壑小
衢山开埠几近十年,在东海国的军力和政策的保护下,已经逐渐成为能与泉、广二州平起平坐的港口。淮东的铁器、江西的瓷器、两浙、江东的丝绸、福建的书籍、高丽的药材、南洋的香料,都是运往此处发卖,再被转运到东海周边诸国。
每天进出衢山港中的海船几近于千,两浙、淮东、京东等北洋沿海诸路的船只都集中于此,甚至还有些在大江中航行的内河船只,也时常的来到衢山港——衢山离扬子江口不过百多里,就算是江船,在近海走上这点路,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进出港中的海船如此之多,作为东海上地航运枢纽。衢山港的泊位已经不敷使用,尤其是这两年,东海发兵垄断了高丽航线,由密州板桥至高丽的商船都转来了衢山入港,港中的泊位便更加紧张——甚至有笑话说,如果在衢山港不小心从船上失足,决不会落到水里。而是会掉到另一艘船上——虽然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历经两次扩建。但在衢山市舶司提交给政务院的报告中,已经很明确的指出,以衢山港的发展速度,最多一年,刚刚新增地泊位便会再度告竭。
也因此,便有不少人打起驻扎在港中的第三舰队地主意。由于历史原因,第三舰队就一直占据着衢山港中位置最好的一片地盘。而且为了战舰能以最快速度启航,不论军用的栈桥和泊位都要比提供给商船的位置宽阔许多,如果改成商港的形式,至少能停靠下千余条船。同时,东海战船在进出海港时,拥有顺位第一的优先权,只要战舰入港,其他船只就必须避让。故而在衢山。便经常能看到第三舰队的重型战舰,在港内撵着一众商船鸡飞狗跳地场面。
所以若是能把第三舰队的这片地盘收归衢山港,再顺便把那些害群之马给赶走,实在一箭双雕的好事。因此在前年年底,转移衢山港口使用权的奏折便递到了赵瑜的面前。经过朝堂中的一番争执,衢山市舶司如愿以偿。不过前提是由政事堂划拨专款,为第三舰队建起一座新军港。
去年开年之后,军港破土动工。木材、石料,市舶司早已备下,人手也绰绰有余。不过三个月,在衢山岛北,便出现了一座可同时停靠十余艘万料战船的军用港口,而商港的改建也同时完成。这军港,与岛西侧地商港,东侧的船坊港。鼎足而三。如果纯以泊位计算。衢山岛所能停靠的船舶数量,就算是拥有十几个支港的泉州。也远有不及。
不过这个时候,衢山军港却是空空荡荡。就算赵瑜的舰队陆续泊入港中,整个军港依然显得空旷一片——第三舰队的几十艘战舰,现在有三分之二在外巡航。要想垄断海上贸易,不是窝在港里就能做到地。
接到舰队抵达的消息,赵武连忙抛下手中事务,赶到了港口,设下酒宴,为赵瑜接风。不过北行舰队依然算是在行军途中,酒宴并不能大肆操办,赵武也只请了赵瑜一人,算是兄弟两人的私宴。
酒席之上,聊了几句家常,话题就顺理成章地转到了这次的军事行动上。
“二郎!”赵武问道,在私下里,赵文赵武依然保持着对赵瑜的旧日称呼,“当初俺曾听你说过,若想一遂心愿,必得要利用金人。但现在为何要跟他们斗起来?若是因而坏了二郎你的大计,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赵瑜拿着酒壶给赵武和自己的酒杯满上,笑道:“坏了我的大计?这话怎么说的?”
“二郎你不是想让金人去对付大宋吗?若是这次打得太猛,把金人打残了,契丹不就会死里逃生?那大宋地事怎么办?”
“把金人打残?”赵瑜失笑,“这天下诸国,哪家现在有这个实力?”
