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辛亥日凌晨,曹节、王甫、朱瑀等宦官得知窦武的计划,挟持汉灵帝发动政变,诬告窦武等人谋反,逼迫各尚书、黄门作诏,宣布逮捕陈蕃、窦武。尚书令尹勋、黄门令山冰都拒绝作诏,王甫拔剑斩杀山冰,又将尹勋等人关入牢房,并释放被窦武监禁的宦官郑砯,命他去逮捕陈蕃、窦武。窦武闻讯,骑马跑到步兵校尉窦绍营中,与窦绍射杀郑砯等人,召集北军五校部队,准备入宫消灭宦官。
此时,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司马董卓等凉州悍将刚刚凯旋回京。宦官们于是请汉灵帝下诏,命凉州军随车骑将军周靖共讨窦武。王甫自率千余名禁卫军出朱雀门,正逢陈蕃带了几十名官吏和太学生提刀冲入宫来,要与宦官拼命。王甫便将他们全部逮捕,然后到宫外与窦武、窦绍军对阵。清晨,王甫与窦武对骂,窦武渐渐理屈词穷,其部下陆续倒向王甫。正在此时,周靖、张奂、董卓的大军赶到,北军五校将士见势不妙,全部投降,窦武、窦绍在绝望中自杀。陈蕃、窦武两人的男性亲友或被处死,或被逮捕,家眷流放交州日南郡,窦太后则被软禁在南宫云台,其地位被灵帝的生母董贵人取代。李膺、杜密、刘瑜、栾巴等人因为与陈蕃、窦武关系密切,所以也都被革职或降职。栾巴上书鸣冤,结果再次被关入死牢。这一次,栾巴不再指望有地震来拯救自己,便与尹勋等人在狱中自杀了。
陈蕃、窦武、栾巴、尹勋等人的死讯和李膺、杜密等名士被逮捕的消息传来,郭泰对朋友长叹说:“‘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汉室灭矣,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
郭泰的这段话中两度引用孔子编订的《诗经》,正是孔子所谓的“不学《诗》,无以言”,充分表现了儒家教育对汉代知识分子人生的巨大影响力。
“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出自《诗经·大雅·荡之什》,在此指陈蕃等名士之死将导致汉朝的衰亡;“瞻乌爰止,于谁之屋?”出自《诗经·小雅·正月》,在此指改朝换代。和“逐鹿中原”里的鹿一样,乌鸦也指国家政权。后来,曹操在赤壁之战前作诗《短歌行》,大概突然想起郭泰,便将“瞻乌爰止,于谁之屋?”改写为“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细细品味,曹操的这句诗似乎说明,他预感自己的军队在南方难以立足,所以打算挥师撤退,到北方的大树上去找可以落脚的枝桠了。
其实,郭泰已经自问自答了“瞻乌爰止,于谁之屋”的问题。“瞻乌爰止”中的“爰”,汉朝时与“袁”字通假,西汉名臣袁盎在《史记》里写作“袁盎”,而在《汉书》里就写作“爰盎”,后来黄忠也称时任虎贲中郎将的袁绍为“爰中郎”。郭泰说“瞻乌爰止”,明明在暗示听众,未来的国家政权将属于袁家。正因为那只乌鸦将会落在袁家屋上,所以在袁绍后来的大本营邺城,将会修建起“铜雀台”,台顶上的那只铜雀几乎可以肯定是一只乌鸦,也就是曹操所谓的“乌鹊”。无论是对于袁绍,还是对于曹操或其他人来说,这只神圣的乌鸦都象征着国家政权。
政变成功后,阉党论功行赏,拜曹节、王甫、朱瑀等十余名宦官及张奂为侯爵,又封张奂为少府,后来又加封为九卿之一的大司农,而董卓则被封为戊己校尉。戊己校尉屯驻在今新疆吐鲁番市东,那里当时是东汉帝国西部边陲的最前哨,重要性不言而喻。
