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卫正人抬头一看,黄衫女子就挡在“不药亭”之前。按千药门的规矩,求医者必须越过不药亭,才算进入千药门里,也才算是千药门的病人。所以黄衫女子此举,似乎别有用心。
黄衫女子瞧他的神色有异,便道:“卫教头不必多疑。屋内狭小,穿廊楼阁九曲十拐,你们这么多人进去,一来不能到处走动,彼此挨着不舒服,也不好休息,二来要是有人粗手粗脚弄坏了东西,不知要何人担待。”卫正人微微一笑,算是同意她的看法。
早有千药门里的男弟子,在不药亭面前一旁的土坡上,搭起了草棚。板凳长椅数目不够,倒有一半的人席地而坐。其余的女弟子也没闲着,烧开了一锅茶水,一壶一壶地往棚子里送。
稍事休憩。卫正人复道:“便请众位英雄轮流上来,将各自的遭遇问题,请教这位方师姊。”朱虎道:“让我先来!”闪身穿出人群,来到黄衫女子面前。黄衫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道:“不知有何见教?”
朱虎道:“我铁马帮江副帮主,四天前与朋友在酒楼喝酒,莫名其妙遭到歹人暗算,全身发青,四肢僵直,至今昏迷不醒,口中呓语不断。那下手之人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此人身中蠍尾针剧毒,七日毙命,天下惟千药门可解’等字句。不但这样,为怕我们不认得路,字条上还特地画了地图。我铁马帮地处陜北,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三日当可到达,但若是驮了江副帮主,路上只怕有什么闪失,所以帮主派了我们三个来此求药。还望方师姊高抬贵手,救我们副帮主一救。”
那黄衫女子略一沉吟,口中说道:“原来你们是来求医的……”朱虎道:“今日之前,我们实在不知竟有这么多人跟我们有一样遭遇。”身手入怀,掏出一张纸笺,续道:“那字条在此。”黄衫女子见纸张满是摺痕,显然数经人手,而且字迹工整,不像是临时编造出来的。
一个老仆搬来桌椅,让黄衫女子在不药亭中就坐,就好像江湖郎中摆摊给人看病一样。那黄衫女子低头沉思半晌,忽然抬头说道:“我有一事不明。”朱虎一楞,道:“什么?”
黄衫女子道:“依你说,贵帮的副帮主是与朋友喝酒时遇到攻击,那他的朋友呢?也中毒了吗?”朱虎迟疑了一下,说道:“没听他提起……”黄衫女子又问道:“江副帮主除了中毒之外,可受了其他内伤?”朱虎道道:“就只中了毒……这要紧吗?”
黄衫女子道:“这‘蠍尾针’是源自回疆的一种暗器,数十年前传到中原武林时,虽然经过了改良,但是发针的手法却是大同小异。它顾名思义,发暗器者如同蠍子一般,是面对受害者的,也就是说贵帮江副帮主不是背后遭人暗算,而是面对面交手不敌受伤。我听江湖传说,江副帮主惯用的兵器是籐盾与弯刀,在马队当中攻击敌手相当好用,防守也相当严密,在武林中算是一把好手。”
顿了一顿,又道:“这人与江副帮主正面交锋,而他的武功若伤不了江副帮主,那么实在不可能正大光明地以蠍尾针突破更为严密的防守,所以依我看来,这中了蠍尾针毒的,应该是贵帮的王帮主吧?”
