,离开此处对我而言已无所谓。
紫颜停下脚步,她的身子歪了歪,突然倒了下去。
我以外她也遭遇谁的毒手,向四周望去,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动静。片刻之后,我急忙奔到她面前,她恰好坐起身,看来是无事。
“我认识华五……不知他托付杨公子转交给我的,是什么东西?”她用流露出令人心碎的悲哀的眼神望着我,“不论如何,紫颜在此谢过杨公子。”
我将银票交给她,便告辞离开,算算已经耽搁许久,沈逸风和赵仕杰的对话,不知有没有结束。
还未回去就遇到赵仕杰,他依然是那不变的温柔亲切的笑脸:“小凡,逸风公子已经答应留下,若今晚无事,可否同我去潇湘楼吃饭,那里的几味特色菜很值得推崇,风景也相当不错。”
我点点头,不过他怎样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说服沈逸风,颇让人有些好奇。
沈逸风在我进屋的时候闭目卧床,看起来像是很疲惫,听见动静他立即警戒的睁开眼睛。
“你为什么答应他留下来?他威胁你?”我决定开门见山。
沈逸风虚弱的摇摇头:“没有,他只是说他绝对保证我的安全……他说得也有道理,我的确是有些冲动了。”
我点点头,我明白他们之间肯定进行了某种交易,不过只将我蒙在鼓里。不过说起来我本身就是个外人,从任何立场上,他们都没有告诉我真相的必要。
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而已。
“你先好好休息吧,今天晚上我和仕杰出去吃饭。”
沈逸风突然抓住我的衣摆,我静静的等待他的下文,但他犹豫许久,只说了一句:“你要小心赵仕杰,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第三十一章(上)
潇湘楼的确是个不错的所在,虽然不大,装潢却考究典雅,进出的人的衣着举止看起来都颇为华贵高雅,从进门那一刻,我就有种熟悉的拘谨感,如同我认祖归宗后参加老头子安排的那些豪华的饭局,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总让我如芒在背,透不过气来。好在赵仕杰要了一个雅间,只余得我们两人,确实让气氛轻松不少。
反正我对这里也不熟悉,由得他对跑堂的点菜,闲暇无事,就往窗外望去。
果然不愧是他推荐的地方,风景果然是别具一格。这雅间下面就是横贯车池的月乌江,河水碧绿如温润美玉,在夕阳照射之下闪烁着粼粼波光。沿河皆种杨柳,细长枝叶垂到河面,凭空添了一分柔和。河里有许多卖花船,穿着蜡染衣服的卖花姑娘,健康红润的脸颊,和船里的鲜花相映成辉。河那边是一些古朴的建筑,因为距离不甚远,甚至在这里就能看见翁府那座三层的小楼。
很宁静很美丽的景色,我不由看的痴了。
来到这里之后,我无论身心,都渐渐陷入一个个混乱和漩涡之中,越来越迷茫烦躁,前进或者后退,都没有道路可循。
但是现在,我突然觉得很累,如果找到一个平静祥和的地方,娶个女人,生一群孩子,即使是种地也好,就这样平淡无求的过日子,想起来倒也不错。
“小凡,你觉得这里风景如何?”跑堂的下去之后,赵仕杰微笑着问道。
我颔首道:“确实不错,不过我以为仕杰兄找我出来,不仅仅只是为了谈论这风景吧。”
那片刻的平静已经无影无踪,我收敛心神,等待他的回答。
赵仕杰为我和他都斟了一杯香茗,方笑道:“小凡果然单刀直入,这怕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
“你和沈逸风这些日子,他可告诉你你的身份?”赵仕杰突然问道。
我摇头,文焱甲的身份,我的确一无所知,不过沈逸风没有主动提起,我倒也没有太过于追问。
赵仕杰道:“那么我就告诉你吧,小凡,你是瑞祁国国君目前唯一的儿子,沈逸风之所以出来游历,有绝大原因,就是奉命要找你回去。”
果然又是这种情况,如果不是因为继承人一个个意外死去没有直系血缘继承大统,流失在外的儿子,就是死在外面,估计那国君也是不予理会。我不禁冷笑,没有太过于震惊。
但既然我身份如此,为何沈逸风又迟迟不向我说明?或者他认为一旦说明之后,我俩身份相差,难免相处尴尬?
赵仕杰接着道:“你们去岩烁之后,大约就会在他的人的安排之下,回到瑞祁,只不过现在瑞祁的局势,实在不容乐观。”
他停下看着我,大约是等待我消化这个信息。
“不知道瑞祁的局势究竟如何,杨凡愿闻其详。”
赵仕杰微笑颔首道:“爻国虽然与瑞祁签订地界条约,爻国国君也迎娶瑞祁十一公主侗汶为贵妃,不过再过不久,瑞祁怕是也难逃被它讨伐的命运。”
我也笑道:“这与我何干?难道他们找我回去,还要我亲征不成?”
