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人如此,非惧大明之威,实乃沐上邦恩泽矣,大明以德治国,以恩沐泽宇内,尝未有侵吞藩土之事。
国虽大,不欺弱小,此上国之道也,兹有廉国公、驸马都尉、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柳乘风于国有功,朕念其忠义,乃破先祖旧制,敕封廉州,以期其子嗣永享国禄,其为人恭谨,效命于朕虽不过数载,却肝脑涂地,不计私利而满腹图报之心,朕心甚慰之。朕又尝听人言,其封廉州之后开蛮土拓无主之地吸纳流民,刺亦善政,亦是为国分忧。奈何大明承天命………改廉州为楚地,敕其为楚地国王,赐金印、颁金册,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一封圣旨洋洋千言,这一开始,柳乘风听到什么万邦来朝,什么夷人沐浴恩泽的时候还有点儿心里打突突,现在廉州的事炒得沸沸扬扬,柳乘风现在一听到什么恩泽四方就头痛,道德这东西也不是说不要,可是这么偏执实在有让人反感了。
其实柳乘风也知道,自古以来天朝上邦们一个个大义凛然。天天打出恩泽四方的名义,从不去侵吞人家的土地,这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道德神君附体,只不过就当时的生产力来说,上邦们都处在农业社会,农业社会最需要的是肥沃的土地,而大明朝占据的本就是普天之下最肥沃的土地之一。至于那些边陲的藩国大多生产力低下,土地又都偏僻,占了非但没有好处反而是一种负担。要知道,在这个时代连岭南和琼州都是充军发配的地方,虽然岭南在南宋时还有些起色。可是毕竟属于鸟不生蛋的地方之一,可以想象,此时的藩国有多穷乡僻壤。
因此历代的统治者索性顺水推舟,自诩什么恩泽正义,弄出这么一套朝贡的体系,只维持了一个表面上的名分,却从不吸纳和吞并藩国土地,于是这一套理论也经过历代读书人润色之后渐渐成熟,这番邦的朝贡体系才渐渐的厚实,其实从一开始。这显然不是皇帝们没兴趣开疆拓土,只是因为生产力限制而已,可是这么一套理论传输了几百甚至上千年,以至于现在的读书人对其盲目,根本就不考虑现实情况。结果就是祖宗们根据现实弄出来的这么一套自欺欺人的把戏,让京师那些混账都成了道德先生,柳乘风很悲催,他不留神就成了土豆哥哥们大战的坏人。
不过旨意听到一半的时候,柳乘风的心总算踏实了,圣旨里头又开始夸奖他为为朝廷做了很是实事立下了很多功劳。还特意加了一句为人恭谨四字。
这四个字是很有意思的,因为圣旨的开头,分明是冲着柳乘风侵吞土地来的,按照朝廷里那些道德先生们的意思,柳乘风现在是十恶不赦,为人嚣张跋扈,不但在朝中目中无人,还欺凌番邦,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坏透了。
可是圣旨里直接拍板,给柳乘风加了恭谨二字,什么叫做恭谨?就是恭敬谨慎,和京师里抨击的嚣张跋扈简直就是一对反义词,这分明是皇帝给自己定了性,推翻掉了那些腐儒和别有用心给他的论断,连皇上都说自己恭谨了,若是再有人说自己张狂,说自己目中无人,说自己不知礼义廉耻,这等于是说皇上目不识人,是和皇帝打擂台。
可千万别想看圣旨里头的用词,因为每一个用词都是经过推敲的,无论是内阁还是皇上亲自草拟的圣旨,绝不会随意将一些词句添加进去,而假若添加,那么必定是含有深意。
到了最后,莫名其妙来了个建藩于廉州,改国号为楚,敕为楚国国王,柳乘风一时懵了。
事实上在太监宣读圣旨的时候,柳乘风曾经想过无数种可能,要嘛就是皇上和自己同仇敌忾,要嘛就是皇上逼迫自己在廉州这件事上做出让步,反正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博弈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之中,宫里是打算对大臣们采取怀柔而牺牲掉柳乘风的利益,又或者是为了柳乘风而对大臣们采取强硬的态度,柳乘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这些年他见识的够多了,早已麻木。
可是居然称藩建国,这就让柳乘风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他心里先是大喜若狂,称藩和封藩可是两个概念,所谓封藩,那是朝廷对宗室的,宗室们毕竟是皇族,所以朝廷要给他们名分和利益,于是将他们敕封到某地,敕命为藩王,这种藩王有亲王和郡王两种,表面上似乎是王,其实许多事上都有限制,比如在封地之内,表面上所有人都得听你的,可是治理你藩地的人却是朝廷任命的,也就是说,什么事都得让这些官员转一个手,无论是军事,是政务还是财权,名义上虽然属于你这个亲王或是郡王,其实都把持在了朝廷手里,而你这藩王唯一的用处就是混吃等死而已,朝廷的官员收了税之后,会把一部分上缴国库,另一部分拿出来送去王府,至于王府想要招募兵勇,那更是受到了严格的监控,这满天下都是厂卫,你想作死吗?便是宁王老奸巨猾,其实也不过是通过养贼的方式来暗中增强自己的实力,更不必说其他的藩王了。
所以这个王徒具藩王之名,其实说白了就是个朝廷的爵位而已。可是称藩就不同,后者重一个封,也就是说这是皇帝老子给你,可是前者则更具主动所以才叫做称,也就是说,你本身就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臣民,而朝廷只是在这件事上进行承认而已,承认你国主的地位,并且建立朝贡体系。
而这种藩国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在朝廷承认你的疆域之内,一切的事都是你说了算,官员的任免,收取税收,而朝廷要你尽的义务,不过是按时朝贡而已。
这才算真正的藩王,而且真正属于土皇帝的那种,以后柳乘风无论在楚地做什么,这朝廷也没人非议,想咋样就咋样,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
