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二〇〇五年,夏末秋初,伦敦郊区。
光靠一圈铸铁雕花栏杆,就将这一大片的绿地隔绝出了内外两个不同的世界,外头是熙熙攘攘的凡尘俗世,有人类生息繁衍,至于被栏杆围住的地域隶属于神,里头尖塔教堂与屋舍矗立,那是教团辖下的神御骑士团总部。
所谓的神御骑士团,成立已经有几百年的时间了,是光明的组织,专责铲除不法妖魔,抑止魔界的嚣张气焰,维持人间神、魔鬼与人类势力的均衡。
骑士团里的最大领导者当属大团长,麾下另有牧师长、军团长等负责团内事务,而担任除魔前锋工作的神御骑士共有七位,人数虽少,却是魔鬼闻之丧胆的克星。
现在七骑士之一的苍天骑士吉罗德·维因特站在总部的镂花铁门外,迟迟不踏入神的辖地,仿佛知道一旦进入了,某些戒律将再次束缚着他,让他无法随心行事。
所以他没把心给带回来。
长年派驻北欧,监控当地狼族异动的他,去年接手一件血族的案件,在乡下地区住了大半年的时间,如今该案件已经结案,他不得不回来,却故意将心给留在当地。
说到吉罗德这位青年,他身材高大,脸型立体,棕色头发与眼珠让他看来有些僵滞,眼底一闪而过的凌光却又昭告了他这人其实比外表来得精厉。
他年幼时父母双亡,因其优异的运动神经、灵活的头脑被遴选入骑士团,由当时已经从骑士升任为军团长的维多·塞尔斯收为学生指导,成年后通过考验,正式成为七骑士的一员,由大团长赐予苍天剑,人称苍天骑士。
如今苍天骑士凝视尖塔教堂顶端那装饰了各色宝石的大十字架,一语不发。时近黄昏,夕阳将他的影子一寸寸拉得斜长,仿佛借此暗示:时间是一种度量的货币,毫无建树的站在此地,不过是耗费无数刻的当下。
「但是,时间也是最好的掩埋者,掩埋洪流中曾经浮起的事件。」对着火红的夕色反嘲。
夕阳不语,这是对心机深沉者的一种抗议。
吉罗德笑了,低头从口袋掏出两样物品,其中一样是小小的金质十字架,价值不若教堂上的那支,可是在吉罗德心里,这小十字架是无价之宝,只因它曾经不分昼夜贴着他爱人的心脏,长达几十年之久。
金质饰品上头镶嵌的一颗蓝宝石,蓝得如同爱人那如海如天的眼睛。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我猜测,你蓝色的眼睛一定遗传自她,而她的双眼也一定跟宝石无分轩轾。」
亲吻宝石,再往下滑过金色质地的十字架,就像吻上爱人洁白无瑕的胸膛,他想起那温热软滑的触感,心思也立刻回到与之绻绻缠绵的那一刻。
焦急无奈的喘息荡漾于玫瑰色颊边,怨恨的泪液自杏核形眼眶流染上脸庞,恰似花瓣上颤颤欲滴的露水,当他拥着对方时,象征神圣的十字坠子贴着两人的胸膛,在彼此的心跳之间渍浸激情的汗水。
吉罗德冷静的心湖又波澜翻覆了,恨不得重回精灵湖,叫醒沉睡中的那人,在自己怀中缠磨,再也不分开。
可是……
「不,好不容易都安排妥当。」吉罗德低声说服自己:「我做的一切对他是最好的。」
就算这一辈子只能拥有对方三天,也值得。
再次看着掌中的小十字架。蓝眼睛爱人身上从没多余的饰品,十字架是例外,据说是他死去母亲留下的唯一纪念物,却被自己强硬夺下。
若是能留着在身边就好了,可以天天睹物思人。
「可惜不能留……」握紧,任上头宝石的棱角刺入掌心,他喃喃说:「这是证物,最上秘档案室才是它的最终归所。」
