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说起话便长了,说个一天一夜也未必能说完。常用的有‘金距’、‘花冠’、‘芥羽’、‘狸膏’等法子。”
李陶和范长风眼中放光,盯着王喜静待下文。
王喜见二人如此模样,微微一笑,便侃侃而谈起来:“‘金距’是用铁片裹在鸡的脚爪上,以增加斗鸡时攻击力的一种手段。花冠是在鸡的鸡冠上戴上红绸,不仅仅是为了好看,还有保护作用,因为在斗鸡时,鸡冠是对方攻击的主要部位之一。‘芥羽’是在鸡的翅膀上涂上芥末粉,鸡在战斗时必定会振动翅膀,这样,扇出的芥末粉就会迷住对方鸡的眼睛,从而削弱它的战斗力。‘狸膏’需要在对自己的斗鸡进行攻击技巧训练的同时,还让它们适应狐狸的气味。”
“这是为何?”李陶插言道。
“鸡最怕的狐狸,一闻到狐狸味,马上就会变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所以在被训练鸡的场所要长期放置用狐狸肉炼制出的一种油。开始时,这些鸡会寝食不安,恐惧躁动,但是时间一长,它们就会习惯了。等到比赛开始之时,鸡的主人会在己方鸡的头上略微抹上一点狐狸油,气味虽然轻微,但对方的鸡由于平时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这样一来,两只鸡刚刚上场,己方就已稳稳地占据了优势。”
李陶听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看起来简单的斗鸡,竟然有如此多的名堂。
“那你和耿郎君的斗鸡是不是也要用这些法子?”范长风问道。
王喜摇摇头不屑一顾道:“我们不用这些下三滥的法子,比的是斗鸡的真正的厮杀能力!”
李陶刚要张口,却见鲍大牙过来请王喜准备开始斗鸡。
王喜起身向李陶和范长风抱了抱拳:“今日有幸结识两位小郎君不胜荣幸,待这里结束了,我请二位吃饭,望二位切莫推辞!”
李陶也起身回礼道:“恭敬不如从命,祝王郎君旗开得胜!”
“借二位的吉言!”王喜点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随着一声铜锣响,王喜和耿虎双方开始“对鸡”。
王喜今年抱出斗鸡深眼窝、豆绿眼,浑身铁灰色,羽毛光泽闪闪似黑缎,模样呆而不笨,丑而不俗,一望而知不是中原斗鸡品种。确实,这是一只产自吐鲁番的斗鸡,名叫“铁公鸡”。自去年再次落败后,王喜和施开全反复计议,觉得自家中原品系的斗鸡恐怕都不是耿家斗鸡的对手,听人讲吐鲁番斗鸡骁勇善战,曾经还是宫中供品呢,便派人千里迢迢不惜重金买回了这只铁公鸡。铁公鸡名不虚传,来今日斗鸡之前曾与当地几只名鸡试斗,无不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对手啄垮在地。
耿虎也抱出了自己的斗鸡。这是一只羽毛呈枣红色的斗鸡,屁股后拖着翠绿的大镰尾,颇像官老爷纬帽后的花领戴,骨架也不小,挺胸翘尾,一副官态,待耿虎一报鸡名,这鸡的名字竟也官气十足,叫做“一品红”!王喜斗了几年鸡,也算是个内行了,一眼便看出“一品红”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便同一旁的施开全交换了一下会意的眼神,一撒手放开了铁公鸡。
果然,铁公鸡一上场就斗性十足,嘴啄、翅扫、爪蹬,杀得一品红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战至中盘,一品红被铁公鸡狠狠啄了几嘴,头上鲜血四冒,绕着台子直打转,已成了逃鸡。中盘后使水时,王喜长出了一口气:斗鸡圈子里有句行话,叫做“逃鸡架不住三圈撵”,到了残盘铁公鸡定能乘胜追击,为自己赢回千顷牌!他不无得意地瞥了瞥对面的耿虎,却发现耿虎比他还要洒脱,不慌不忙地摇着描金折扇,阳光下扇坠子一闪闪的。
就在这时,台上传来“咯”地一声鸡的怪鸣,接着一个鸡伙计对鲍大牙惊恐大叫:“不……不好了,吴老倌使水使过了头,把铁公鸡喷倒架了!”
