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才刚缩进凹缝里,男人的声音再度传来,这回不但更大声,而且还隐隐有回音。只听得那男声说道:“真没想到那个方小苑竟有这么一手,你我师兄弟二人,这回可都看走眼了。”汤光亭听着声音倒挺耳熟,壮着胆子慢慢将头转出去。他初出江湖不久,偷听偷看的经验倒是不少,他侧脸探头,毫无声息,只见池水的另一边对站着两个人,面对他这个人的脸,恰巧让背对他的那个人的头给挡着了。他再将身子缓缓往前探去,只见面对他的那个人眇了一目,右眼部分从眉端往下到脸颊乌青一片,眼皮就像是焦掉了一样,眼珠子也不知道还在是不在。
只听得眇目者接口说道:“不如我待会儿就去把她抓过来,或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面对的那个人说道:“师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脸一侧,现出半边脸来,汤光亭一见大吃一惊,急忙缩头回去。暗道:“难怪听这声音耳熟,乖乖不得了,这两个不就是万小丹和冯云岳吗?那个姓冯的,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那眇目者果然便是冯云岳,而背对着他的,确实也是万小丹。
原来当日冯云岳不慎让五彩蜘蛛体内毒血,溅到了右眼,当时他的眼睛立刻就瞎了,毒液扩散,还波及了眼睛四周围的皮肤,要不是万小丹尽力救治,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了。汤光亭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杰作,要是他知道此刻的冯云岳,恨自己是恨得牙痒痒的,只怕再也不敢待在那里继续偷听了。
只听得万小丹续道:“今天外头还来了几个不请自来的人,其中有一个是归云山庄的丁庄主,另外有几个人虽然不知道姓名,不过看那个样子,就知道绝非一般脚色。趁着夜色,他们此时只怕在谷中到处查探,你这一出去,不正好给他们逮个正着?”冯云岳道:“师兄的意思是说,这几个人,是那个臭丫头找来的帮手?”
万小丹道:“是不是那个臭丫头找来的帮手,我目前还不知道,不过这几个人当中有一个小子,跟他们是一道的。他说他叫汤光亭。”汤光亭心道:“说到老子身上来了。”
冯云岳道:“汤光亭?没听说过。是哪个门派的?”万小丹道:“哪一个门派不重要,要紧的是,说巧不巧,这位仁兄就是当天与那臭丫头,一起泡在这个池子的那个臭小子。”
冯云岳大叫一声,说道:“什么!他终于出现了,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现在在哪?我若不挖出他的眼睛,扒掉他的皮,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汤光亭暗暗心惊,道:“唉哟,我跟你有那么大的仇吗?这么恨我干嘛?”耳里一边听得万小丹道:“不,当务之急是赶紧逼出那个臭丫头,明天你不要想别的,只要注意盯着方小苑,别让她搞新花样就行了,姓汤的那个臭小子,我会帮你看好。只要看好他,我有把握,臭丫头一定会现身。到时候臭小子要杀要剐,任凭你处置。有我在,你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
冯云岳没有答话,接踵而来的是一片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万小丹道:“你想说什么?没关系,尽管说出来听听。”冯云岳道:“没……没什么……”万小丹叹了一口气,道:“师弟,经过这件事情,你我患难同当,交情又深了一层,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我知道是我连累害得你缺了一只眼睛,纵使生命得保,却也算是半个残废了。你若怨我,我不怪你,不过我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对一个男人来说,一看成就事业,二论文采武功,外貌长相好不好看,那都是其次。”
冯云岳忙道:“这冤有头,债有主。我的眼睛是谁弄瞎了,我心里清清楚楚,这跟师兄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是怀疑……怀疑这个臭丫头真的会出现吗?我们花了这么多功夫对付她,也不知道她值不值得。”
四周又是一阵沉寂。汤光亭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慢慢地又把头给探出去,只见万小丹不断地,缓缓地来回踱步,冯云岳站在一旁,只盯着瞧。
过了半晌,冯云岳接着道:“好了师兄,你也别心烦了,我知道我错了。”万小丹凝视了他一会儿,说道:“你能明白就好了。”一会儿,又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到那棚子里头去睡了。总之你记住,明天日落之前,听我的暗号行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尤其今天晚上你哪里也别去,有很多人今夜根本就不打算睡。你白天也没露过面,会让人家起疑的。”
汤光亭大吃一惊,原来万小丹不是躲在一旁窥探,而是混在众求医者当中,心想:“幸好我晚了你一步动作,否则你岂不是要一路跟踪我到这里来,然后躲在这里,偷听你自己讲话。”仔细一想,这事倒不可能发生,不过听他们话中的意思,是要利用自己钓出阿雪来,这事态可就严重了。一来,他根本不知道阿雪现在在哪里,既无法通知她说,危险,不要出来,也不知道她倒底会不会主动来找自己;二来,也许阿雪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曾打算出面,到时万小丹与冯云岳,不知还会想怎么样的办法来对付自己。
为今之计,最好是能够寸步不离地跟着莫高天,要不然杨景修也行。
但是汤光亭心中打的这个如意算盘,先决条件是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刚刚听万小丹的口气,好像只有他才会离开,而冯云岳得留下来的样子。汤光亭倾耳细听,果不期然,只听到一个人离去的脚步声。过了不久,留下来的那个人开始在原地奔跑跳跃,忽地兵刃破空,风声飒飒,竟然练起剑来了。
汤光亭暗暗叫苦,低声骂道:“你早不练,晚不练,偏偏挑三更半夜才练,你脸上黑了一块,瞎了一眼怕人家看,难道连你的剑也跟你一样,怕人家看吗?”他不知道冯云岳自从眇了一目,出剑的准头也有些偏差,之所以半夜练剑,其实是希望赶紧补上这个弱点,倒是一个勤勉不懈的人。
汤光亭哪里管得了这么许多,起先看他练剑练得勤快,倒也觉得有趣,似乎也有兴致学上一学,但偷看久了,一来一知半解,二来冯云岳练来练去,都是练那几套,不知不觉倦意袭身,眼皮几番闭合,终于闭眼的时候愈长,开眼的时候愈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汤光亭睁开眼睛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哎呀,完了!”