将小十字架收回口袋,拇指这回抚摸的是另一样物品,古典样式的有盖铜质怀表,代表一种怀旧的浪漫情怀,同时帮助主人隐藏了晦昧的情愫。
揭开表盖、也就揭开了吉罗德心上念着的爱人模样。
盖里贴着一张泛黄旧照片,是那人的半身像,虽然辨不出头发与瞳眸的颜色,可那俊俏容颜太过于梦幻,任谁看了都舍不得转开眼去。
「任性骄傲的玫瑰,若是不保护好,会有蚜虫以花瓣为温床,耗损你……」对照片里的人说:「放心,亲爱的,一切有我。」
将怀表合上,放到贴胸的口袋里,踏步走入骑士团总部。
◇
议事厅里,牧师长、军团长等人皆列席,身为骑士团重要组员的他们身披白色宽袍,袍面上均绣上火红十字,穿着正式,可见他们对吉罗德这次任务结果的重视。
吉罗德的老师维多·塞尔斯也在场,他曾是神御七骑士之一,十几年前升任骑士总管,为军团长副手之一,之后骑士空缺由吉罗德递补。
吉罗德冷静沉着,侃侃回复。
「欧文·席维尔呈报疑似吸血鬼扰民案件,我已调查清楚:出现在席维尔家附近的银发男子麦伦·特伦森,的确是七十年前的吉恩·特伦森。」
花白头发的牧师长翻开桌上卷宗,金框眼镜后的眼睛半眯,他仔细检视卷宗,里头将该案件的前因后果都条列得一清二楚。
七十年前,吉恩也曾造访过位于英格兰乡村的保罗·席维尔一家,当时该区曾发生过吸血鬼吸食数名少女血液的恐怖事件,所有证据都指出,吉恩·特伦森为凶手。
一般人并不知道,骑士团却知之甚详,特伦森家族本就是古老的血族一脉,俗称的吸血鬼。
保罗·席维尔为欧文的曾祖父,当时与吉恩结为好友,吉恩觊觎他的未婚妻娜塔莉,在两人结婚前一天掳走了她。当时的镇长发现后想救人,反被吉恩杀了,保罗稍后赶到,以银子弹枪伤好友,后来吸血鬼失踪,研判应是逃走。
七十年后,吉恩改名为麦伦,重回精灵湖畔。欧文根据家里的老照片认出他,害怕他回来报复席维尔家族,因此向神御骑士团求援,吉罗德因此顶替欧文的身分,回到席维尔家,密切注意麦伦动态。
隔年,麦伦果然又回到精灵湖畔的别墅避暑。这时镇上发生数起杀人案件,死者体内血液都被吸光,就在吉罗德怀疑该镇神父为真凶时,神父却先一步将麦伦骗到自己屋中意图性侵,反被麦伦给杀了。
「真凶林登·霍桑神父将麦伦视为下一目标,我抵达时已经来不及。麦伦杀了神父后,逃到精灵湖畔,与湖中恶精灵佩格·泡勒联手伤我,我失手误杀了他,左手力量也被佩格·泡勒吸取——」
军团长插口问:「尸体呢?」
「苍天剑刺入心脏,尸骨无存。」麦伦答。
「连可供化验的检体都没留存?」牧师长对这点颇为责难:「这件任务的最主要目的是采取他的检体,供阿尔法研究中心检验……」
牧师长所说的研究中心,是隶属于教团的秘密生化与血液医学中心,研究炼金与长生不老术。过去几百年来,神御骑士们捉到的吸血鬼及狼人都成了该中心的研究样本。
只有少数人知道研究中心的存在,这其中包括神御骑士们,注射在他们体内、专供抵御吸血鬼的血清,也是该研究中心发明出来的。
吉罗德鞠躬自责:「这点是我疏忽。」
牧师长敲敲卷宗,再度询问:「根据七十年前的记录,吉恩曾被六颗银弹伤过,以血族对银金属的敏感体质而言,他不该还存在世间。对此你有何发现?」
「吉恩的体质确有特殊之处。他并非纯种血族,母亲为人类女子,可能因此遗传了顽强的生命力。另外,当年保罗虽然认定吉恩已死,但他认为命中心脏的子弹其实应该只擦过肺脏……」
军团长对牧师长道:「姑且不论真凶为谁,完全没必要杀人的麦伦·特伦森在七十年前及七十年后都杀了人,犯了圣魔白议会规章,我神御骑士团据此可将他就地正法,特伦森家族连置喙的余地都没有。」
