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里只在整点时鸣响一声以通报时辰的号炮,竟然一气连响二十七下,不知究竟出了何事,直让人摸不着头脑,一时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谁知道?不会是有敌人来了罢?”
“胡说八道!看看交趾、南洋和倭国死剩得还有几个,四海之上哪还有人敢捋东海王的虎须?”
“那你说到底是出了何事?”
“我怎么知道!”
正说间,一阵急促的蹄声响起。镇中的通衢大道上,几名骑手狂奔而过,出镇直奔岛东而去。领头的一人,肥胖如山,从背后看去,竟比跨下的马匹宽上一半还多。
“……是我眼花了吗?”
“我想没有。”
“我发誓,我是第一次见李监镇骑马!”
“我也是!想不到他竟然能跨上马。”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港镇中的人们还在毫无头绪的猜测着连串号炮和监镇李元令人惊异的举动所代表意义。而在他们视线不及地地方,所有东海派驻在衢山岛上的文武官员。都在听到二十七响号炮之后的第一时间,放下手中所有事务,跨上马、跳上车,以最快的速度往岛北的衢山军港赶去。衢山监镇李元纵马狂奔,衢山总督陆贾也在纵马狂奔,远一点,衢山船坊的都监徐德武也坐着四马拉动的快速马车。在官道上,风驰电掣。
因为……
“龙王号入港……大王来了!”
衢山三港。
岛西地商港已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港。任何一个时间段,在港中都能看到数以百计地商船,数以千计的奴工,每年来往港中的客商甚至多达数十万人次。港边的衢山镇中,三千多家商铺鳞次栉比,一片片仓库区甚至延伸到衢山岛的中心地带。大宋、东海、金国、西域,东南西北各地的特产商货几乎都能在这里买到。上千辆重载马车行驶在一条条宽阔的水路马路上,在路边一盏盏玻璃油灯地照耀下,就算入夜也不会停歇。在江南民生凋敝,北方沦于战火的现在,繁荣富庶的衢山商港直如世外桃源一般。
而岛东的船坊港对东海的重要性,也不逊于岛西。虽然这些年来,大型的战舰和商船的制造基地都已转移到基隆,但衢山船坊依然是天下间出产船只数量最多的工厂。平均每天都有两到三艘各色海船在这里下水。有东海海军用来控制内河与近海地车船,也有用来联络传信用的梭型快船,更多的,还是两千五百料以下的近海商船。
至于岛北的军港,则是用来保护上面两座港口的军事重镇。商港和船坊港每年带给东海国地财税收入高达七八百万贯,为了保护从衢山岛辐射出去的海上商路不受侵扰。东海国的第二舰队常年在海上巡视着。六艘战列舰,十七艘巡洋舰,三十一艘巡海车船,以及一万一千名海军士兵,这只庞大的舰队,不仅控制了山东以南、福建以北,以大陆沿岸为西界,向东一直延伸到东瀛的广阔海域,甚至只要得到赵瑜的命令,他们光凭自身的力量就可以沿大陆东南的各条江河之上。将控制权深入内陆。
这三座港口。单独放在大宋的任何一处,都是天下知名的要地。而现下三港集于一岛。更是东海地命脉所在,其重要性甚至不在台湾之下。
赵瑜站在龙王号上,遥望着东西三十里、南北仅十里地小岛。这里是他的故乡,是他成长地地方。是他把这座荒僻的小岛,变成了全天下最富庶的土地;但也是依靠着这片土地为基础,他才能一步步成为如今的四海之主。战船、火炮、军队、学校,都是在衢山岛上打下的根基。
不过这座岛实在太小了,就像一件花盆,能浇灌出玫瑰、牡丹,但对于想要长成参天大树的树苗来说,实在是个拘束。所以十二年前,他不得不将东海的统治中心转移到台湾。但十二年后,他终于又把自己的落脚点移了回来。
