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弱了下来,发达的犬齿缩了回去,连带眼里的阴霾往后退却,蔚蓝的天空重新再眼瞳里照耀。
「不要……」否定的词性,听来却像是诱引。
吉罗德身体僵了,在几乎溺毙于爱人的发香之前抬了头,看见的,是不被黑夜染色的麦伦·特伦森,一个干净纯净若天使的吸血鬼。
无论是魔鬼是天使,都足够让他在瞬间失去呼吸与心跳,连世界一同跟着失去。
麦伦这时也懒得抗争了,放软了身体与态度,皱眉头问:「你怎么……邋遢……」
不修边幅已经无法概括这男人的样貌,久未修整的头发狂野乱长,参差不齐的胡髭显示这人起码有一星期没刮脸,要不是他特有的高大身躯与棕色眼睛,麦伦刚才根本认不出人来。
吉罗德一愣,摸摸自己的下颏,果然刺着手疼,他笑笑,说:「你不喜欢?我现在就……」
正要起身拉着麦伦陪自己去刮胡子,麦伦却趁他稍离时,屈膝一顶他的肚子,这使尽了他全部力气,却也让吉罗德痛哼一声,砰一声跌了去,背部整片在地。
狼狈的样子惹笑了麦伦,得意于报了不久前自己腹部同样被打了一拳的仇,却也知道机不可失,赶紧往反方向要跑,免得再被这人给轻薄,可惜骑士在追捕人犯这方面经验丰富,不多想,跃起直追。
「回来!」
麦伦心惊胆颤,血族的他动作虽快,吉罗德动作更快,两人之间的距离原本有二十几公尺,却在几秒之内被缩短,害得他更加慌张,要窜往临海的峭壁去,那里地形奇诡,对逃亡者有利。
「回来,你跑不了!」喊声近在咫尺,就像追捕者只在几步之外。
◇
麦伦使尽全力跑到了峭壁边,海风吹得他摇摇欲坠,黑色修士袍及长发也被海风拂得扑隆扑隆响,他迅速打量壁面,海涛愤怒拍打着岩壁,大群在岩面筑巢的海鸟在风与浪之间穿梭着。
他讨厌流动的水,海水或溪水皆然,会消融掉血族人的活力,但以他轻灵的身形,他可以利用攀附险恶的岩壁来摆脱后头这人。
牙一咬正打算跳下,强壮的手臂及时将他拦腰抱回,吉罗德同时咬破自己手指头,往麦伦因为惊讶而大张的嘴里塞。
麦伦的舌头尝到了咸咸的铁锈味,对血的渴望让他当下咽了唾液,不小心就这么吞了一滴血,等想到不妥也来不及了,毒药一般的血液,吞的量若多,会送他往地狱去。
「你就是那么不乖,爱找麻烦。」
麦伦昏沉前听到的,就是吉罗德这样宠溺、又无奈的指责。
◇
吉罗德只打算让吸血鬼暂时安分下来,所以悬崖边只给了他一滴血。一待人昏沉了,立即把人扛在肩膀上,带回自己的破落小木屋里。
就算是小小一滴血,也让可怜的麦伦昏迷了整整一小时,悠悠转醒时外头已是黄昏,木屋的罅漏处,穿透的夕光被挤成扁扁的残照,给予斗室光源。
发现自己两手被拉上绑缚在床柱处,他大惊,怕吉罗德又要重演五年前那一幕,低头看,粗糙的修士袍虽然已经被脱去,贴身的羊毛圆领衫及长裤还在身上,看来还没被人不规矩过。
放下心,立即用力扯扭想弄断绳索,试了几下却都扯不断,气得很,这时木屋门开了,吉罗德捧了盆水进来,看麦伦的样子就猜到他在忙什么。
「我知道普通克制魔鬼的禁咒术对你无效,所以在绳索上抹了自己的血,你力气再大也扯不断。」
麦伦真是气,他体质跟兄长们不同,一般神圣之器对他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唯独神御骑士的血是自己弱点。
「放开我!」麦伦大叫。
吉罗德笑笑摇头,对着墙上挂着的破镜刮起胡子来。
「又搞什么?!」麦伦实在不懂这人。