「正是。」牧师长点头道:「原本怀疑吉恩体内或有特殊抗体,可帮助阿尔法研究中心更进一步制造出……既然灰飞烟灭,只好继续寻找其他实验体……」
吉罗德在下头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当初牧师长之所以对此案特别注重,全是因为阿尔法研究中心于研究长生不老这方面遇上瓶颈,因此对吉恩的特殊体质有兴趣。
但是对吉罗德而言,吉恩的唯一特殊之处,只在于他让自己神魂颠倒而已。
分神了一会儿,才听到监察长吩咐他要呈上此事件的物证,预备结案。
掏出小小金质十字架,万分不舍,却还是面无表情的呈交上去。
「这是吉恩·特伦森随身不离的饰物,是他母亲的遗物。欧文·席维尔提供的旧照片中,他也戴着同一个链坠,由此可证明死者的确是本人。」
牧师长接过,细细审视了好一会儿,眼上覆盖的浓白长眉疑惑的抖动。
「这十字架很眼熟,上头的蓝宝石……」
分列两旁的军团长、骑士总管等人闻言也都将注意力放在链坠之上,末了,维多·塞尔斯做了总结。
「宝石不过是用来凸显十字架的价值,吉罗德也说过,吉恩·特伦森的母亲为凡人。可惜啊,十字架并未帮助那位母亲远离血族的为害。」
牧师长点点头,将十字架与卷宗交给监察长,由他收藏在骑士团的最上秘档案室,此档案室唯有骑士总管以上层级的人能进入阅读资料。
正要散会,吉罗德上前一步,说有事要求。
「我因为轻敌之故废了一只手,战力损失百分之三十,这种身体只会拖累神御骑士的战力。我要求前往静谧之地休养,待左手精气复元再归队。在此期间,请由实习骑士中拔擢新人,维持七骑士的平衡。」
「你需要多久时间休养?」军团长询问。
吉罗德作势挥了挥自己左手,原本能力扛千钧的手臂,此刻如同凡人软弱。
「五年。」他答。
军团长与牧师长低声商量了会儿,终于给予裁决。
「吉罗德,你身为神御骑士,却在对付小小的血族与河精灵有了失误,或许是你心意不坚定,遭受了血族的媚诱。我等裁定,未来五年你将前往阿索斯山,尽心诚意向天主祈祷,誊写圣经以洗涤自身罪孽。」
吉罗德苦笑,牧师长果然见多识广,知道自己被吸血鬼迷惑了。阿索斯山上遍布修道院,缺乏娱乐,牧师长罚他到那种地方,看来是盼望自己心无旁鹜的磨熬身体,锻炼抵御魔鬼的理性。
「是。」
其实,在那样冷清的山上定居也好,他可以更专心的思念爱人,祈祷对方早日从布满荆棘的国度中清醒。
◇
在房间收拾行李的时候,维多·塞尔斯跟碧云骑士玛蒂娜过来看他。玛蒂娜长驻骑士团本部,也是七骑士中唯一的女性。
玛蒂娜拥有一头黑色长卷发,黑眼珠锐利灵活,稍稍黝黑的肤色为她添了野性的美,细瘦的身材则毫无一丝赘肉,这样的美貌并未让她拥有骄傲之心,能成为女骑士,全是靠手中的碧云剑及聪颖细心的头脑。
至于维多·塞尔斯,辈分虽然高了神御骑士一级,但因为他也曾经是神御骑士,施打过特殊血清,寿命因此被延长,外表年龄看来绝不超过四十,灰蓝色眼睛内敛了他的精明,端整的灰发更透露他一丝不苟的特性。
「我听说……」玛蒂娜惋惜:「要你去阿索斯山……你受得了当地的清贫?」
往行李袋里丢几本书刊,吉罗德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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