董卓的早年生平也充满了谜团。《三国志》说他是“六郡良家子”,《汉末英雄记》也说他是官宦子弟,而《后汉书·列女传》则说他是“羌胡之种”。大概这些记载之间都不矛盾,董卓确为羌族,或是有羌族血统的混血儿,所以他年轻时与羌族豪帅来往密切,后来又能得到羌族和其他西北游牧民族的支持。但董卓的家族早已归附汉朝,很早就到内地做官,这也完全有可能。在董卓之前,汉朝与匈奴长年交战,所以匈奴人在汉朝为官的就很多。
随着汉羌战争的白热化,董卓的地位也扶摇直上。桓帝末年,他已成为中郎将张奂的部将。按照《三国志》裴松之注引《吴书》的记载,凉州刺史成就首先发现了董卓,后来董卓又得到并州刺史段颎的推荐,于是成为司徒袁隗的幕僚。这个记载肯定有误,因为按照《后汉纪》和《后汉书·段颎传》,段颎在公元161~163年之间担任并州刺史,而袁隗出任司徒则是在公元173年,当时段颎已经升任司隶校尉。段颎与袁家关系特好,又向来敌视张奂,而董卓与张奂的关系并不融洽,所以段颎向袁隗推荐董卓,完全有可能,但这要推迟到段颎担任司隶校尉和袁隗出任司徒以后。袁绍后来召董卓入京,应当就有董卓曾是袁隗故吏,受到袁家信赖的考虑。
汉朝选拔官员实现辟举制,被辟举者称辟举者为老师,执弟子礼,自称“门生”,事奉老师像事奉父母一样,这一习俗直到清朝的末代科举时期还保留着。汉代的所谓“故吏”,也就是老下级,同样有对老上司尽忠的义务。自袁安出任三公之后,袁家成员都特别重视结交朋友,有求必应,乐于举荐人才,因此在官场中“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敌人甚少,而朋友极多。裴松之《三国志注·孙破虏讨逆传注》引《吴录》载有张纮为孙策撰写的一封致袁术信,里面说袁家“五世为相,权之重,势之盛,天下莫得而比焉……天下之人,非家吏则门生也……四方之敌,非吾匹则吾役……”董卓能在袁隗这样的三公身边工作,对他日后的仕途必然会有极大的帮助。董卓、曹操二人都是袁氏门生故吏,后来却居然挟天子以害师尊,虽然成败不同,但都遗臭万年,其实是必然的结果。
在给司徒袁隗当幕僚之前,董卓历任戊己校尉、并州刺史、河东太守等职。戊己校尉归凉州刺史领导,而汉灵帝前期的凉州刺史孟佗,即三国风云人物孟达之父,和董卓一样,也是被阉党提拔的。当年孟佗为了当官,打算结交大宦官张让,但张家门口每天等候张让接见的马车常有上千辆,往往得排好几天的队,才能得到张让的一次赏脸。孟佗不想排队,便和张让的家奴结好,为他们花了很多钱。后来孟佗到张家来,家奴们当街对他下拜,带着他加塞,第一个进了张家。排队等候的人们见状大惊,以为孟佗是张让的老朋友,就在孟佗出来后,争先恐后地向他送礼。就这样,孟佗在一天之内弄到了许多珍宝,于是挑了几件特别珍稀的,下次来拜访的时候转送给张让。在这些礼物中,有一罐葡萄酒。在唐太宗在公元640年吞并高昌之前,中国并不掌握葡萄酒酿造技术,葡萄酒都要从西方进口。而在梁冀、袁汤丢失西域之后,丝绸之路被隔断,葡萄酒在东汉帝国内从此绝迹,连张让都从来没有见过。张让本来就是个酒鬼,他的儿子——太医令张奉更以经常发酒疯闻名。饮过葡萄酒后,张让大喜,于是表孟佗为凉州刺史,帮他向西域采购葡萄酒。为了重新打通葡萄酒之路,孟佗在公元170年发兵3万讨伐疏勒国,结果大败而归。从此,西域之事就更不可问了。
除了张奂、董卓、孟佗这些受宦官器重的官员得到升迁之外,司徒胡广也升为太傅,录尚书事,成为朝廷百官之首。
这位胡广可谓是官场上的不倒翁,据《后汉书》统计,他“在公台三十余年,历事六帝,一履司空,再作司徒,三登太尉,又为太傅。”因为他恪守中庸之道,又擅长政务,所以早在当小吏时,法正的父亲法真便曾称他“有公卿之量”,洛阳民谣也赞许他说:“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他前后共经历过大小政变十余次,毕生6起5落,但在野从未超过一年。像胡广这样谁都不得罪,谁上台都支持,谁执政都起用的官员,也许只有五代时期的冯道可以媲美。