「不是嫌我邋遢?你既然来了,我也就有动力修整门面……等等,马上就好……」小心拿着剃刀刮除颏下到两腮的乱毛,理所当然地回答。
为了麦伦的不期到访,他刚刚还跳到冰冷的山涧处大洗特洗,从箱子里挖出最干净的衣服穿上。人嘛,总是愿意为了心仪之人来打扮。
麦伦看来却不领情,踢脚乱叫:「谁管你门面!把我的十字架还来!」
吉罗德这时手一滑,下巴处立时一道血痕,忍不住咒骂一句,却没回答麦伦的问话。
麦伦见他这样,起了疑,追问:「我的十字架呢?」
吉罗德从镜子处看到爱人脸上的疑难,停了几秒钟后才反问:「想要?」
「当然,那对我意义重大。」白了他一眼。
「想从我口中听到答案,需以爱情为诱饵。」吉罗德勾着嘴角笑,调皮又说:「给我吧,给我你的爱情。」
「去死!」
「呵呵,我就喜欢你跟我打情骂俏。」
麦伦见他那一脸轻浮,心中痛恨不已,泄愤似地更加用力绞手,粗索擦磨血族薄软的肌肤,刮出惊人的血痕。
吉罗德匆匆刮好胡子洗了脸,坐到床边俯身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轻声说:「别这样,都流血了。」
麦伦闹起性子,转头不看他,看得吉罗德又气又爱,却在这时想起要问某件重要事。
「你应该会在精灵湖中睡个几十年,为什么……」疑虑起来,带点嫉妒追问:「有人砍坏了玫瑰城堡,唤醒你?」
对,就像睡美人的故事一样,王子千里迢迢来到玫瑰荆棘前,持宝剑斩断纠结的藤蔓,给予深情的一吻,将公主从百年的沉眠中唤醒。
「谁知道?花开我就醒了。想必神御骑士高估自己能力,以为能囚禁我久久……」反讽着。
吉罗德吁了一口气,忧愁却又重上眉梢,喃喃说:「……没道理啊,我为了让你确实睡死,喂的血量还稍多了些,怎么……难道你的体质真有特殊之处?要让骑士团确认了这点,你的处境就太危险……」
「既然如此,快放了我!」
「不行。」吉罗德正色道:「我应该再让你睡个几十年,睡到骑士团都忘了你的存在。」
麦伦脸一白,他不想再沉睡下去,下意识往床里侧挪了挪,拉开与吉罗德的距离,不让对方有可乘之机。
「别这样对我……」咬咬唇,不甘不愿地求。
「我是为了你好。」吉罗德往前倾身,暧昧地在他耳边说:「因为我爱你。」
干净脸面上附着的廉价肥皂味让麦伦直皱眉,可至少这男人已经清爽到不再讨人厌,麦伦也就不抗拒他的接近,垂下浓长的睫。
「若是阿波罗不死缠烂打,可怜的达芙妮会化成月桂树吗?」用希腊神话的典故来暗讽,麦伦忍不住又说:「一厢情愿的爱不是爱,而是强迫,请你认清,人有拒绝被爱的权利。」
「达芙妮真的很傻,她不应该逃,而是转身大方接受爱意。悲剧虽能永垂不朽,不过,我还是中意喜剧结局。」
「让我回伦敦,皆大欢喜。」
吉罗德夸张的抚住胸口:「啊、这不是要我再一次承受失去爱侣的苦痛吗?对了……除非……」
「除非?」
「陪我隐居在这里,我就不用担心你被骑士团发现。你不必怕无聊,我会天天逗你玩……」
麦伦脸沉:「这屋子太破,我不喜欢。」
「我可以盖一栋又大又漂亮的木屋,我手艺很巧。」忙说。
「这里没有玫瑰园。」
「只要你愿意,我能让悬崖都被花朵给覆满。」
「……你让我下山吧,凯利找不到我,会率领其他兄弟杀上来找你!」麦伦对着他咬牙切齿,企图用森森的磨牙声恫吓。
吉罗德只觉得情人的小动作可爱得很,「很好,精灵湖上你醒来时,有看见我的情书吧?别忘了我提醒的:玫瑰就算换了名字,闻起来还是一样芬芳——」
麦伦脸一红,扭过头去:「没看到!」
吉罗德一看反应就知道他看过了,笑笑说:「取的新名字是?别闹别扭,告诉我,要不,以后我在街上遇见你要打招呼时,只能喊你亲爱的……」
