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则是搬了一张锦墩在榻下坐着听,她实在受不了这些令人昏昏欲睡的之乎者也,可是担心丈夫的身体,也只能陪着,这么多奏书,千篇一律都是说柳乘风反相已露,或者是说肯定会反,就算现在不反将来也会反的,说穿了,就是告诉皇帝,你要是不把柳乘风招回来,咱们就没完。
张皇后越听越是有气,不过她的性子深,倒是一点儿也没表露。
念得差不多了,张皇后不禁道:“皇上,听了这么多也是乏了,还是歇一歇吧。”
“唔……”朱佑樘淡淡地道:“听听无妨,反正一时也睡不着。”
张皇后只好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候当然得顺着朱佑樘一点儿。
正说着,外头一个太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陛下……陛下……廉州侯到了午门外头,说是要求见陛下。”
“廉州侯……”张皇后呆了一下,不禁道:“他不是在宣府吗?”
朱佑樘不禁也露出一丝震惊之色,柳乘风回京了?他回京做什么?在未去宣府之前,柳乘风还只是个锦衣卫千户,这个千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比起奉旨节制宣府这样的大权来说,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不正常的人,只怕就是等到了皇上召他回京,人家还未必肯这么快回京,可是偏偏这个家伙居然自己跑了回来。
朱佑樘抖擞起精神,脸上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这全京师的官都说柳乘风热衷名利,都说人家手握重兵肯定会桀骜不驯,现在柳乘风却是回来了,没等朝廷传召,自己赶了回来。
朱佑樘的目光落在那些奏书上,心里不禁想:“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话儿果然没有错。”
朱佑樘抬抬手,道:“快,请进来说话。”
一边的张皇后露出喜色,道:“可总算回来了,有些人还四处编排人家会反呢,臣妾也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从没听说过谁要造反,连宣府的大权也不管,自个儿跑回来的。陛下,现在乱嚼舌根子的人实在太多,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真是可恨得很。”
朱佑樘不禁道:“没有错,这些人真是可恨!”
与此同时,一个太监飞快地到了午门,午门外头穿着厚重绵衫的柳乘风正在负手等待,那太监急促地道:“侯爷,陛下请您立即入宫,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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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病重天子的召问
柳乘风深吸口气,看到这久违的宫门,整了整冠帽,快步进去。
冬日的紫禁城多了几分空旷和萧条。宫内的太监行色匆匆,似乎也是看出了宫中贵人们的气氛紧张,自是蹑手蹑脚。
柳乘风的出现,让沿途的太监都远远的驻足,柳乘风是谁都见过的,可是此前,柳乘风说是待罪在家,结果一下子又出现在宣府,明明现在是宣府,却又出现在这皇城里头,这些太监们如今见到真真切切的柳乘风都以为是看错了,心里都忍不住说,这个家伙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不过他们倒也不靠近这个家伙,柳呆子在太监里头是出了名的坏的,那是强横无比的人物,说不准哪句话得罪了,当场煽你两耳光你也没处说理去。
柳乘风见大家远远看着自己,倒也没兴致和太监们打交道,他这个人的性子就是这样,什么事都率性而为,不喜欢的人躲着自己更好,对宫里的地形他早就熟稔了,快步转过了正心殿,随即进入后宫,后宫有侍卫把守,不过见了柳乘风,想必他们之前也听到了皇上请柳乘风入坤宁宫的旨意,所以不敢留难,有个太监似乎是在这里久候多时了,朝柳乘风谄媚一笑,这笑容既热切又带着几分畏惧,随即领着柳乘风往坤宁宫去。
一路上,柳乘风顾不得欣赏后宫的雪景,此时雪虽是停了,可是并未消融,若是他有这闲情雅致驻足观看的话,或许能生出几分感触,只是现在,柳乘风倒是担心着朱佑樘的病情,那一抹儿忧心忡忡写在脸上。
虽说他和太子关系密切。甚至在太子的心目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若是太子登基,他的地位非但不怕不牢固,甚至可能还有可能一飞冲天,可是从本心上,柳乘风却不希望这一日到来,朱佑樘这样的皇帝实在太少了,能做到他这份上的君王更是屈指可数,朱佑樘在一日,对整个朝廷。对天下万民都有好处。更重要的是,在柳乘风的内心深处。对朱佑樘有着几分敬重,这种敬重之情。让柳乘风并不愿意为了自己得到更大的好处,而巴望着朱佑樘归天。
说到底,柳乘风是个感性而不是理性的人,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被人称作是呆子,只是这世上理性的人太多。人人都只想着趋利避害,人人都只想着为了谋取自己的私利而宁愿铤而走险,在他们眼里,那种做事不留余地,不留后果的人自然就是呆子、傻子。
柳乘风就是这么个呆子,或者说正是因为两世为人,才让他明白,这世上并不是只存在着利益,有些时候。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更能动人心弦。
柳乘风正胡思乱想着,眼睛已经可以看到深藏在婆娑树影中的坤宁宫了,从侧边的一条林荫道上传出清脆的声音:“廉州侯。”
