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我知道你是个痛快人,咱们干脆一点。”
龙琪摇了摇头。不语。
沉默就是有得商量。江远哲以为。
爷爷曾跟他说过,中国人的权诈城府经上下五千年的浸润,已达到顶尖水平,全世界任何一个民族都难以望其项背的。连一个从小混迹青楼的小痞子韦小宝到了俄国都可以帮他的情人策划一场宫廷政变,就可见一斑。千万别以这是小说家在戏说,中国人的心机确实了得,如果硬要找一个对手,或者只有在动荡不安的局势中历炼求生技能的以色列人才有得一拼。但那也是巴西足球对中国足球,差得远呢。不过话说回来,国人功利而又现实,虽然听上去是满口的仁义道德,其实却是满心的功名利禄。一部《三国》就是中国人的全部写照,智械机巧绕来绕去说穿了就是一个“利”。尤其是在当今,对利的追逐更是赤裸。而龙琪,不过是个生意人。江远哲胸有成竹。
“100万。”他开始叫价了。
龙琪不语。
“500。”江远哲用钱表示自己的信誉。
龙琪摇头。
“好,1000万。我马上就可以给你支票。”
龙琪笑了,“如果谁要是跟我说,金钱是万恶之渊,我一定会很反感。但如果有谁要说金钱是万能的,我一样很反感。”
“哦?”江远哲不明白了,这是个互相矛盾的推论。
龙琪说:“一个富有的老翁可以娶一个或几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可是他却没办法让自己变得漂亮,更没法让自己变得年轻。所以说,金钱有它自身的运作规律,也就为它本身划定了势力范围。”
这个说法倒是蛮新鲜,“那你认为金钱的势力范围是哪一块?”
“整个世界。”
江远哲笑了,“上嘴唇挨天,下嘴唇挨地,那脸呢?有钱就不要脸了吧!”
龙琪看着他,“我还没说完,是整个世界的物质空间。”
“依你说,这个世界还有非物质空间吗?”
“有,人心。”
江远哲又笑了,“芥纳须弥,欲壑难填。说的就是人的心吧?”
“那是贪心,不是真心。”
江远哲心里一动,认真地盯着这个美丽的女人,她的思维则更美丽,如雨后山色,静夜钟声,令人神思渺远。“告诉我,什么是人的真心?”
“就是人心的本然,是纯净不污染的真实。”
“这种心,人世间有吗?”
“有,我有,你也有。”
“我看不到。”
“看得到。哲少,当你少年多情,第一次为女孩子心跳的那一刻,就是你的真。”
江远哲沉默,是的,他有过那种心动心跳的感觉,那就是“真”吗?
“那就是真。生而为人,若连这点真恳念头都没了,那岂不是事事皆虚?真的,哲少,好好想想,人要是把自己弄得太实在,无非也就是一堆碳水化合物……”
江远哲沉默,话题越来越深,仿佛是参禅打机锋,原本是他找她来谈判的,可现在,她却掌握了主动,牵着他的鼻子走。
“我们还是谈乔烟眉的事吧。”
“我们不是一直在谈吗?”
江远哲怔了一下,刚才的话题与乔烟眉有关?
龙琪笑了,“哲少,还记不记得去年我在赌场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其实人生就是一场赌博,你必须认真对待,可是,你得找对赌项,下对注,否则,你越想赢,就越要输,你想的越厉害,就会输得越惨。所以我还是那句话:放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提起去年,江远哲心里生出一丝疑问。显然,从对方的态度看,她并没把他当对手。
“我的曾爷爷是龙思焕。”
“龙思焕?”江远哲想起来了,他爷爷说过,龙思焕祖籍广东,他的父亲跟司马神针是好友,龙思焕本人则跟叶沉沉青梅竹马,龙琪既然是故人之后,那更应该关照不是?
“我见过你的爷爷,三年前,在你爷爷去马来之前,我在法国遇见他,他帮过我不少忙。”
“那你更应该帮我。”
龙琪摇头,“他不希望你走黑道。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放手。”
“我是成年人了,我做什么不做什么用不着别的人来指点。”
江远哲瞪着龙琪,龙琪也看着他,唉,他太年轻,加上从小生活过于优越,就像好多少不更事的青春少女一样,父母千万次地对她说:不要跟那个坏小子来往。她就是不肯听,总以为自己握住了那份所谓的爱情就是握住了整个世界,而等她跟那个小子结婚生子吃遍生活的苦以后,她才渐渐明白,父母当初的话是多么光明正确伟大,她回过头,可是她还能回头吗?太迟了……人生没有备份,不可以按一下回车键另起一行,人生没有另起一行的好事。
“人生没有回头路可走。”龙琪说。
“我不想回头。”江远哲有点气愤。
“你现在赌的是一场不能永远不可能赢的局。”
“我愿意!”
龙琪点点头,“好吧。”
道不同不相与谋,这次谈判彻底决裂。
“你不怕死吗?”江远哲还有最后一招。
龙琪笑了,什么也没说,但江远哲明白,这招对她没用,她是不会合作的。但她究竟为了什么?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了什么?”
