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忽然被贝小熙提起,有些几乎蒙尘的记忆会倏然回来,往事依稀,历历如昨,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仿佛又是满手的血腥。
贝小熙哼了一声:“真是好心没有好报,我不过是要他提前熟悉熟悉,我们那个着三不着四的师祖已经认了你爹爹做徒弟了,等到百年大典,一定会告知天下,这世上的人,最是欺软怕硬,你爹爹要还是杀手头子,他们很多人屁都不敢放一个,要是知道你爹成了玄天宗的人,一个个就伸脖子瞪眼睛要清算旧账,要我们玄天宗给他们一个公道,到那个时候,说话的放屁的都该蹦出来嚷嚷了,他要是连这几句话都听不下去,还不是给我们玄天宗惹麻烦?”
当。
印别离又狠狠地摔了下刀:“我的事,冲我来,滚。”
贝小熙一瞪眼:“喂,我是看在小印的份上才劝告你几句,不然八抬大轿请我我都懒得搭理你……”
印别离拿贝小熙没有办法,就是自己比他的武功高过很多,可是他不知道谢神通会在什么时候冒出来,所以不敢冒然动手,而且贝小熙的话,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
只是他就是想不通,那个谢神通撞了什么邪,附骨之蛆一般,非要缠着他,如果是为了所谓的江湖公义,看他这个杀手头子不顺眼,只管杀了他就是,以谢神通的武功,杀了他还不是探囊取物,没有必要成天追着他逼他拜师,唯一的解释就是谢神通真的要收他为弟子,不过这个理由更让印别离想不明白,谢神通的弟子澹台玄已经名满天下,被人誉为武林第一,谢神通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做,还硬拉他这个恶名昭著的人做什么?
他想也想不通,跑又跑不了,只好怒气冲冲地看着印无忧:“印少侠是吧?多谢关照,可惜老夫没有这个福气,浪费你们的好心了。”
印无忧立时满面涨红:“爹爹,我……”
印别离哼了一声:“我当不起,像我这样杀人如麻的武林败类,怎么敢当你名门少侠的父亲,对了,按辈分,我勉勉强强,算你的师叔吧?”
印无忧更加尴尬,贝小熙在外边噗嗤一声又笑了:“小印,你爹爹在教你管丈母娘叫大婶,省点儿是点儿,爹爹变成师叔,辈分没有错,你就将就着叫吧!”
印别离说的不过是气话,谁知道贝小熙会接这么一句,又是气又是恼,印无忧垂着头:“爹爹,我知道您现在十分为难,风影还有那些人都在藏龙山下等着,希望您能回到离别谷去,重振声威,可是,可是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那个谷主不做也罢。”
印别离眼中涌起怒火:“你最好给我闭嘴!”
师叔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气啊?
有人在外边笑呵呵地说话,印别离听到这个声音就感觉到头疼不已。
列云枫和澹台梦已然进了厨房,他们两个都披着斗篷,眉毛头发上边凝结着霜花,连脸颊都被冻得发红了,白白的脸上,红彤彤的脸蛋儿,苹果一样,煞是可爱。
贝小熙看他们两个进来,也跟着进来:“你们两个神神秘秘地又去做什么?一大早我们在练功,小枫你就偷懒,我还以为你睡懒觉呢,老实交代,你把我们小梦姐拐到哪里去了?这会儿眉毛头发都冻得寿星佬一样,你敢隐瞒,小心家法伺候!”
列云枫忽然打过去一拳,贝小熙早有防备,一下子闪了过去,澹台梦的手里提着竹篮,也没有理会他们两个打闹,把竹篮放在灶台上边。
列云枫笑道:“贝小熙,你小梦姐这么聪明,我哪里拐得跑啊?拐你还差不多,可惜你比起小师姐的天生丽质来,实在判若云泥,我拐了你去卖,说不定还得倒贴了银子去。”
澹台梦笑道:“我们知道师叔今日下厨辛苦,所以过来帮忙,今天一大早,我和枫儿就去河边儿,在哪里钓了好几条新鲜的鱼,小熙也过来帮忙的吧?这样就好,饭是大家吃的,活就大家来做,总不能让师叔忙活,我们几个在旁边闲等着。”
钓鱼?
贝小熙大笑起来:“你们两个没睡醒说梦话是不是?这是什么时候,你们居然去钓鱼?”
列云枫笑道:“贝师兄,难道你就没有听过卧病求鲤的故事吗?冬天河水封冻,但是那鱼儿却不曾死,都在冰底下逍遥自在呢,只要在冰上凿开一个窟窿,新鲜的气息和鱼饵就会把冰底的鱼儿吸引出来。”
贝小熙不信,掀开竹篮的盖子一看,吓了一跳,里边果然有几条活蹦乱跳的鱼,有一条还撞到他的手上,差一点蹦出篮子来。
澹台梦走到印别离的身边;“师叔也忙了半晌了,还是让我来吧。”
印别离哼了一声:“不敢劳驾。”
他不知道澹台梦打的什么主意,提着十分小心,谁知道澹台梦玉手轻劳,从印别离的手中接过菜刀,这个动作再平常不过,印别离出乎意料,他也不能和人家去抢菜刀,而且澹台梦的身体轻盈一动,他就被挤了出来,澹台梦挽了下衣袖,开始收拾那几天鱼。
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迟楞,难道这个诡计多端的姑娘真是只是帮着他来做饭?
