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高下,必定会出战争功,到时兵凶战危,免不了会有些意外……”
“为什么明府现在不这么想?”赵瑜问道。虽被章渝称他欲陷兄长于死地,他却丝毫不怒。他和赵瑾之间的争斗已趋白热化,再装模作样地撇清,也瞒不过人。
“因为这些日子,同两位当家喝酒聊天时,听了些关于二郎你的故事——七岁开蒙,三月后,五经便可成诵:九岁学算,只一月,帐务就交予尔手。”章渝感叹着,“如果这些不是大当家和三当家在吹嘘,那二郎真可谓是天纵之才,如果不是生错人家,保不住能中个状元。所以想来,如果以为你只有这点谋算,却把二郎你小看了。”
“那明府现在作何想?”
“说不定二郎你真的想做官呢!以二郎之才,如果机缘巧合,日后升做横班(注2)也是等闲。不过……小人觉得还有一种可能?”
“说来听听。”
章渝却不急,他轻呷了口茶,方才慢悠悠的道:“二郎你今年不过十五,就算被招安,也进不了军中,只会被发遣回乡。而大当家和大郎却能被留下,大当家多半能当个巡检,而大郎不到二十五,则只能做个不入流的都头。不过,职位虽卑,好歹也算是吃了官粮。”
赵瑜皱眉:“这又如何?”
“单看此事当然没有什么。只不过二郎你知否?海寇受招安虽然时常有之,但落得好结果的却是不多。前几年,福建路一个曾做过海寇的都头,便是因为一句流言,被涂了漆架在火上活活烤死,大当家与小人喝酒时,也谈及过此事。听大当家话中之意,对此也是担心的紧,生怕自家也落得如此下场。若非如此,我劝他莫受招安,也不会那么容易。此事……二郎你不会不知吧?”
赵瑜一字一顿,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章渝压低了声音,森森道:“弑父弑兄,二郎……你好谋算呐!”
赵瑜瞳孔一缩,冷笑道:“明府,胡乱说话,老天不劈你,也会有人砍你的。你若想帮大哥害我,最好再换个理由,这说法没人会信。”
“如果我突然死了,大郎便会信的。我早已写下书信交人收好,只要我一死,便会送予大郎!”虽然与赵瑜互不相让地互瞪着,但章渝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他说赵瑜要谋害父兄,不过是为了讨价还价,其实他自己都不信。大宋虽大,杀人放火的案子也常有之,但弑父之事,十年也不见得有一件。只是,看赵瑜的反应,分明就是事实。
赵瑜的视线在章渝颤抖的手上打着转:“如果明府你一心为我寨中办事,不乱掺和,当然不会出什么意外。”
“啊……啊……”章渝干笑着,原本想用来要挟赵瑜的借口,反而吓到了自己。而且赵瑜说得没错,此等逆人伦的忤逆之举,空口白话,没人会信。只要赵瑜不蠢到来灭他的口,就连赵瑾都绝不会相信他二弟会有胆子施计谋害赵橹。就算传出去,反而会是赵瑾被怀疑在陷害赵家二郎。
“明府,你还有何事?”虽然今天首次占了上风,但赵瑜心情依然很糟,直接下起了逐客令。
章渝现在阵脚大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准备好的台词:“二郎,你可知寨里已大祸临头了?”
注1:全称是《元和国计簿》、《太和国计簿》,为唐时的经济统计资料,同时也包含了比较完备的会计制度和记账法。
注2:也称横行。宋时高级武官。
第二十九章 摊牌(下)
赵瑜哈哈大笑:“内有明府,外有官军,内忧外患,当然是大祸临头了。”
他战国策读过多遍,章渝这点说客伎俩也看得通透,不过是处在下风,想扳回来罢了。
听见嘲笑,章渝脸色不改,他心情平复后倒真有了几分说客的架势,“不知二郎可听说过张元、吴昊?”
