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在地面疾奔,而黑翼者很快压向了他的头顶。突然黑影却分成十数个,向不同的方向跑去。
向异翅将手一抖,红色光芒纷飞而出,在空中凝结成黑色利羽,直追向那些黑影。
在林中,向异翅落了下来,走向被钉在树干上的那人。
可是那里,被钉住的,只有一件黑色披风。
50、终会来临
项空月在黑色的药浴池中忍着浑身的痛楚,在使人眩晕的浓烈的蒸气中,他竭力保持着思维的清醒,眼睛死死盯住对面墙上的那白色辰月徽。因为他一闭眼,就有无数的黑影呼啸而来,他仿佛又听见黑色羽翼掠过耳边的风声,竟像鬼哭一样尖厉得像要刺破耳膜。在他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后,他忽然发现,自己从前的确是太年轻、太自信了。
门开了,几个裹在黑色长袍中的秘道士走了进来,袍上的白色辰月徽很耀眼,而在外面,辰月教从来是不穿教服的地下人群。
“空月先生,我们好久不见了。”为首者袍色有所不同,却是极深的蓝色,像是午夜的天空一般,他的脸在袍中阴影里,只能看到花白的胡须。
“我似乎和辰月教斩断渊源已经很久了。”“可是你还是回来了……并且又欠了我们一条命。你中了两支墨羽,没有我们,你活不到现在。”项空月轻咳两声,他在世人面前从来是翩翩佳公子,只有很少的人会知道他也有落魄的时刻,而事实上,哪有人能真正潇洒一世?那些世间的不败传说,全都经过了遗忘的雕琢。
“你的命保住了……现在,换上衣服,跟我来。”尽管虚弱无比,项空月还是把自己全身裹入了黑袍,脚步轻浮地跟在了那几个黑衣人的后面。
他们来到一座大厅,火光通明,几十个辰月教徒们正聚集于此,像是高层的会议。
项空月忽然觉得仿佛有一把刀正面刺入了他的胸口。他浑身一震几乎就要颤抖起来。
鹤雪之主向异翅正站在对面,那冷漠的目光扫过他的脸。
项空月握紧了手,想是不是做拼命一搏。但他身边的那个黑衣教徒却把手按在他的背上。
“你的仇敌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他看见的所有人都是一样地隐在黑袍之下,辰月教徒是没有面目的。”项空月已无法判定什么将发生,他能做的惟有等待。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对面的向异翅忽然开口了,“几位大师想代替参月者开口说话,但是你们却无法代替我。如果我猜得没有错,参月者现在已经到了他生命的尽头了。”大殿中一片静默,不应该出现的静默。
“参月者是永生的,向异翅,你只是我辰月教的使者而不是长老,在得到我们的允许前你还没有资格开口。”“可是却有人秘信给我让我准备弹压下层的教徒,因为他们不放心自己的地位。”台上一个年长大师低沉地发话了:“你忘了辰月教的教义,不可怀疑!你却怀疑了……”“我从来没有怀疑,我确信。”向异翅的声音像冰冷的铁。
“好吧,的确如此……但失去了信仰的辰月教,就会失去力量的源泉,所以向使者,在新的参月者产生并指引我们之前,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信仰不是用欺骗来维持的!”向异翅冷笑道。
项空月虽视向异翅为最大的敌手之一,可这句话还是让他觉得很畅快。
但向异翅接着道:“与其欺骗他们,不如杀死他们。”项空月心中叹一声想,也许还是辰月教的大师们更慈祥一些。
“所以收集冰玦的工作要快些进行了,以灵魂祭献大典为名,尽可能多地收集教徒手中的冰玦,把他们的力量集中过来……”“然后他们的信仰,就没有价值了,是么?”向异翅说。
那大师咳了一声,对这直白有些尴尬。
“我现在就要去见参月者。”向异翅向殿尽头的门走去。
“现在不可以,参月者现在绝对不容被打扰!”有长老大喊着。
向异翅转过头来,冷冷道:“我没有征求你们的意见。”他径直走向那扇门,而那冰冷的铜门也随着他的脚步声缓缓地开启了。
在向异翅走入门中后,殿中沉默了很久。
“那扇门……开了……它竟然也不敢阻止他……”终于,有人开始低声说话。
“他真的会成为新的辰月教主吗?”“你知道,他已经凝出了墨色羽翼,那证明……辰月之变就要来到了……那是参月者一直等待着的啊……除了他,还有谁能更清楚暗月的感召?”“推算出辰月之变最终轨迹的人的确没有几个,但我们绝不能让我们的命运掌握在向异翅的手中……蓝柯大师,我想请你去一趟龙渊阁,推算辰月之变对大地的影响。”那老人声音变得冰冷,“如果我们先掌握了这秘密,那么……向异翅……他将作为阴谋者,死在教徒的愤怒之中。”
铜门之内。
这里只有一个环形的房间,月光从正当空照下来,青辉铺满砖墙。那青衣人正站在房间的中心,抬头仰视着月光。身子似乎就要融化在那光芒中。
“师父……”向异翅低声道。
“你终于来了?”青衣人没有转头,“还有二十一天零九个时辰……你就将成为凌驾在这苍茫九州最高处的人了。”“站到了最高处,又如何呢?”“你还是这样啊……这么倔强……唉,换了别人,早跪在我脚下求我给他指引了。”“我也许是仅存的暗羽之族,但这血统毁去了我的一生。”“很快一切都会得到报偿了。你才二十一岁,你之前失去你本应有的一切幸福,只因为明月高悬,压制着你的力量。但是辰月之变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暗月将移至明月之前,人们再也看不见月圆之时了,整个天空,都是你的……我们辰月教将成为这世上最大的教派,所有王侯宗派都将变成我们的棋子,而你……”青衣人转过头来,“将代替我。”
“当年你说……只有暗月能陪伴着明月共舞,但是,暗月是永远不可能接近明月的……只有千年一度,双月会有一次离得最近的时刻,那时它们只相隔不过数里,似乎你在暗月这边振翅一飞,就能落到明月身边去……就是那时么?”“是的。”“其实……会有那么一个时刻……虽然等待太久,却终会来临……就像暗月终忍受不了千万年的孤独,而扑向明月……对吗?”