朱虎大吃一惊,不知怎么接口,一旁孙均少见世面,更是惊呼出声。众人见这二人神态,已知黄衫女子所言不虚。有人更想:“这铁马帮帮主王传家是出了明的死要面子,这回中了蠍尾针命在旦夕,竟然还是派了三个弟子出来掩人耳目。”那郭典见众人脸上反应,知道此事再也隐瞒不祝便道:“方师姊神通广大,令人佩服,这是原不该欺瞒,只是家师交代如此,还望海涵。”
黄衫女子道:“非是我要说穿此事。只是千药门问诊用药,除了切对症状之外,这天候节令、寒暑湿燥还有病人的高矮胖瘦、男女年龄,也都会影响到药中君臣搭配。三位师兄远道辛劳,若是药方下得不够准确,一来一往之间,王帮主的性命纵能保住,武功也难复旧观。”
郭典道:“方师姊说得是。和着也是老天保佑,叫师姊瞧出端倪,否则我们师兄弟三个,几乎误了大事。”黄衫女子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要瞧出此事并不难,这中毒的既然很可能不是贵帮副帮主,还能劳动三位大弟子一起出动的,贵帮也剩没几人了。恰好贵帮王帮主使的是一对镔铁短枪,武功虽较副帮主为高,但防守上就颇为不及了。而你们的大师兄是王帮主的儿子,这回之所以没来,是因为他要防着几个二娘生的儿子趁机谋夺家产。而如果中毒是你们的大师兄,这回赶到这里的,便应该是他那心急如焚的老子了!”
话没说完,众人早已交头接耳,发出阵阵惊叹。朱虎与郭典等人,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拜道:“还请方师姊救我们师父一救。”自有老仆在一旁磨好了墨,伺候纸笔。那黄衫女子毫不思索,三两下工夫援笔写就,将药方递给朱虎。那朱虎有点不太相信这事情竟然这么容易解决,一时看着纸上未干的墨渍发楞。
黄衫女子道:“朱兄自可回到陜北,另找药铺抓药。不过要是不嫌弃的话,在我们千药门里,不论是虫蛇矿兽,还是四时本草,凡天生自有,一应俱全。朱兄大可不必舍近求远。”怕他犹豫不能决,又补上一句:“我开的药引子,一般药铺并不常见,还是让我们帮你抓好较为稳当。”
郭典听了再无犹豫,忙道:“有劳了!”一名童子从黄衫女子身后走出来,接过朱虎的药方子,领着朱虎而去。孙均道:“郭师兄,我们这也走了吗?”郭典看了卫正人一眼,低声道:“既然没事,那还不走。”当下头也不回地去了。
众人见铁马帮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难题,人人内心都受到了鼓舞,个个跃跃欲试。更何况眼前这位“方师姊”见识卓越,医术只怕也早已尽得万回春真传。一时之间,人人争先恐后,抢到不药亭前,七嘴八舌地向这位方师姊讲述他们的遭遇,端得是比手画脚仍不足以形容,口沫横飞尚说不到万一。黄衫女子瞧得眼花撩乱,不知听谁的好。
卫正人见场面混乱,自己方才既揽了这领头的角色,便不得不出面整饬秩序。高声说道:“大家别着急,这千药门是什么地方,方姑娘既然已经答允了大家,就一定说到做到。大家挤成一块,方姑娘谁也救不了。”话虽说得有理,但要理出个先来后到的顺序谈何容易?卫正人可管不了那么多,循着自己的意思,让远道而来的占第一个位置,其余类推。众人中纵有不服者,碍着大多数人都同意这样的做法,倒也不敢在千药门里闹事。
如此一个一个挨将过去,各将各的遭遇难题一一说给黄衫女子听。其中有人便是直接的受害者,这类的人大都受到内伤,或是被人以奇怪的手法截断经脉,或是掌力侵入五脏六腑,难以拔除。黄衫女子便吩咐留置静养,以便调理。而其余代人求药者,被害人则大都是中毒,什么淬毒暗器,什么毒虫蛇蛊,少则一样,多则同时身中数种。而不论是哪一种受害人,当场都一概收到纸笺,上头不但注明所受伤毒为何种伤毒,除强调危险性外,奇怪的是,还特别指点到千药门来找梅映雪。