十二年来,赵瑜虽说是多次回返衢山,但皆是匆匆而来,匆匆而返,从没有长住过一次。不过今次他回来,至少一两年内不会再离开。台湾毕竟太偏僻,北地的情报往往要一个月才能传到他手中,而衢山就近了许多,可以以最快速度了解到大宋国中局势,并作出相应的反应。
为了能及时应对天下大局变化,赵瑜把国中庶务交予了陈正汇,并让太子伯安出来监国——不过国内大事还是会通过快船转呈到他的面前亲自审阅——自己则率领近卫一营和二营来到衢山。在未来的一年里,东海国的野战部队也将会陆续抵达这里,以衢山……不,确切的说是以昌国县为基地,加入逐鹿中原的行列。
大宋的明州昌国县早已是东海属地。当然,在大宋和东海的协议中,这里还是被称为租界,就如天津一般。作为租界的租金,一年三十万贯的钱钞,已经相当于大宋向金国赎回燕云时,所承诺岁币的五分之一。燕云共有十六州,而昌国不过一县,东海给付的租金可谓是大手笔。
不过其中的二十万贯本就是赵瑜每年应付给明州市舶司地商税收入,真正买下这块地的也不过十万贯。只是大宋的官员不似辽人那般好糊弄。没法儿用货物抵账,更不可能用盔甲兵器——除了真金白银和铜钱,宋人就只认能当硬通货的绸缎丝绢。而赵瑜承诺给他们的便是金光闪闪、成本两文半、面值二十文的黄铜金花钱。
经过了这么多年,水力锻造依然是东海的独门秘技,外人根本无法作伪,同时金花钱已经在东南沿海以高于币值近一成地比价顺利流通了数年,所以大宋君臣很乐意收下三十万贯东海制钱。几年来。制作精美的东海钱常常作为年节地赏赐,被赵佶赏给东京城中的百官和军卒。相对于越造越薄的大宋铁钱和铜钱,金光灿烂的东海钱更受欢迎,在京中广泛流通。
也正是因为如此,东海的金花钱便有了大宋朝廷的背书,逐渐连内地也开始通用。除了币制独立的蜀中,大宋地其余地区,都能看到金花钱的踪影。以大宋的经济规模。当然不是东海国可比,而大宋的钱荒也不是一天两天,对硬通货的渴求近乎于贪婪。一船船沉甸甸的东海钱运进了大宋内陆,就如涓涓溪流汇入龟裂的河床,转眼就消没无踪。但给东海储备局带来的利润,已经十倍于以往,一年足有千万贯。
有钱、有兵、有粮、有人,赵瑜对战争地准备已越来越充分。东海如今就像一张不断拉紧的硬弓。等到力量积蓄到最高,接下来就将会是雷霆般的一击。而东海的全力一击,试问这天下间,又有哪一家能接得下来?
横扫中原,指日可待。
※※※
“三节还乡兮挂锦衣,碧天朗朗兮爱日辉。功成道上兮列旌旗。父老远来兮相追随。家山乡眷兮会时稀,今朝设宴兮觥散飞。斗牛无孛兮民无欺,东海一王兮驷马归。”
观音山主寨中,正开着一场盛大的接风酒宴。衢山岛上的文武官员、商业协会首脑、以及赵瑜带来地将领校尉,连同一直留在岛上生活的乡中长老,济济百多人欢聚一堂,恭贺赵瑜归乡。由于赵瑜的身份碍事,不便找妓女祝酒,衢山总督陆贾便亲自出马,为赵瑜高歌一曲。
一曲歌罢。赵瑜把手中的酒杯一丢。用筷子指着陆贾哈哈大笑:“这是吴越王衣锦归乡歌,你小子倒改了两个字来送我!”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当年吴越王钱镠得志,便把家乡钱塘县改为衣锦军。后来钱镠富贵回乡,便仿着汉高祖的大风歌,当着一众乡亲的面唱起了这首衣锦归乡歌。不过这首歌太过文雅,钱镠的乡人无人能听懂,弄出了一片冷场。
不过钱镠究竟是老于世故,一见场面不对,便立刻改用杭州土话唱起了民谣:“你辈见侬底欢喜?别是一般滋味子。永在我侬心子里!”听着钱镠唱出了熟悉的曲调,吴越王的乡亲们才一起跟着唱了起来。