柳乘风向声源看过去,只见朵朵俏生生的站在道上,亭亭玉立,头上虽是插满了炫目的珠花,却掩盖不住那脸上的绝美,薄唇微微上扬,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
柳乘风咳嗽一声,其实自从那一次在浴房的事之后,柳乘风就一直不敢见这朵朵,倒不是说他怕,只是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不过公主都叫上了自己,他没有不上去见礼的道理,只好过去,道:“公主殿下好。”
朵朵目光复杂,方才他本来想叫柳乘风来着,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太唐突,于是鬼使神差的叫了廉州侯,可是现在,似乎又觉得这个称呼,似乎又欠缺了一些,显得太生分。
女儿家的心思就是如此,复杂的事到了她们心里变得简单,可是一些明明很简单的事却又复杂无比,原本只是一个招呼,却不知转了多少个心思。
“嗯,你什么时候进宫的,不是在宣府吗?”柳乘风过来大剌剌的打招呼,让朵朵有点儿窒息,这时候已经后悔不该去叫这厮了,省的二人相对,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她故意把眼睛落在远处的雪景上,漫不经心的问。
柳乘风道:“今日刚到,便立即入宫了,公主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朵朵哑然,美眸的余光瞥了柳乘风一眼,见柳乘风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那脸上不似从前光彩照人,甚至脸颊上都蒙了一层霜一样,心里不由软了下去,道:“我……我在赏雪。”
对柳乘风来说,冬天里赏雪和热天里赏花都是很蛋疼的事,其实柳乘风不算什么雅人,从前摆字摊就是为了生计,后来也练些字画,不过是投机取巧而已,不过他当然不能说公主你很蛋疼之类的话,反而微微一笑,道:“殿下好雅兴。”
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自信,这就是柳乘风,口里虽然会奉承别人一两下,可是那骨子里的骄傲却是从不像人低头的。
朵朵咬着唇道:“你口里这样说,心里只怕在说我无所事事了。”
柳乘风心里说,居然被人猜中了,忙道:“殿下,陛下的病情如何了。”
朵朵的心沉到了谷底,心里想,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可是提及到自己的父皇,朵朵脸上却变得有几分激动了,道:“很不好,说了这么多话,我倒是忘了父皇,廉州侯,你去瞧瞧吧,我随你一道去。”
其实二人只说了三两句话,或许是因为朵朵显得有些不安,因此觉得时间漫长。此时朵朵也不敢再想太多,只是心里觉得黯然不少,柳乘风这个家伙,实在没多少心肝,可是随即又想,他自己有妻子,就算是惦记,那也该是别人,对自己有什么心肝?
这种胡思乱想之间,柳乘风已经加快步子往坤宁宫走了,朵朵咬了咬牙,快步跟上去。
其实朵朵也不过是情窦初开而已,也谈不上什么男欢女爱,只是对柳乘风略有好感,此时心里又惦记上了父皇,再不敢多想什么。
到了坤宁宫外头,柳乘风朗声道:“微臣柳乘风……”
他话说到一半,里头就有张皇后急促的声音:“快进来说话。”
柳乘风飞快进去,只见张皇后坐在榻前,朱佑樘躺在榻上,二人的目光,都不由落在门口的柳乘风身上,柳乘风倒也不敢怠慢,连忙行礼,道:“微臣得知陛下身体有恙,心中很是不安,放下了宣府的差事,未得传召,擅回京师,请陛下恕罪。”
毕竟这一次是奉旨去了宣府,现在却贸然回来,若是真要算账,说柳乘风有罪倒也不冤枉了他。
不过许多事情况不同,给人的印象不一样,别人都是巴不得留在宣府做土皇帝,柳乘风倒好,一听到京师出了事,就什么都不管不顾飞快回来,就这,还有人说他不忠心呢,其实京师里的那些人越是鼓噪柳乘风会谋反,此时朱佑樘反而对柳乘风回京的事更添了几分喜悦,你们都不都是说朕无识人之明吗?不都是说朕被柳乘风这小人蒙蔽了吗?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朕不过身体有恙,人家就飞快赶回来,这样你们还说他利益熏心,说他热衷名利,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朱佑樘还没有说话,张皇后已经喜滋滋的坐在塌下很是慈和的道:“无罪,无罪,你这一趟回来的正好,陛下和本宫正惦记着你。”张皇后的心细的很,瞥眼看到柳乘风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甚至衣袂处还沾了不少泥,心里不禁想,只怕他是快马加急从宣府赶回来的,倒是辛苦了他。
朱佑樘的脸色倒是严肃,他心里明白,自己和柳乘风是君臣,君臣之间是不能太热络的,他躺在榻上,淡淡的道:“来人,赐坐。”
有小太监搬来椅子,请柳乘风坐下,柳乘风自然也不客气,坐下之后,道:“陛下的身体……”
朱佑樘正色道:“先不说这个,先来说说,宣府那边如何了,你这般急着回来,可不能延误了边镇的大事。”
其实从一言一行,就可以看出朱佑樘的性格,他见了柳乘风,率先问的却是宣府的事,可见他就算在病中,也担心着宣府,虽然他倒是巴望着柳乘风回来,可是在他的心里,却仍是希望柳乘风仍然驻在宣府,以防生变。
既然朱佑樘在公事公办,柳乘风也只能先汇报了,正色道:“陛下,宣府那边,左丘明的余党已经铲除,对其他边将的处置,倒也没有太过追究,微臣已经让一些边镇的老将暂时梳理边镇的事务,又放权给当地的锦衣卫,令其监督各镇,再加上陛下拨去的犒赏也都发了出去,因此微臣这一次回来,断然不会闹出什么乱子,现在各处关隘次序井然,请陛下放心。”
朱佑樘舒了口气,柳乘风这个人别看有时候嘴巴像抹了蜜一样,可是他的言辞却是可以信任,既然他这么说,那么想必宣府那边出不了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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