这可以算是很丰厚的赏赐了,柳乘风不惊喜都不成,按理说他在朝中也是公爵,混的如鱼得水,若是朝廷让他去做什么真腊王亦或者是吕宋王,柳乘风未必乐意,那些地方毕竟是鸟不生蛋的地方,去了也是吃苦,没什么意思。
可是廉州那地方不一样,廉州虽小,人口不比安南少,而且未来涌入的人会越来越多,也极为富庶,再加上在廉州的商贾成群,又有无数的工坊、港口、船队做支撑,在那儿称藩绝对值当。
柳乘风这个人的性子一向如此,不太受人约束,只是身在朝廷,想不被人约束又怎么可能,他做过许多事,事事都被人绑缚住了手脚,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反对,为了把事情推行下去往往费尽了脑筋,可是现在……柳乘风已经可以感觉到上天给了他一个无比伦比的机会了。
不过惊喜归惊喜,等惊喜过来,柳乘风又不免琢磨起来,宫里怎么会打这个主意,他早就明白,皇上现在重病,按照皇上的设想,自己应当留在京师辅佐太子才是,可是一旦称藩就不可能再到京师呆了,柳乘风顿时醒悟,这一切一定有个幕后推手,有人想要调虎离山,让自己滚的远远的,离京师越远越好。
没了自己,辅政大臣里头就少了一个制衡,这些人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揽权了。
柳乘风脸色渐渐有些冷了,如果说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涉及到了阴谋,这让柳乘风的惊喜大打了折扣,表面上他似乎占了便宜,可是那些那么幕后的推手岂不是也占了便宜?柳乘风失去了大明朝的权柄,得到的一个藩国;而他们什么都没有付出,就已经触手可及的要摸到至高无上的神器了。
可是……
可是圣旨已经颁发,君无戏言,就算柳乘风现在不肯,也是覆水难收了。
柳乘风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圣旨会连夜发过来,连这么一点点时间也不愿意等候,有人是生怕夜长梦多,生怕滋生什么变故。
“这京师的水还真深啊……”柳乘风不由苦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平叛虽然辛苦,可是没有这么多掣肘和阴谋算计,反倒让柳乘风觉得轻松,可是在京师这趟浑水里,柳乘风感觉真有点身心疲惫。
“或许……真该到了急流勇退的时候了……只是……这些人会肯吗?”
第八百四十九章:入京
在朝阳门外头,李东阳穿着朝服带着几个礼部的官员乘轿出来,向城外走了数里的路才在驿亭停下,随即李东阳钻出了轿子,其余官员见状自然也赶紧从轿里出来。
今儿一大清早的时候就有了消息传来,说是廉国公已经到了北通州,今日上午就能抵达京师,李东阳与刘健商议了一下,决定来接一接。
这么做既是展示下朝廷对柳乘风的态度,不管怎么说,这柳乘风再怎么让人看不惯,可毕竟还是有功之臣,这一次平叛居功至伟,朝廷至少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而且自此之后,内阁和柳乘风暂时也不会起什么太大的冲突,所以现在趁机修补一下关系也是不错,人家是堂堂正正的皇亲,将来就算远在天边,可是照样能有些影响,维持这斗而不破的局面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李东阳真正打的如意算盘却不只是这些,他这一次出来,用的是藩王的礼节来招待,也就是说,礼部已经把柳乘风当作是藩王了,既然是藩王进京,按道理来说,礼部还真不能冷眼看着,这也是提醒柳乘风,这一次朝廷的旨意已经颁发,事情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现在大家也已经默认了此事,所以柳乘风还是老老实实接受了,不要再抱有什么幻想才好。
在这驿亭里头,李东阳默不作声,眼睛远远眺望着亭外的驰道,这儿车马如龙。越是天光就越是热闹,甚至在附近还有几个茶棚四处吆喝叫卖,他们的生意居然不错,那些过往的车马有时候肚子饿了或是觉得口舌干燥,都会下来吃一杯热茶,吃几个点心。
据说现在驰道在各地修筑,那些靠近车马密集过往的茶摊越来越多。单靠摆茶摊糊口的人就超过了万数,李东阳平时只在邸报里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事,现在亲眼所见。顿时也不禁有些感慨,虽然柳乘风不怎么样,朝中对修建驰道的态度也是分歧很大。很多官员认为修建驰道是浪费民脂民膏,只会平白便宜了商贾,有这些钱倒不如去都修建学堂。
持这种观点的人可是不少,不管怎么说,清议是读书人把持的,修筑河堤会有人骂,拨款军饷也会有人骂,修筑道路亦或是疏通河道都会有人骂,骂的理由五花八门,可是学堂就不同了。不管是谁,至少但凡是读书人出身谁敢对学堂说一句嘴?于是乎,不少人在骂其他开支的同时,就免不了要搭上学堂了,一条驰道能修多少学堂。掐指一算,更是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大陆,原来驰道这般费钱,能修这么多学堂,于是便立即昏天暗地,觉得日月暗淡无光。不免又要捶胸跌足,要狠狠锤着自己的胸口放言几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国朝到了现在正是乱政迭出,想当年便是蒙元却也知道要让人读书,而从不修筑驰道,连鞑子都知道重礼仪而轻技巧,现在看来,国朝是真连蒙元都不如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言论岂是影响不到内阁半分?不过身为内阁学士,这种言论,李东阳是听得耳朵出了茧子,虽然觉得有些言辞有些骇人,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看到这驰道上川流不息的景象,虽然驰道花销巨大,却也还值得。
李东阳随即唤来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