“是的……它们相撞的时候,会是天空最壮丽的奇景!”“虽然等待太久,却终会来临……”向异翅把这一句话,在心中喃喃念了无数遍。
51、历史被改写
“你现在明白了?”教坛外的月下,那位叫蓝柯的辰月长老对项空月说。
项空月点点头:“我明白了我活着的价值。”“我们的影子散布在九州的各个角落,你们乱世同盟又如何?鹤雪团又如何?都不可能超脱我们为你们预算出的命运。为什么总有些影子想逃离光呢?难道他们不明白没有了辰月的光辉,影子也就将消散么?”“很不幸我和向异翅都是这样的异类吧。”
“但现在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就是向异翅。因为我相信你也知道了关于辰月之变即将发生的事,这个天象将决定九州各种族未来的兴衰,我们不能被向异翅掌握全盘了,”蓝柯说,“苍茫九州到底什么人才有可能推算出辰月之变呢?”项空月心中早就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姬野在沁阳城救下的占星女孩,告诉他有关辰月之变将对九州大地产生有重大影响的人——西门也静。但他不能说出这个名字,那会使她陷入无穷的危险。可是,辰月教的长老又是没法随意支吾过去的。
“我想大师你和我都知道。”项空月微微一笑,最好的回答就是最模棱两可的回答。
蓝柯笑了:“是龙渊阁吗?”项空月沉默了一瞬:“是的,是龙渊阁。”
龙渊阁。
“天野分皇卷,八部服眉刀,沁阳之战,吴宫之变……”却商皱着眉头在厚厚的黄页纸上记着,“最近的新词很多呢……”他嘟囔道。
“是啊,又到了一个乱世了……”长者叹道。
乱世,盛世。天下兴亡。对于这座峭壁上古阁内的一老一少来说,都不过是季节的更替而已。
这就是龙渊阁。在著名游志家邢万里的《九州纪行》里,在无数志怪传奇中,它高高傲立。而在龙渊阁的宗卷中也记着邢万里、《九州纪行》,记着那些沧海桑田,记着万里九州千年长史中你所能想到的一切词汇与知识。有人能看完龙渊阁的所有藏书么?除非他是一条龙,传说中千年不死的神龙。有人传说,龙渊阁中那些游荡的影子是龙族所化,因为他们都出奇的智慧与长寿,人们甚至直接把龙渊阁的神秘隐者们称作龙族。但,有关他们的来历,一切也只是传说而已。
这座龙渊阁只有两个人,长者和修记却商。却商太年轻了,他只有八十二岁,刚读到阁中第一层第四壁的总第七百二十四卷,和所有被龙渊阁长者们选中的弟子一样,他是个书痴,他恨不得每天不吃不睡地读那些书。但是不行,他还得每天晚上在烛下记录九州大陆上新的词汇。幸好他只负责天理和历史卷,不然他是永远也没时间停笔的。
“乱世同盟……定义:一个乱世的同盟……”却商喃喃地念着手中写着的词,一点也没有去想这个词将对九州历史产生什么样的影响。长者在一边抚额读书,每年他只说很少的话,刚才那句是他这个月来的第一句。却商埋头疾写着。阁外夜沉风静,阁中安静得只有烛焰的啪啪声。
“好了,解词题作完了。下面是历史……”却商把一大堆书卷抱上楼分类,又跑上最高层,他从梯子登上天窗外的屋顶,在龙渊阁的最高处看着月下的深色群山,静静地立了一会,然后他打开一个落满羽毛的有缝木箱,抱出了一大堆由信鸟递来的信。
“星流三一二二年九月十二日,项国内乱,王子路被杀,杀人者卫官张汤……”却商在银竹简上刻下信中的消息。龙渊阁记典籍用纸,记史却是用一种银色的竹子做成的竹简。长者说:“史本应是铭在金石之上,兵器烈火毁之不去……”龙渊阁的后山就有这样的一块石壁,坚硬无比,需用龙族的宝物泣血铭才能刻上,刻后再难抹去。而自却商进入龙渊阁三十年来,长者还没有向壁上新刻过一个字。却商每日去后山打扫时都看看那壁,那上面几千年以来,只记了区区几十行而已。
“祺历七十四年,鲛族渊氏乱。浮于海而隐于陆。”“乾历一百九十六年,河络的建原方国,河络族一统达三百年。”“松历二百零一年,十年海方之战毕,人族筑音国王持徐州羽族海方城,亡者三万。掠走羽族美人逸扬,后四百战船于归途尽覆于海啸。”什么样的事件,才算是能刻上龙音壁的呢?
“却商,起,随我去后山龙音壁。”长者却不知什么时候掩卷站了起来,手中握着一封从桌上拿起的信。
“终于有东西要刻上去了么?”却商不禁有些欣喜起来,却看见长者凝重的脸,不敢再问。
“你是谁?”当他们来到后山,却发现早有人立在那里。
那人注视着月下的龙音壁,良久,转过身来。他眼中锐利的光,立刻割破了迷蒙夜色,使一切变得肃杀。
“长者,九州终于又出现了值得记录的英雄了么?”“我想我知道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