赵武沉声:“但这一仗是在长生岛上。不论攻上岛地金人有多少,只要用船把海道一封,他们就只能活活饿死。”
“女真人能派多少人上岛?最多不过一两万,这点人,金国可损失得起。”
“二郎,为了安定人心,率军倾巢而出的事,你也不是没做过!”
“就是因为我做过,我才知道要下这个决心有多难。”赵瑜叹道,“当时东海并无外敌,要对付地也只有交趾一家。但就算如此,要决定把大军带去讨伐,我也是考虑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但金人不一样,他们外有契丹伺机反扑,内有各族不甘臣服,金国君臣不可能会冒风险全军来攻,顶多派出个两三万人。而且当他们损失到一定数目的时候,便会自觉地停止攻击——他们要争的只是面子,但连里子都要被扯掉的时候,我想他们会做出正确的判断的。”
赵武想着,还是摇了摇头:“总觉得还是多此一举!现在与金人相争。对东海也没多少好处,何必节外生枝?”
“怎么会没有好处?!”赵瑜大笑道:“能在我希望地时间、我希望的地点、用我希望的方式与金人打上一仗,一次不会失败的仗,对东海的好处实在太多了。只要此战取胜,东海的名号,将踩着金人的身上,瞬间传遍天下。
当辽宋两国地军队被打得丢盔弃甲的时候。他们会想起东海;当辽宋两国就要国破家亡地时候,他们会想起东海;当辽宋两国的百姓受到金人蹂躏的时候。他们会想起东海。到那时,当东海军踏上陆地,他们会反抗吗?……不会!他们只会欢呼我们的到来!”
赵瑜把玩着手上的酒杯,冷笑道:“要想看到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现在就得把局布下!”
轰!轰!轰!
一连串鸣雷般的巨响,硝烟从前到后瞬时笼罩了船身。前日因宋金使团而落到金人手中地一艘渡船,在四艘长生岛巡海船所迸射出的炮火中。桅折绳断。一条条船板被呼啸而来的铁球砸得支离破碎,一个个士兵在甲板和船舱中惨叫呼号。
这种渡船,仅仅是在狭窄的水道中摆渡所用,用料只有普通海船的三分之一,本也经不起大浪,落在疾风骤雨般的弹雨中,只支撑了不到半刻,就化作了水面上的一片残骸。在炮火中侥幸逃生的百多名士兵。抱着木板在海水中载浮载沉,他们乘上渡船本要渡海登岛,但现在却再也没有踏上陆地地机会。
几艘从巡海船上放下的小舢舨急急地划了过去,舢舨上的水兵们手持挠钩,把在海中挣扎的落水狗,逐个打捞出水。不过。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在救人,当发现捞上船地只是普通士兵的时候,就会立刻把手中的腰刀搠上去,然后再一斧子砍下头颅以作计功时的凭证。几艘舢舨过处,留下一片泛红的海水,百十具无头的尸身打着转沉入海中。只有军官们能得到优待,只要他们一被辨认出身份,一条绳索便会把他们绑成一颗粽子,放倒在船底——他们的口供对长生守军至关重要。
看着东海军这样虐杀自己的同袍,岸上的金兵怒发冲冠。但海水阻隔。只能盲目的张弓拉箭。箭矢密如飞蝗,但飞到半途便落入水中——东海军地船只离着岸边实在有些距离。对此金兵们不是不知道。不过这些个刚刚从原始部落蜕变过来地野蛮人,也没有别的手段,只有用弓箭发泄他们地愤怒。
“女真技止此尔!”长生监镇苏昆陪着陆贾立于巡海船上,看着金人准备运兵过海的渡船在炮火中化为飞灰,他摇头大笑:“陆督,女真人在海上就只有这种水平,看来没有必要把镇民撤往西岛!”
“女真?”陆贾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递给苏昆,“苏监镇,你仔细看看罢!那艘渡船上载的兵,可都是奚人打扮,连个女真的影子都没有啊!”
苏昆接过望远镜,对着海面打量了片刻,疑惑的问道:“陆督的意思……这些奚人是用来投石问路的?”