“只听过元昊,分开了可就不知道了。”西夏开国之主的名讳,人尽皆知,没有哪个宋人对他不咬牙切齿。
章渝一拍桌案,大声道:“正是这虏酋。这张元、吴昊本是关中士人,因怀才不遇便投了西虏,为引虏酋注意,故意把自家名讳改作元、昊二字。西虏立国,赖此二人甚多。除此之外,皇佑年间的侬智高之乱,熙宁之时的交趾之变都有士人助纣为虐,所以朝中对士子叛国,最是警惕不过。”
说到这时,他停下来一看赵瑜,赵瑜听得入神,催促道:“明府还请继续。”
章渝笑了,又道:“某虽不才,好歹也是一榜进士,比起那些不第士子,可又胜了许多。若朝堂知吾附逆,二郎你说,官家会做如何想?二府会做如何想?有我在寨中,那招安之事,就算大当家翘首以待,朝堂上也没人敢提的。”
“大哥做的聪明事啊……”赵瑜叹着,“不过……若我把明府的头颅奉上,不就万事皆安了吗?”
“二郎说得却是没错,只可惜……迟了。三军已动,正如那宝剑出匣,哪有不见血就回鞘的道理?”见赵瑜不信,章渝解释道:“两浙天府,国之重地,京中漕粮,仰食于此。且明杭二州,单市舶之入,每年亦以十万计。而收编浪港千人,每年所耗不过数万,两下相较,孰重孰轻,难道二府诸公会算不清?现下两浙乱了半年,京中早已不安,为何招安的敕书却还未到?……我想那招讨使,应已出京在道……浪港寨面对的将不再是一州一路的水军,而将是大宋举国之兵。二郎,寨中要大祸临头了!”
章渝一番长篇大论,说得直喘。而赵瑜却悠然问道:“说完了?”
“啊……?”
赵瑜摇头感慨:“你们这些措大啊,就是有事相求,偏还要说些弯弯绕的话,让人反过来求你。就不能有话直说吗?”
“二郎,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我知道,但你跟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真的关心寨中安危,应该去对父亲和大哥说,他们才是管事的。”
“……”
章渝无言以对,赵瑜继续道:“现在大哥忌我,父亲疑我,我已是心灰意冷,寨中之事也无意再理会。官府来招安也好,来围剿也好,我都不想管了。就算寨子被攻破,我大不了扬帆出海,海外这么大,我去高丽、日本躲个五六年再回来,那时我也不过二十啊!”
“二郎……”
赵瑜一拍手,洒然道:“明说罢,明府你有我的把柄,而我也知道明府你想要什么?我给不了你权,给不了你财,但我可以保你一条命。一本空白度牒,一个与你体貌相似的奴工,再加上一艘停在合适地点的小船,不知明府意下如何?”
章渝低头沉思。赵瑜等了一会儿,不耐烦起来,又道:“这样罢,我再助明府三千贯的金珠,以明府之才,拿这三千贯当本钱,日后做个陶朱公却也不难。不过,我能出的也就这么多了,若明府还不知足,大不了一拍两散。就算明府说些对我不利的话,大哥视我为寇仇,也许会信,但爹爹那儿可不会,疏不间亲的道理,明府应该懂罢?”
叹了口气,章渝抬头笑道:“二郎这么为小人着想,小人再不知足,岂不是不知好歹。不过,小人还有一个请求,不知二郎能否答应?”
“什么请求?”