所以众人虽得了解救,但这谜倒底还是一个谜。那黄衫女子彷彿心有旁骛,这诊治的速度便逐渐慢了下来。不久眼见日头斜倚西山,却还有一二十人待在草棚里等候。不料此时黄衫女子站起身来,说道:“各位英雄,小女子体力不济,今日到此为止。明日申时,定再备案候教。”毛延祚一惊,指着汤光亭大声道:“慢着,这里还有一个病人,非常重要,你……”他一心只念着汤光亭身上的奇怪征状,自己所为何来,反而忘得一干二净。但他言犹未了,黄衫女子打断他的话,道:“每一未来求医的病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说罢,领着老仆,在众目睽睽之下,迳自去了。
众人促不及防,虽然一片愕然,却也无人敢前去追问。一名千药门弟子走近众人,深深一揖,说道:“委屈各位爷台,今晚就在这草棚里将就着休息。还有,待会儿就会有人将饭菜送过来,请各位爷台就在这附近走动,不要走远,要是错过开饭的时辰,那就只好劳烦自己生火起灶。其他要是有缺茶水什么的,吆喝我一声,我就来了。我叫陈有信,叫我有信就行了。”这人学医不行,口才却颇为便给,几年来便负责接待外来访客。众人一听还有饭吃,疑虑渐去,不久便各自聊了开来。
那卫正人万万料想不到此事竟这么轻松简单,眼见丁允中就在一旁,随口说道:“丁庄主,你觉不觉得此事大有古怪,令人好生不安。”丁允中想起自己是陪着汤光亭前来求医的身分,便道:“先前听大家各言遭遇,确是启人疑窦,但瞧这方姑娘尽力救治众人,言行举止间,又不似作伪。所以在下倒觉得,令人不安的,应该是出手危害大家的那个神秘人才是。”卫正人喉头咕哝一声,不置可否,状似同意,又似不同意。
丁允中又道:“那个神秘人下手伤害他人之后,却又指点求救之道,甚至所有人到达的时间,也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所以此人若有图谋,当在今明两天之内,否则待到明日人群散去,他之前的设计岂不全都徒劳白费?不知卫教头以为如何?”
那卫正人有如陷入沉思之中,并不答话。他也知丁允中说得有理,只不过现在的他却确信,这千药门里确实有古怪。原来他在入谷之前,早已暗中吩咐从人,各择险要之处,布置这次所带来的百斤火药。这其他人倒也罢了,那蒋师傅跟了他十几年,这十几年经验累积下来,几分机警总是有的,还有那个专门管火药的黄胖子,他们两个都不是才初出江湖的毛头孩子,怎么到现在布置了几个时辰,连个约定的暗号也没有。卫正人直觉相信他们可能遇到麻烦了,所以千药门根本脱不了干系。
其实丁允中也是觉得事有蹊跷。但是万回春显然已经回到千药门里,他既未出面,那么就一定有他的打算。在情况未明之下,自己当然不好有什么举措。回头瞧见莫高天独自坐在一旁,脸上殊无喜怒表情,心中疑问一时难解,便趋近低声问道:“这整件事情有些奇怪,越看是越糊涂了。还有,这万回春躲进千药门里,好像不打算出来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他的为人。”
莫高天道:“我说刚刚那个方姑娘身后,好像躲着一个老人,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个打杂役的仆人。不过他老是低着头,寸步不离的跟着,样子十分可疑。”转过头去,与杨景修道:“喂,快刀小子!你说说看,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杨景修道:“瞧那个老仆的身材,与万掌门是差不多高矮,不过他既然有心帮助这些人,却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实在有违一般常理。我有一个解释是,一来万掌门不知这些人的来头,想要先探探大家的虚实,二来策划这整件事的神秘人还没出现,他若在暗处,就可以先不令自己处于险地,这事情也就好办多了。”丁允中点头称是。
这时汤光亭与林蓝瓶、丁家兄妹也都围了上来。那丁铃道:“你这是以那个老人就是万伯伯所作的假设。何以见得万伯伯一定就是那个老仆人呢?”杨景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