鲍大牙慌了手脚,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一把推开那个吴老倌,蹲下来抱过铁公鸡,搂在怀里,一边为鸡暖身子,一边往鸡鼻孔里吹气,无奈全不见效,只见铁公鸡曲背蜷腿,缩成一团,除了偶尔转转眼珠之外,简直成了一只木鸡!
台下的王喜和施开全也顾不上鸡主人不得上台的规矩了,飞步跨上台,见此情景,不由目瞪口呆。
第二十章 斗鸡前辈
鲍大牙惶恐不安地站起身,对王喜结结巴巴地道:“王郎君,我……我认赔,认赔!”
“呸!你赔得起吗?”没等王喜答话,却见耿虎不知啥时候也上了斗鸡台,气咻咻地指着鲍大牙的鼻子,连声呵斥,看得出他的火气比王喜还要大。
鲍大牙无奈之下,一咬牙道:“二位莫生气。这位吴老倌是个身无分文的老叫化,三天前在这儿转悠,小人见他会说几句斗鸡的行话,便招他当了鸡伙计,全怪小人瞎了眼!按咱斗鸡行的规矩,小人今天来个金盆洗手——先剁一只手给二位爷,然后拆了斗鸡台,从此再不踏进斗鸡场半步!”
说着右手抽出利刃,扬手就往左手剁去。
“慢!”王喜一步上前按住了鲍大牙的手,眼却瞟着耿虎道:“鲍大牙,看得出你也是条汉子,有你这句话就行!今天这场斗鸡我认和。要斗,明年再来,来日方长嘛!”
台下哄声四起,看客们无不夸赞王喜轻财仗义、拿得起放得下,言下之意讥讽耿虎得了便宜还卖乖!
耿虎被王喜“将”了一军,也只得握手认和,抱起一品红悻悻地下了斗鸡台。
鲍大牙死中得生,对王喜连连拱手,感激不已,扭头见那个惹了祸的吴老倌还在一旁呆站着,忙又呵斥他快快给王喜嗑头谢罪。不料吴老倌没听见似的,反背过了身去,掏出旱烟袋,自顾自地抽起旱烟来。
鲍大牙不由火起:“你个又臭又倔的老叫化,差点儿拆了老子的斗鸡台,滚!”
吴老倌“哼”了一声,抬脚就走。王喜身后的施开全见这老东西如此不识抬举,更是怒上心头,追上去要狠揍他一顿。王喜却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何必跟一个老头儿一般见识?”
斗鸡虽然以和局而终,可王喜却没有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带着施开全邀请李陶和范长风走出斗鸡台,来到了一家小酒楼,无情无绪地对酌。
两杯酒刚落肚,门被人推开了,定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刚被鲍大牙赶走的吴老倌。
施开全一见,气不打一处来:“老叫化,你来干什么?”
吴老倌手一抄道:“小老儿如今无路可走,又没别的本事,只会养斗鸡,求王郎君让小老儿进府当个鸡倌,好歹有口饭吃。”
施开全一声冷笑道:“哼!连给鸡使水这么简单的活你都干不好,活活把个铁公鸡给喷瘫了,瞧,铁公鸡还在墙角瘫着呢。你还好意思说会养斗鸡?”
吴老倌没有理睬施开全,目光定定地盯着王喜。
王喜酒杯一放,将吴老倌细一打量,只见他年纪已六十开外,衣衫破旧,面色黧黑,显然常年饱受风霜之苦,不由心生怜悯,又见他身板尚硬朗,手脚也利索,便手一挥道:“我虽说已经输了了仙客居和百亩良田,但家中还是能再养起一个人的。你就跟我走吧。”
李陶和范长风对视一眼:这王喜的仁义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谁知吴老倌并不作谢,反倒显得十分委屈地一声长叹:“王郎君果然仁义,看来我吴某真的要当鸡倌了!”
随后又冲施开全一瞪眼:“谁说铁公鸡瘫了?”
说着,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噙在口里,又拎起铁公鸡,往鸡身上一喷,然后手指在鸡颈上轻轻一弹,只见铁公鸡一个哆嗦,扬头伸颈,翅膀一扇,竟“噔噔噔”地满地走动起来。这下轮到王喜和施开全瞪眼珠了!