不过如今的东海,先承大宋地百年文治,后经赵瑜普及教育,不论民间还是军中,下里巴人地曲调早已不受欢迎。附庸风雅也好,心念古风也好,反正越是古雅的音乐反而在东海传唱得越广。平日地宴会中,周邦彦的时新小调甚至比不上国风和小雅出现的机率。就像衢山监镇李元紧跟在陆贾之后唱的这一首:“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此,福禄如茨。韎韐有姡В宰髁Α
李元身宽体胖,外形并不讨好。但高广的体型,却让他成为了一名极出色的男高音。悠长的古调从胸腔迸发出来,浑厚嘹亮。千百年前周王在洛水会诸侯、阅六师时,诸侯们唱给周王的颂歌,在他的演绎中,声震内外,直冲云霄。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此,鞞琫有珌。君子万年,保其家室……”
赵瑜跟着曲调,打着节拍,李元的歌喉的确可算得上歌王一级。诗经三百,能从三百零五首古诗中,挑出这么一首还算应景的,他也算是有才学了。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此,福禄既同。君子万年,保其家邦。”
跟着李元,殿中的众人一起哼唱着。天子万岁,受天下供养,自当保护子民家邦。如今天下大乱,赵佶畏敌如虎,直欲逃窜,保不住家室邦国的,还能称为天子吗?
“君子万年,保其家邦!”
赵瑜也在唱着,能保住大宋天下的,舍我而其谁?
歌声悠悠,往复循环。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万年,保其家邦!”
第三十三章 故乡(下)
大宋宣和七年十二月廿六日,癸亥。
巨大的桨叶拍击着海面,桨轮不断旋转,五艘车船在舟山外海上风驰电掣。船头向着东面,在赵瑜手上的望远镜中,三座高出海面二三十丈的小岛,渐渐从海平面下升起。那是浪港山,他这一世的故乡。
今次随赵瑜抵达衢山的,除了两个营共计五千人的近卫军,还有大半个参谋部和小半个政事堂,除了陈正汇和赵文两位重臣以外,大部分东海臣僚都跟着赵瑜一起行动。在未来的一年里,东海国的中心是衢山,而台湾则仅仅是后勤基地,并为赵瑜的军队提供足够的合格兵员。为了把东海国为数一半的中枢机构都安顿下来,整整用了半个月时间,直到今日,赵瑜才抽出空来到老家瞧一瞧、看一看。
浪港,其实也名浪岗。由三座主要岛屿组成,远离舟山群岛。周围海域浪高水深,渔谚说这里是‘无风三尺浪,有风浪过岗’,故此而得名。这三座小岛,与其说是岛,不如说是三座略大一点的礁石。最大的中岛,长仅一里半,宽不过半里。三座岛上除了一丛丛艾草,就只有坚硬的花岗石作为土产,没有土地,更不可能耕种,荒僻得只有蛇鼠才能生存。而当年浪港寨的几百号人,便是瑟缩在此处,在汪洋大海中,如同野狗寻食捡漏一般的劫掠着过往地船只。
不过也正是由于浪港寨的生活是在太过辛苦,浪港海匪才会人人拼命。有着这一群永远处在饥寒交迫中的手下。赵瑜的父亲赵橹当年才能依仗三五十条舢板打下如许大的名头。而日后能攻下衢山,为赵瑜的崛起开辟出一片合适的土地,也正是因为浪港山岛地贫瘠。
“当年日子那才叫苦,逢年过节都没件新衣服。孤穿的衣服都是大哥地旧衣裳改的,而孤穿不下的衣服就交给三弟再穿……”看到浪港山,陈年往事一桩桩的浮现在赵瑜的心头,旧年时的清苦对比起如今的富贵。恍若隔世。
“那是比衢山苦多了。”陆贾点头附和着。他是衢山土生土长,浪港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