除了袁汤父子等官场上的老同事之外,胡广与两个人的关系特别亲密,就是他的首席幕僚王允,以及他的学生蔡邕。蔡邕后来正是被王允处死的,其表面原因是董卓,而根本原因则正是袁汤的子孙。胡广的故吏王允与胡广的门生蔡邕的决裂,证明了胡广根本没有明确、一贯的政治主张,这使得他可以在官场上左右逢源,可以“五作卿士,七蹈相位”,也可以当半个世纪的和事老,但却不能避免在自己死后,“天下中庸”梦想的彻底破灭。
陈蕃、窦武败亡之后,汉羌战争的最后决斗也已迫在眉睫。公元169年七月,段颎大破东羌于射虎谷(今甘肃省天水市西),斩首1万9千,而汉军阵亡者仅有4百余人。如此悬殊的阵亡比例,充分证明了段颎的军事才华。在此之前,羌人击汉军,往往以少胜多。如果以往的汉军将领能像段颎这样作战,汉羌战争可能根本不成其为战争。如今战争硝烟散尽,可惜破格重用段颎的汉桓帝已经看不到胜利的捷报了。
射虎谷之战宣告了汉羌百年战争的正式结束。如果我们相信古籍的记载,那么“羌”这个民族几乎被灭绝了,少数余部根本不可能形成气候。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仅仅十几年后,羌人还将随边章、韩遂、董卓、马腾、李傕、郭汜等军阀举兵,客观上加速了东汉帝国的灭亡。更加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在东汉帝国已经灭亡之后,维护汉朝的最后一股势力——蜀汉,居然在很大程度上,要借助羌人的军事力量苦苦支撑。刘备从小喜欢编织,与羌人的特产——牦牛尾结下了不解之缘;青旄等羌族部落的骑兵常年跟随刘备出生入死,又特别为诸葛亮看重,在书信中屡屡提及;为刘备占领益州立下大功的马超,至少有四分之一的羌族血统;诸葛亮出岐山北伐时,凉州诸羌群起响应;更有甚者,最后一名为汉朝捐躯的将军姜维,也像他的姓氏“姜”显示的那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羌族人。当汉朝在大多数汉族人心目中已经像肥皂泡那样破灭之时,羌人却还在为之浴血奋战。
接下来,我们还有更加沉重的话题得讲,那就是第二次党锢运动。如果说第一次党锢运动仅限于禁止党人参予政治事务的话,那么第二次党锢运动显然要血腥得多,因为其中涉及了太多的权利纠葛。既然陈蕃、窦武一党想要屠杀宦官,那么宦官自然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段颎的捷报送到洛阳后,他们终于可以集中力量下手了。
射虎谷之战的3个月之后,也就是公元169年十月丁亥日,中常侍侯览命人指控李膺、杜密等百余人为钩党,要求逮捕他们。郭泰在当年春天刚刚去世,所以不在名单之中。逮捕令下达后,大部分党人都选择了坦然入狱。历史教训证明,像张俭、刘表那样逃亡,代价太高昂了。当朋友劝李膺远走他乡时,这位老者却平静地说道:“出了事端不推卸责任,犯了法律不躲避刑戮,这是臣子最基本的节操。我年已六十,祸是自己招来的,又有何可避呢?”也许,上次桓帝迅速宽恕党人,令他们此时还心存幻想,以为自己大不了也就是再次被革职为民,回家种地而已。
但与第一次党锢运动不同,执政者这次因为已经大开杀戒,便决定干脆斩草除根。听说要处决党人,时年14虚岁的汉灵帝感到稀里糊涂,便问中常侍曹节:“党人为什么要被杀掉呀?”曹节回答:“党人们相互拉拢,图谋不轨,妄图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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