赵仕杰道:“遇到这样的事情,居然如此冷静,小凡,我果然没看错人。不过你没有猜错,瑞祁国君年迈,亲征是难以胜任,若你回国之后,以太子身份督军,对于鼓舞士气而言,大有益处。我从瑞祁得到的消息,沈逸风的父亲——督国天垣大将军沈道文正是这样向国君建议。”
瑞祁的局势,赵仕杰了解我并不意外,不过文焱甲的身份,他怕是也早就得知,看来他之所以对我如此,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特殊,之前做过种种猜测,独没有想到这一条。我知道“奇货可居”一说,不知道在他眼中,我同那些货物,有何什么区别。
“你如何知道这许多,我以为你只是个商人。”
此时恰逢上菜,他只是笑笑,没有回答我带了讽刺的问题。
不得不说,知道自己这个身体的身份之后,我失望的心情,胜过所有。原来周遭的这些人,对我的态度不过因为我是瑞祁的世子。
饭毕已是华灯初上,我在赵仕杰身边默默的走着。
“司徒城主再过半月也会来车池。”他突然说道。
我盯着他,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中,我看不真切。
“小凡,无论如何,你要相信,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他转过头,看向前方的道路,他脸上显出的自信和些微的忧郁,看上去实在很矛盾。
看着他,我的心突然揪痛了一下。
第三十一章(下)
为了我好?为什么?如果我不是瑞祁世子,赵仕杰依然会是这般态度?作为一个商人,他所考虑的,当是长远的利益才是。如果瑞祁世子一旦即位,作为恩人,他必能在瑞祁享有相当便利和回馈。确切说起来,我现在和他非亲非故,他实在没有任何立场对我好才是,只是欣赏就能做到他说的那种程度,这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
“对了,仕杰兄,你是如何说服逸风留下的?”心里有些憋闷,我索性岔开话题。
赵仕杰又挂上他那招牌笑脸,换过他刚才那片刻不知是感情流露或是做戏的表情。
“我说些情况给你听,你大约就知道了。”他顺手折下一枝柳条,拿在手中捻着,“沈家剑术,一向以守势见长,逸风公子惯用右手使剑,伤口又在右侧,按常理而言,这空门应在左侧,不过惯用左手的刺客,大约能做到这点。”
“医正检查那伤口,为近身匕首所伤,切口平齐,且避开内脏,不得不说是逸风公子运气极佳……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小凡,你对此又什么看法?”
我记得似乎听谁说过,江湖上擅用左手的高手,并不太多,若不是他解释,我绝不会去想沈逸风伤口位置的问题。再者,沈逸风那天回答赵仕杰曾经提到这个刺客并无怪异之处。听他这样一讲,沈逸风的遇刺,实在充满太多的巧合。
“仕杰兄,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他自己安排?”我想赵仕杰大约得出这个结论,沈逸风与他对谈后愿意留下,那么这个推论为真,几乎可以肯定。
赵仕杰没有否定我,只是笑道:“小凡,我以为你多少有些喜欢逸风公子的,为何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看着他,他这时的笑容,似乎同平时略略不同,倒真像发自内心高兴。
说也奇怪,我对沈逸风抱了怎样的情感,与他何干。
他过去同文焱甲之间,必然有些什么联系罢,不过他现在对我的态度,又如此自然,实在令人费解——如果不是此人演技太好,那便是我想的太多。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又将话锋转开。
我思索片刻,既然我身负所谓瑞祁世子的名头,不同沈逸风回去恐怕要牵连于他,所以接下来,沈逸风伤好之后,我还是要同他去瑞祁。他自残,定然是想逼我离开,这不能不说是一场赌博,若我坚持留下,以他的立场,并不能干涉我的行动。
沈逸风很懂得利用自身价值。不过我明明知道,依然按照他想法去做,看来我也是个傻子。
几个小孩子嬉笑着从我们身边跑过,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一处夜市,喧闹人声和五彩灯火都渐渐近切。
赵仕杰长叹一声,将手中被他折得寸断的柳条抛入河中:“既然你这样决定,我自然不会反对,不过再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学些兵法武艺傍身,在那战场上,才能不被人讨了好去。这样罢……你明日辰时来我房间找我。”
月光下反射着莹莹月光的河水,比白昼间多了几分神秘,夜,让它变得愈发难以看透。
第三十二章
回到客房,我才发现沈逸风并未如平常一般在床上休息。
他身上有伤,此刻又能跑到哪里去?
后面的小院传来熟悉的箫声,听这婉转悲切的曲调,不难体会到演奏者惆怅压抑的心思。
我推开后门,但见如水月光,倾泻下来,为眼前一切笼上一层薄纱。沈逸风衣着单薄的身影,在这其中,变得不真切起来。
院中的石桌上,放了一个青白莲纹小瓷坛,地上同样躺了几个。
空气中弥漫着酒的香气。
“杨凡?”沈逸风将手中那管碧色长箫放在桌上,用泫然欲泣的表情望着我,酒为他的脸染上淡淡的红晕,月光下他冶艳的唇泛着水光。
沈逸风擅不擅饮我并不知道,不过看来,他这次是喝了不少。
“你醉了。”他的身子摇摇欲坠,我急忙上前扶住他,他的身体很热,不知是伤口恶化或是酒精的因素。
沈逸风索性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我身上,这一意想不到的举动让我们重心不稳,双双倒在地上。我将他揽在怀中,以后背承受地面的冲击,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不由皱眉,不过怀里那人,只是动也不动。
不知他是不是已睡过去。我躺在地上,身上压着他柔韧修长且火热的身体,周遭的空气似乎都火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