龙琪想了想,“不能缩头者,且休缩头;可以放手者,便须放手。我,不能缩头,缩头便成龟;你,应该放手,不放即成三只手。”
不,也许你不能缩头,但我,却不想放手。
想到这里,江远哲的手一用力,酒杯给捏碎,一丝鲜血渗了出来……
正在睡梦中的乔烟眉接起电话。
“有空吗?我想请你出来喝杯茶。”是个男人的声音。
“不去。”回答是干脆的。这世上好像还没有人能这么干脆。必要的客气总是应该的。
所以,对方笑了,“你知道我是谁呀,这么快就拒绝。”
“不论你是谁,我都不想去。”
“不一定,我想你一定会来的。”
“难道你是死神?”
那边笑,“小姐你真幽默,人活百岁难逃一死。不过我不是死神,我是庄美容。”
乔烟眉手中的电话差点给惊掉了,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一个人是最不可能来找她的,那这个人就是庄美容。众所周知,她是他们家的第三者。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这年头连老鼠都会爱上猫。
“找我什么事?”
“见面再说,我在酒店门外等你。”
正好杨小玉出去了,乔烟眉换了件衣服,在桌上放了张纸条,出了酒店大门,庄美容已经在等了。
“去哪里?”乔烟眉问。
庄美容没有回答,乔烟眉也懒得再问。车一直开到海边,秋天的大海是碧蓝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层层涌动,卷起千堆雪,远处,水天一色,海鸥翩翩。
“好!”乔烟眉喝彩。
“好什么好。”庄美容硬梆梆地说道。他跟他父亲庄竞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且不说他那其貌不扬的外表与风流倜傥的庄竞之没法比,就是庄竞之那种高雅的品位他也没也得到一点的真传。尤其是此刻,他连平常的随和都不见了。
乔烟眉毫不理会庄美容的无礼,微微一笑,“我喜欢大海。”
“喜欢它的什么?深藏不露?”
“有话你就直说吧。”
庄美容看着她,“有一首歌里这样唱:理由一百万个有漏洞,说破以后最赤裸。我要结果,中间不必停留。”
“那你就别停留了,想知道什么?”
“我父亲怎么死的?”
乔烟眉突然以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他:“你知道的,你知道还问我,你想怎么样?”
“我要给他报仇。”
“你爹就是不想让你这么做,所以他才那么做的。”乔烟眉别有意味地看了对方一眼。
“可我不能不为他报仇,因为他死得太冤了。”
这话里有话,乔烟眉问:“你什么意思?”
“我父亲没告诉过你吗?就算他没告诉你,你也应该看得出来,你是医生,是中医,最善于察言观色。”庄美容盯着起伏不定的海面,那万顷碧波下面,该藏着多少秘密?
“看得出什么?”乔烟眉预感到不妙。
“我不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
乔烟眉闻言吃惊,但并不是很吃惊。
庄美容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表情,小心地:“你见过我母亲了吧,她一定又告诉你说是她含辛茹苦地相夫教子,助夫成材,可是我父亲却花心辜负她,是吗?”
“这个故事大家早就知道了。”
“你信吗?”
乔烟眉摇摇头,“对我而言,这只是别人的事。”
“你是个君子,可是别人都相信我妈的故事。我也曾相信过。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这个故事是假的。我妈她当初是千金小姐没错,可她爱的人并不是我父亲,而是另一个男人,她有了我后,那个男人跟他老婆去了香港,我爸爸很爱她,就娶了她,嫁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人,母亲觉得自己很不得志。可是,在漫长的生活中母亲渐渐地感到了父亲对她的价值,她开始觉得离不开他,她想给父亲生一个孩子,但是上天不给她机会。因为她在内蒙生我时,没有好的接生条件,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这让她害怕,尤其是在我父亲有钱后,母亲更是害怕,怕父亲在外边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所以,只要有异姓接近父亲,她就会大打出手,最后弄得所有人都知道父亲花心。”
“这是你的家事,你不必告诉我。”乔烟眉打断他的话。
“不,这是我要报仇的理由。父亲很爱我,从来没有因为我的血缘对我有过一分一毫的嫌弃,最后,他也是因为我而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算了吧,别说那么好听了。法律规定,非婚生子女有继承权,你父亲的身边因为出现了我,你的母亲很惊慌,怕有人分你的财产,所以动手杀了你的父亲。是吗?庄美容,你父亲很爱你,你母亲也一样,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得其所,你就不要再生事了吧!”
“不,如果我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也许我会遵照他的遗愿,但我不是,所以我不能,他养育了27年,我为他做过什么?什么也没有。现在他去了,我一定要为他报仇。我一定查出是谁设计让他染上艾滋病毒,是谁在敲诈他,我一定要杀了他们为父亲报仇。”庄美容说得眼睛都红了。
乔烟眉却很冷淡,“随便你吧。”
说完,竟扬长而去。
庄美容愣住了,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死力相劝,告诉他这样做会让他父母为他付出的一切都变得不值。但乔烟眉却没有,这未免太没有戏剧效果了,自杀的人要有人相劝,才能烘托出惨烈的气氛,乔烟眉未免太煞风景了。
然而,她走了十几分钟后又回来了。
“怎么又回来了?”这一个问。
“我想我得搭你的车回去,这荒郊野外的,想打个出租都难。”这是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