“没错!”陆贾轻笑道,“对面的主帅看起来很有些水平啊!先牺牲些外族杂兵以骄我心,等我们放下警惕的时候,再聚齐精锐一举突击上岛。就算是我,处在他那个位置,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苏昆眉头皱着,问道:“那也不至于要把那艘渡船也一齐牺牲掉罢,渡船没了,金人靠什么来渡海?”
陆贾道:“职方司发来辽阳一带风土民情的调查报告,不知苏建镇看没看过?辽阳附近可是有一条辽河,常年在河中运输的河船总有几百艘的。”
苏昆摇头:“辽河河口位于盖州,而从盖州到复州有两三百里的海程,辽河里的船只怎么可能渡海来此,再说,金人就不怕那些船只被我们阻击吗?”
“监镇误会我的意思了。”陆贾说道,“辽河既然有船,必定就会有造船的工匠。有那些工匠指点,金人又不缺人手,要在几天内,造出百十艘可以勉强渡海的筏子小舟,实是轻而易举。”
“金人现在在造船?”苏昆闻言一惊,忙举起望远镜看着对面的营地。
陆贾抬手指了指金人营地中的一个角落:“苏建镇你看那个被木栅围起的地方,那里并非中军帐,但防御却极为严密。而那处离海虽有半里多地,但与海岸之间却是一片坦途,没有半点阻碍。等木筏渡舟造好后,只需把木栅一撤,便可以顺利地推船下水!”
苏昆放下望远镜,脸色沉重:“陆督,如这般的造船营地共发现了几处?”
“六处!”陆贾寒声道,“正好是海峡上最窄的六段水面!”
“六处……”苏昆眉头越皱越紧,再问道:“陆督,如果对那六处重点设防,不知能不能防得过来?”
陆贾冷笑:“防得过来,我也不会去防!”
苏昆惊叫:“陆督!!”
“监镇少安毋躁!”陆贾抬手止住苏昆,解释道:“在计划的一开始,我们的目的是全歼眼前敌军。所以最终还是要放他们上岛的。现在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拖些时间,”
苏昆低头一想,恍然道:“等援军?”虽然此前对参谋部订下的计划懵然无知,但这两日他也听陆贾漏过一点口风,知道半月后会有赶到。
“不!”陆贾却摇头:“就算只有手上的这九百人,我也有把握解决登岛的几万敌军,或者说上岛的敌人越多,我就越有把握……我现在只是在做个样子,省得对面起疑心。几万敌军要登岛,我们拼死拦截才是正理,若是不这么做,对面疑神疑鬼起来,说不定会坏了我的大计。”
他偏头对着苏昆道:“金人的进攻的时间,应是初七、初八、初九这三日,这几日潮头低,水道会变窄。而照常理,紧张了几日之后,我们这里也会放松警惕——正是渡海的时机。在这之前,还请苏监镇把镇民和商人们都撤到西岛去,监镇若能按时完成,此战战后,本将当为监镇请功。”
“保护民众是在下的份内之事,请功就不必了。”苏昆叹了口气:“既然如此,等回去后,在下便去安排镇民撤退的事宜。”
随着陆贾的命令,四艘巡海船收回小艇后,留下一艘继续巡视,其余的便撤离了战场,返回长生港。
傍晚,陆贾正在城寨上往着一群民众扛着财物鱼贯登船,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背后停下:“禀都督,俘虏们已经都审问完毕了。”
陆贾回头,看了看身上溅了不少血迹的黄洋,问道:“敌军兵力如何?”
“正军一万八千,民伕三万。其中南部都统出动了四个女真猛安,其余为奚人和渤海,总计出兵万二,而剩下的六千则尽数来自黄龙府。”
“主帅为谁?”
“黄龙府万户——完颜娄室!”
第七章 先锋(上)
宣和元年四月初三,戊寅。
“完颜娄室?那是谁啊?”苏昆擦着汗,坐在港边码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