他倏然起身,机灵地探出头去。果见池水四周空空如也,连半个鬼影子也无,昨晚在对面练剑的冯云岳,这会儿早已不知去向。汤光亭大叫一声,连忙追了出去。
岩洞这一头是汤光亭从未到过的地方,但是现在的他,因为睡觉被打成了状况之外,心中懊恼得很,脚底下只管使劲地跑。岩洞这头的路虽然七弯八拐的,但也还算平坦,跑起来并不费力。
好不容易跑出洞口,汤光亭定眼一瞧,原来已是在千药门的后山上。放眼望去林相苍郁,草长及腰,倒是颇为隐蔽。抬头一看,这天虽大亮,但日依东山,当是日出未久。只是他也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说不得,也还是只有快步跑下山去了。
他这一路下坡,速度挺快,却也跌了几跤。千药门腹地广大,四周颇多植栽,什么花圃菜园,果树瓜田,亩亩交织错落,比邻相接。汤光亭穿过几处果园,见四下无人,还不忘顺手牵羊,聊充裹腹。
不久之后,他终于弯到了不药亭后面,只听得前方隐隐传来兵刃相交,斥喝呼喊的声音,汤光亭心知情况不妙,便加快脚步赶去,岂知映入眼帘的,与心中所想的情况并不相同:只见莫高天在几个人的合围之下,徒手放对,左冲右突。围住他的那几个人连声吆喝,相互联络,彼此救援,这几下竟然困住了这位当世高手。汤光亭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几个人,正想出声让他们罢手,冷不防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捂住了他的嘴,接着背肌一紧,却是给人封了穴道。
汤光亭惊惶失措地回头一瞧,只见擒住他的人头上罩了一块黑布,布上挖了两个洞,不知怎么着,却只有露出一只眼睛。汤光亭想起一个人,不由魂飞魄散,挣扎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嘴是张了,却让那人一个巴掌捂来,发不出声音。那蒙面人嘿嘿几声冷笑,说道:“你好啊,我们终于见面了!”
当时汤光亭偷偷起身离去不久,杨景修惦记着在草棚里休息的汤光亭,身体状况起起伏伏,为怕有什么闪失,后脚跟着便回来了。他回来后发现不见了汤光亭,心里十分紧张,转身悄悄摇醒了林蓝瓶。
林蓝瓶睡眼惺忪,半张半闭地问道:“杨……杨大哥,天……天亮了吗?”杨景修看她反应正常,便道:“天还没亮,没事,你继续睡吧。”转出棚外,在四周绕了一圈,并无所获,便更往谷外寻去。半路上碰到莫高天,两人便为着汤光亭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今天天一亮,杨景修便将汤光亭不见了的消息,告诉众人。那林蓝瓶自从离开江南之后,与汤光亭几乎是朝夕相处,知道他忽然不见了,也是十分忧心。丁铃安慰她道:“妹妹勿慌,汤兄弟为人机灵,又调皮得很,也许他是自己偷跑出去,不久就会回来了。”林蓝瓶忙道:“谁慌了?我管他呢!”
正做没理会处,忽然有人声自入谷口处传来,从那音量听来,人数还不少。负责打点众人起居生活的千药门弟子陈有信,本在一旁招呼众人,不久也听到了声音,连忙跑到土坡上去瞧个仔细。这看着看着,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道:“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呐!”草棚中的众人只觉得这下可热闹,更有人觉得人越多越好。
人声渐近,几名千药门弟子迎向前去,不久转回,其中一个特别跑到陈有信的跟前,说道:“这几个是来找人的,让他们先到这草棚里等候,我进去请示一下,别让他们乱跑。”
林蓝瓶瞧着这一批忽然造访的人渐渐走近,总觉得其中几个人的脸,好似在哪里见过。忽然这批人中有一个少年冲出人群,急往她这边过来。林蓝瓶一瞧清楚,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奔出草棚,与那少年相拥而泣。那少年摸着她的头,轻声说道:“不怕,不怕。那个糟老头没欺负你吧?”林蓝瓶摇头。
这时后面的人也都接着赶了上来,当先那人是个中年男子,面如冠玉,气宇轩昂。只见他跨步向前,朝着草棚里头抱拳拱礼,说道:“晚辈长剑门宋镇山,见过莫老前辈好。”
原来这人便是宋镇山,那少年便是林蓝瓶的哥哥林延秀了。当日莫高天带着林蓝瓶前来求医时,便在这千药门中遇见了沈凤鸣与熊一飞。两人当时还差一点跟莫高天起了冲突,幸而梅映雪出手阻止,这才免了两人的一场血光之灾。只是也因为如此,两人当夜不敢再留谷中,除了另觅养伤之地,一方面也想了办法通知宋镇山。
当时宋镇山还留滞在铸剑山上,双方经过一番解释,汤广成终于明白,就算扣着林延秀不放,也无法换回爱子。于是便与宋镇山商议,由他派出探子帮手,而请宋镇山在一旁予以协助,因为只要能够找到汤光亭,林蓝瓶也一定在附近。宋镇山想也没想,一口答应。宋镇山出发了两天,跑马寨才接到沈凤鸣托人带来的口信,说林蓝瓶与汤光亭两人,很可能都还在千药门里。汤广成听到这样的消息,决定要亲自走一趟,不过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