“小人只是想求二郎,如果二郎日后真的要远行海外,能否在船上给小人留给位子?”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该说的都说完,章渝起身告辞。赵瑜站起送客,走到门边,突然一拍脑门:“差点忘了,度牒和金珠,下月对账时会使人同账簿一齐送来,反正除了明府和我,这东西怕是也没人会查看。至于替身,会混在杂役中安排进县衙,到时明府找机会把他提拔到身边便是。”
章渝大喜:“多谢二郎。”
盯着章渝推门而出的背影,赵瑜微微冷笑。这厮到最后还在说谎,若他真的有心一起出海,度牒就不该要,都躲到海外了,还要这个有何用。金珠财货也可以存在赵瑜这儿,上船后再取。不然出逃的时候,带着沉甸甸的财物,岂不是累赘?……船上的位子,看来是没必要留了。
八月初,赵瑜回到衢山。
这几日在船上,他一直都在考虑日后的发展。对于大宋朝中的反应,章渝应该没有说谎,但要说是大难临头,却也不至于,只要大胜一仗,再砍了章渝头送过去,一样能招安。只是赵瑜清楚,他能想到的事,章渝一样也能想到。那厮为了保命,一定还有后手。所以,该做的准备也得及早做起来,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过,除了思考后路,赵瑜也在反思,为何他会落到如此田地。想来想去,只想到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这句他前世被人说烂的话,却完全解释了他的疑问。
他实在太小心眼了。有夺天下的野心,私下里却锱铢必较,岂不可笑。浪港寨丁点大的地方,有什么好争的。如果他学学李世民,先帮家里打下一片江山,只要立下功勋,就算回头把兄弟都砍了,他老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偏偏他小气,看到父兄心安理得的享受自己辛苦得来的成果,就心中不忿,想要抢回来。却不想想,若没有浪港寨的势力,没有赵橹的威望,没有赵瑾奋力征战,他有几件事能做成?
日日看海,却没有如海般的心胸气度,当然成不了大事。再加上他又好耍小聪明,在一群没多少心机海盗中还能得意一下,碰上个同进士就立刻吃亏。一点小伎俩,被人看得通通透透。章渝只凭一点线索,就能判出他要弑兄弑父,若比头脑,赵瑜自愧不如。
其实赵瑜本不打算谋害自己的便宜老子。但盐田建起后,一看到寨中上下一副坐吃等死的样子,他便忍不住了。虽然对这段历史不是很明了,不过离天下大乱只剩十几年的事,他却是清楚的。在他看来,要是再让赵橹、赵瑾耽搁下去,可就来不及了。不想白来这一遭,就要把绊脚石铲走。
但直接动手是最蠢的举动,如果赵橹、赵瑾接连意外身亡,任谁都会怀疑上他。所以,赵瑜定下计划,唆使寨中出兵。如果一切顺利,不但能得到梦寐以求的明州船场,以及昌国的财力、人力,还能乘机把父兄赶上岸。只要自己能控制住衢山岛,他们两个是死是活,其实无所谓,就算嫌他们碍事,也只需一句流言。
刚开始,一切正如他所预判,攻占昌国轻而易举,对上州军也是摧枯拉朽,明州船场也如愿到手。但等蔡禾一死,一切都乱了套,章渝的出现更是对他的致命打击。
现在想来,如果他少点私心,为寨中多培养出些人才,蔡禾其实也不会累死。如果他不是把父兄当作悬丝傀儡来耍,而是把他们的心中的想法也计算进去,结果也不会如此糟糕。但他却两样皆误,落到如此境地,也怨不得他人。
不过正如他对章渝所言,他还年轻,五六年后也不过二十。改正自新,现在还来得及。把前事都忘却,回到衢山岛后,可以从头再来。
整个八月,赵瑜都在衢山岛上忙碌着,幸好伤愈的赵文帮了他不少,不过还是得拄着拐——他的左腿瘸了。这一月,有两场台风,从岛上呼啸而过,狂风暴雨带来了巨大的损失。房屋、人畜皆有损伤,即将收获的田地也损失不少,但新造战船却因及时绑上绳索得以安然无恙。不过台风带来的并不都是坏消息,北上明州的福建诸州水军在海上全军覆没,新任浙东安抚招讨使张商英吐血晕倒,不能理事,刚刚从成都起复,现在又因病去职,可谓运气不佳。此报传来,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