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青阳武士向她发箭,于是她显示了一下她的七箭连珠,在鹤雪中也没有人能做到同时以七支箭射中七个敌人,她相信自己这一炫技,可以让自己闻名天下。虽然她还不能保证被射中的人是不是必死。可是回来后的她并没有得到想像中的盛名,还是要一样站在宫门外站岗,这使她十分生气。
殿外传来通报,风氏恒信公邡偕夫人叶、女凌雪觐见。
路然真抬头看看殿前大树的枝叶,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没有一丝风。
风凌雪看见了羽王。
那是羽族的王,苍老但威严,可风凌雪觉得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倒是走入殿门时,那个殿边持弓少女的目光,让她感觉到一丝锐利。
她没有带弓箭,入殿要更衣,没有办法夹带兵器。但要杀死羽王仍然很容易。千百次的训练,让她几乎可以不用思考地用各种方法杀人。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在等。
“果然是冰雕玉砌一般的女儿家啊,上前来让我瞧瞧。”羽族之王和蔼地笑着。
人们为什么这么容易信任人呢,因为她是风氏的女儿?而她一出手,杀的就不仅仅是羽王,而是风氏全族。
师父以前没有讲过遇见这种事该怎么办。但风凌雪知道,师父不会允许她有任何的犹豫。可她已经犹豫了,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而是的的确确犹豫了。
一个要成为神话的杀手,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
只因为那少年的一番话么?
“……我拯救不了任何人,也没有人可以拯救我,我是一个死去的魂灵。但我不希望你也是……我失败了,但战争依然会开始,我以我惟一的生命想完成一次壮举,证明我的勇敢,却原来是这样的无足轻重,无关大局。风凌雪……我不希望你是这样。你不该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风凌雪想。
以前她从不想这个问题,因为从小到大,师父没有教过她杀人之前需要想得失,杀人是惟一的目的。但现在不同了,只因为另一个人对她说了一番话,所以就改变了她,改变了师父十几年来每一分每一秒的努力。
如果我不再刺杀,我就什么也不是。风凌雪想,我将为了什么而存在,一个不杀人的风凌雪,有什么理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可我为什么要杀这些人?他们是谁?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风凌雪忽然发现,她活了十四岁,却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
“孩子,你的手像冰一样。”羽王握起她的手,“是什么让你心神不安却又沉默不语?”不能再想了。风凌雪运力伸直了五指。
忽然背后一声喝:“王者小心。”紧接着就是箭的破空之声。
这支箭来得太快了,风凌雪一闪身,箭擦面而过,但紧接着又是两支。风凌雪侧身时余光看见是殿门口那轻甲少女,搭弓连射,一支紧似一支,而羽王已经慌张地退出她所能触及的距离,以那轻甲少女的箭法,绝不会让她再靠近羽王了。卫士们也围了上来。
我需要一支箭,风凌雪想。
风凌雪闪过四支箭后,第五箭扎入了她左肩,她身子一晃。门口的卫士路然真长出一口气,手中一缓。
可就这一缓的功夫,风凌雪已拔出肩上的箭,向羽王掷去。
羽王此时已经退出十步开外,卫士们围在四周,但这支箭仍直奔他的咽喉。
可风邡扑上去,挡在了羽王面前,箭扎在了他的胸口。
风邡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向风凌雪伸出手去:“孩子……孩子……”风凌雪全身一震,忽然杀意全消。
那是父亲,陌生的父亲,苍老的父亲。这几天来风凌雪不看他,不和他说话,因为她觉得这些人和自己没关系。父母、亲人,对她是毫无意义的词。她不知道这世上其他的人怎么生活,也不想知道。
但这个人喊她孩子。师父不会。当箭插入风邡的胸口时,风凌雪心间猛地一痛,于是她懂得了血脉的含义。
风凌雪上前跪下身去,她忘记了自己是杀手,忘记了杀手如果停下来就意味着被杀。
风邡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抽出腰间暗剑刺入了风凌雪的前心。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风凌雪感到胸中的那股冰凉,她愣愣地看着这个刚才喊她孩子的人,她的父亲。
而风邡圆睁的眼睛充满血丝,像咬住猎物的豺狼,他又一拳狠狠打在风凌雪的脸上,把她打倒在地,卫士们围了过来。风凌雪在半眩晕中,看见父亲挣扎着跪在羽王面前:“臣疏忽大意,竟不知这小孽畜是……有刺杀之心……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28、苦肉计
当风凌雪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铁牢中了。她觉得浑身冰冷,仿佛血都从伤口中流光了。几束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淡淡地铺在地上,她想爬到那阳光中去,挣扎了几下却发现脚被锁链套住了。她只能将手指尽力地伸直,去轻触那光束。这样并不能使她温暖,但她仍痴痴地望着那阳光。她想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冰,那么就让它在阳光中化去吧,不要在世间留下一丝痕迹。
但她的命已不操纵在自己手里,刑讯司绝不会让她轻易地死去,尽管他们早已清楚一切,从昏迷中醒来,风凌雪总是听见他们在讨论着,如何用刑才能既让她痛苦到极致却又不至于死去。这里同时有最可怕的刑具与最好的医师,这里的人喜欢同时操纵生死的感觉,你以为你死了,他们却又让你活过来,重新感觉疼痛;当你清楚你活着,你却又宁愿死去。他们早已不再问问题,其实一切都不需审讯。谁想杀谁,谁仇恨着谁,这都不是秘密,刑讯者所要的,只是操控一具血肉之躯,在极度痛苦与极度沉沦之间癫狂地舞蹈。