王喜已瞧出吴老倌并非等闲之辈,离座拱手道:“敢问您老高姓大名?”吴老倌一笑:“小老儿姓吴,名叫芝泉,号香老。你若叫不惯,仍旧叫吴老倌好了。”
王喜和施开全听罢大一惊,竟说不出话来了。
李陶觉得奇怪,赶忙向王喜问道:“王郎君,这吴老倌是何许人,竟让你变成如模样?”
王喜舒了一口气,轻声道:“李小郎君,你有所不知,吴芝泉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啊!在斗鸡圈子里,北吕南吴是公认最好的训鸡手,北吕是吕书民,南吴便是眼前这位吴芝泉。‘三分鸡架七分养’,经他们两人训出的斗鸡,向来称雄,所向披靡。我在初养斗鸡之时,就多次派人北上南下,探寻吕、吴二人,可惜吕书民已经作古多年,只有一个叫吕一丁的儿子,偷鸡摸狗不成器,下落不明;而吴芝泉四海为家闲云野鹤,几次拜访均无所遇,只得作罢。万没想到吴芝泉今日竟找上门来了!”
施开全眼里闪过一阵疑惑:“吴老倌,不,吴前辈,如此看来,今日斗鸡台上,你是故意将铁公鸡喷瘫的了?”
“不错。”吴老倌承认得挺爽快。
“可铁公鸡马上就要赢了一品红了啊!”王喜脱口而出。
吴老倌“呵呵”一笑:“没想到王郎君到现在还以为铁公鸡能赢?试想,我只不过往铁公鸡的天璇穴上稍稍喷重了一口水,它便瘫了,如果再斗残盘,你能指望它斗得过一品红?”
王喜愣住了。
吴老倌又掏出了旱烟袋,幽幽地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样,一方水土也养一方鸡啊。吐鲁番斗鸡自幼即食牛羊肉,生性勇猛,斗志极易勃发,属于快杀型斗鸡;但因高山雪水滋润的缘故,导致它元气不足,招数单一,恰似只会三板斧的程咬金,头两盘胜则胜矣,不胜则必在残盘中一败涂地!你不见斗至中盘时,这铁公鸡虽仍占上风,但气喘嘶嘶,脚步显然比一品红慢了许多吗?一品红虽遍体鳞伤,但并没吃大亏,且斗性已被激发上来,又适应了铁公鸡招数,小老儿敢说,只要残盘的锣一响,一品红必将一举击跨已是强弩之末的铁公鸡!”
王喜细思起斗鸡台上的一幕幕,尤其是本来气定神闲的耿虎恼羞成怒的失态,不由悚然而惊:啊,原来是吴老倌及时出手救了自己啊!
第二十一章 夜叉
施开全眨眨眼,犹是满腹不解地诘问道:“吴前辈,久闻您是方外高人,向来虽以训养斗鸡为乐,却从不以斗鸡赌胜,又且傲骨铮铮,以出入豪门富户为耻。不知您今日为何改弦更张?”
吴老倌脸上闪现出几分不自然,吸了一口旱烟,喷出一股长长的烟雾,叹道:“江湖常在人易老。小老儿早年奔走各地斗鸡场,倒也自得其乐,如今年迈力衰,不得不作养老之计。久慕刘公子喜好斗鸡又慷慨仁义,今日斗鸡台上一睹风采,果不其然,便略施小计,以铁公鸡为见面礼,投奔公子,实在……实在也是缘来相凑啊!”
王喜早已按捺不住,再次离席,对吴老倌一躬到底,慌得吴老倌忙将旱烟袋往腰间一别,上前搀住。
王喜领着吴老倌回府,也邀请李陶和范长风同去。
一回府,吴老倌便由王喜和施开全陪着看了王喜的几十只斗鸡,李陶和范长风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也跟着瞧热闹。
吴老倌看罢大摇其头,连说都不是上品鸡。
王喜皱眉道:“吴前辈所言极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原以为我这些花费千金买来的斗鸡应该十分出色,不成想这两年与耿虎相斗,方才明白尽是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