「凯利帮我取了新的。哼,不告诉你,我就不告诉你!」赌上一口气了。
吉罗德一愣,问:「你要成为新生的血族?啊,也对,血族成员麦伦·特伦森已死,你可以轻松换过另一个身分……只是,伦敦同样是骑士团的本营处,里头不只我一个看过你的照片,你还是很危险。」
「我会往别的国家定居几十年才回来,你、你最好在阿索斯山活到老死,寂寞了,也有一堆修士陪你,玫瑰你种给别人吧,我伦敦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玫瑰!」恨恨地说。
吉罗德笑吟吟听着,啊,他的蓝玫瑰醒来之后,真是精神饱满,很好,迎风绽放的玫瑰总是比被蚜虫啃咬而恹恹的病玫瑰好得多。
「渴不渴?限于材料的缘故,我没有花茶泡给你喝……对了,昨天才从熟人那里得到一篮苹果,汁多香甜……」
说着就立刻起身去角落拿了小刀与苹果,过来在小桌上对切成小片。
「我才不吃你的东西,沾满了猪猡骑士的肮脏细菌,臭死了,我不吃、我……」
「吃一片吧,我昨天刚听到关于苹果的故事,很有趣……」基于爱人的双手不自由,他服务到家,亲送一片往那苍白的唇边送去,孜孜诱哄。
「我不爱听。」扭头,倔强着。
「别这样,你想想,有什么东西比苹果更能象征爱情?」
「我只知道它被讹传为禁果。」麦伦冷笑:「伊甸园里罪恶的果实,神御骑士该敬而远之才对。」
「圣经里并未指名禁果是哪种水果吧?相对的,盲诗人荷马传颂的特洛伊战争以一颗苹果开始,苹果成就了美女海伦与帕里斯王子的爱情。」
「那又怎样?」麦伦很不给面子的翻了个白眼。
吉罗德先咬了一片,继续:「苹果本身就是爱情的体现,以香甜的气味诱惑着人去尝试。当我咀嚼白色的果肉时,总想着这就是你的肌肤,甘美滑嫩,让人想一咬再咬……」
麦伦脸都红了,低骂:「要是苹果能治疗专说恶心言语的口舌,我会劝你多吃几颗。」
「还想知道苹果更多的神迹吗?咬一口就能体会它给予舌头多少甜美,让你更坚定对神的信仰;继之而来的滋味虽然酸涩,却是恶魔不甘让神独享爱情的奥秘,所以追随而来……」
「爱情是世间一切惹祸的根源,人类不过假借爱情得遂野心。特洛伊战争也是如此,纷争全都是野心家惹起的,不干金苹果与海伦的事。」麦伦一点儿也不苟同某人的论调。
「唉,你就不能浪漫一些吗?想想,当我们共享苹果,就共享了爱情之中酸与甜的滋味,当热情涌起,就算是心冷如铁的骑士,也会大声赞颂神的恩赐,恩赐爱情……」
「我是吸血鬼,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浪漫、或者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麦伦如此回答时,两人突然间对望一眼,依稀仿佛这相似的对话五年前也曾有过。
同时间都笑了,但是麦伦的笑容只维持了三秒钟,随即敛起嘴角,让刚刚的笑容透明得如同精灵的翅膀,一下就看不见踪影。
吉罗德当然不可能错失他爱人难得的笑容,自己心也如蜜一般融化。或者,五年的漫长寂寞,全因为这轻轻一笑,化成空气中的小分子,全蒸腾上了天。
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说,都是些会被爱人归类于恶心的甜言蜜语,不过来日方长,他可以将满腔的爱意分章、分段、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