不知多少天过去了,风凌雪知道自己还活着,但她已经忘记了其他一切,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这里是哪儿,眼前的这些是什么。她已经没有了思维,她想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株植物,一株细小的被踏断的草茎,只有根还在土里,却已再不能随风舞动。
当她感到强烈的光线照在自己身上,她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架到了牢狱外,那里有很多人正看着她。
一个老头走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她:“孩儿啊,你受苦了。”说罢嚎啕大哭起来。风凌雪木然地立着,不知道这人是谁,为什么叫她孩子,为什么要哭着摇晃她。
之后的日子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天天有许多侍女为她洗浴进食,服药裹伤。有一个年轻人天天来看她,隔着帐帘望她很久,然后又默默地走开。风凌雪也不知道他是谁。
突然有一天的有一刻,她想起来了,那个人叫翼在天。
于是她也想起了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当翼在天再次走进风凌雪房中的时候,他吃了一惊。风凌雪已经坐了起来,穿着整洁的白衣,束起头发,扎紧袖口,就像她当初未受伤时一样。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阳光,又回头望了望翼在天,然后走了出去。
翼在天跟出门去,看见风凌雪站在石道边,望着山下的城市。
这是一座庞大的林中之城,木楼搭在巨树之间,层层叠叠,栈道相连,像叶片一样错落着。它就是羽族之都,一座名叫青的城市。
在那森林的中央,是七棵最巨大的神树,羽族的皇宫就与那七棵巨木完美地结合着。
“这几个月发生了很多事。”翼在天走到她身边说,“现在你父亲是羽王了,你是新王朝的公主,而我,将是你的丈夫。”风凌雪像是没有听见这些一样。只看着下午的阳光照在脚下的这座王城。她忽然问:“我下一个要杀的是谁?”“如果你不想再杀人,我不会逼你。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能捱到风邡苦肉计成功,骗得羽王重用,兵权在握,夺位成功,还从铁狱中活着走出来,我真惊讶。”“那么下一个要死的是谁?”翼在天沉默了一会儿:“是我,或者你的父亲。”他感到了风凌雪呼吸的变换,她心情的波动,尽管他看不到她的双眼。
“我知道你想不明白,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有时杀人的人,不必知道为什么而杀,也是种幸福。整天谋划着杀人的人,才是真正的痛苦,因为他在谋划别人之死的时候,也早预见了自己的各种死法。”翼在天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走去。
自己差一点死了,而父亲却成为了羽王。不论自己刺杀成不成功,要死的必然会死,有人早把一切都算得好好的。世上的事说出来就是这么简单,可不说出来你永远也想不明白,就像箭在弦上,所有人都惊恐地盯着那只握箭的手。所以风凌雪不去猜也不去想,她知道结果终会来到,用箭的人终也将死于箭下,从王者到死者,不过是一步之遥。那么,算计得太明白又有什么用呢?这世上的争夺,与她没有关系,她只是一支箭,一支可以夺魂摄魄却又细弱易折的箭。
风凌雪又回到那关押她的铁狱前,这次所有人都惶恐地跪倒在她脚下。她一直走到那铁狱深处,在曾囚禁着自己的铁笼前停了下来。
那里仍锁着一位少女,一瞬间风凌雪好像看见了自己。
“这是前逆鹤雪士路然真,当初就是她在殿上用箭射伤了公主殿下的。”一边的狱卒解说着。
“放她出来。”风凌雪说。
“可是……此逆十分危险……”风凌雪不再说话,她的沉默使狱卒浑身冰凉:“是,明白了。”路然真被带到了阳光下,她头发蓬乱,浑身血痕。“你放了我,我会立刻杀了你。”她仇恨地望着风凌雪。
“给她弓箭。”风凌雪平静地说,退开几步。
侍卫不敢违命,解开了路然真的链铐,把弓箭放在她脚下,飞也似的逃到一边。
路然真慢慢屈身去拾那弓箭,她全身都在颤抖,伤痛使她俯身也要忍受极大的痛苦。她的手指抖得像不可能握起任何东西,但风凌雪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手。
果然路然真手指触到弓的那一刹,就立刻像变了一个人,她又成为了一个射手,一位神射手永远不会在持弓的时候让自己的手颤抖,不论之前她有多少伤痛,而她出箭时速度也不会慢上丝毫。风凌雪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从路然真弯腰的那一刻就在全神贯注。路然真闪电般地搭上了箭,风凌雪不过在数尺开外,她却没有出手。
侍卫只给了她一支箭。
风凌雪手边却没有弓箭。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每一寸风、每一束光线的角度和每一步对手可能的移动都会使结局不同。
旁边的侍卫们也握紧刀剑,紧张得不敢呼吸。
路然真的眼神从仇恨,渐渐变得迷离,再变得涣散。她摇晃了一下,倒在地上。风凌雪抢上前去,抱起了她。
路然真忽然在风凌雪的怀中大哭起来。
那之后路然真从没掩饰过她对风凌雪的嫉恨,因为有风凌雪在的一天,她就不可能是最强的,她的高傲闻名天下,几乎没有人会相信她曾经在风凌雪怀中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过。是因为伤痛?或是绝望?或是相惜?路然真不说,风凌雪不说,就再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29、去留两难
风邡以挡箭刺女之举赢得了老羽王的信任,在人族牧野氏的进攻前,风氏重掌了兵权,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