列云枫叹口气:“我们方才在山下经过的时候,看见风影他们都跪在山下等候师叔下山呢,他们说,不等到师叔的命令,绝不离开,世人皆以成败论英雄,其实成败有时也是侥幸而已,若是平心而论,师叔可以让那些人死心塌地地追随,必有过人之处。”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挚诚,溢美之词,谁不爱听?
印别离哼了一声,不过这些话听着还是颇为顺耳:“列云枫,有话就直说,我印某人是好是歹,也不稀罕别人来评说。”
列云枫道:“师叔,江山霸图,四海伟业,转眼不过漫天风影,一川烟草而已,多少英雄,都被雨打风吹去,到头来,双手空空,再思想,这一世争斗,不惜一切,又有何趣?师叔的离别谷,也是辛苦经营了半辈子,若是在离别谷和小印之间必有取舍,师叔会放弃哪个?”
印别离愣了一下,他辛苦经营的离别谷,还不是为了儿子印无忧,他狠心逼着印无忧,还不是为了让他日后可以掌管好离别谷,那个地方,弱肉强食,不是强者,何意立足?
可惜,可恨,更可气的是,印无忧不但不听他的话,反而忤逆叛离,害得他差点儿失去辛苦经营的离别谷,若不是风影对他忠心耿耿,在白碧深下令篡位的时候就通知了他,印别离这次有所准备,传了一纸命令,让谷中的护法长老假意支持风影,正好趁此机会看看离别谷里边有没有内奸投靠白碧深,他就带着几个人在外边,装作被无处投奔。
一方面,是为了麻痹白碧深,另一个最重要的愿意是要把印无忧带回去,为了能带走儿子,印别离甚至不惜求助于幻雪宫的卢妃仙子,他知道印无忧在藏龙山,那藏龙山上高手云集,不用说别人,就是澹台玄一个,印别离也没有把握对付得了,所以他不敢冒然出手,才去拜会幻雪宫的尊上宫主,只要能帮助他带回儿子印无忧,他愿意把离别谷拱手相送,然后带着儿子远遁山林,永不出世。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却落入谢神通的手上,还被带到了藏龙山,儿子倒是见到了,可是情形实在太过窘困。
澹台梦一边收拾鱼一边笑:“枫儿你这是明知故问,功名地位,金银财帛,都是身外之物,问不能言,骂不能语,哪里有自己的骨肉亲近?不然你就是有满屋子的金银,等到卧病难起之时,这些哑巴物件还能替你端一杯水,煮一碗粥不成?师叔又不是守着虚名的愚人,当然是小印对他更重要了。”
他们两个言来语去,都是在劝解印别离,印别离没有说话,话,他也听得进去,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明明就是他的对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真的为他解忧,他不信,打死他都不信,但是他又想不起来有什么理由。
如果说是要拉拢印无忧,现在印无忧就站在他们那一边,如果说是为了对付自己,这个法子绝对不是最有效的法子,他们也不需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
贝小熙也对着印别离道;“既然小印比较重要,那还吹胡子瞪眼睛做什么?师祖虽然有些疯疯癫癫,不过也算是世外高人了,给世外高人当徒弟,你也没有亏,干嘛总吃了火药一样?我倒是想给师祖当徒弟,可惜他不肯收我,喂,这里难道不比你们离别谷好吗?那里成天杀人,我们这里顶多就是杀几条鱼,人杀了,弄得满手血腥,你就不恶心吗?这个杀几条鱼,宰几只鸡,起码我们还能大吃一顿,比杀人强得多了。而且,身边还有自己的儿子,我都羡慕死了。”
他说话也没有什么条理,但是都发自真心,毫无掩饰,印别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列云枫他们的话他可以有所怀疑,可是贝小熙的话全无心机。
印无忧忽然走过去,抬头道:“爹爹,我在离别谷长大,那里无论春夏秋冬,四季仍是冷冰冰一片,毫无生气,无论山上的花开得多鲜艳,树上的果结得多香甜,可是没有人有兴趣关注那些,哪里,只有生死,我们这些人,就好像山中的野兽一样,天天为了怎么活下去而拼命厮杀,我知道爹爹一心希望我成为一个最优秀的杀手,这样可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永远是我去杀人,人不能伤我,可是,爹,我是一个人,不是猎豹,不是狼,我需要的不仅仅是杀死对手,让自己填饱肚子,让自己可以威风凛凛地活着,我是人,我要的只是每一个人都想拥有的东西,我要爹爹和娘,我要一个的家,能遮风挡雨就好,我要朋友,要兄弟,我要大家都在一起……”
说到此处,印无忧声音微微哽咽,垂下头,生怕会有眼泪涌上来。
哎。
印别离长长叹口气。
列云枫话锋一转:“七尺男儿,言出无悔,师叔已经认了师祖做师父,该不会忘了一日为师,终身是父,既然大家同为玄天宗门下,还有什么恩怨好讲?过去的自然都过去,我们已经放下了,难道师叔还耿耿于怀吗?”
这番话说得更清楚,印别离道:“过去?有些事情未必真的能过去。”
鱼已经削成了薄如蝉翼的鱼片,旁边的盘子里边码着切成细丝的菜,澹台梦微笑道:“世间万物,源自无中,山河易主,风光依旧,过去的是事情,过不去的只是人心,我们都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印师叔,无忧是我们生死与共的兄弟,为了他,我们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恩怨?我们这些异性兄弟都可以坦然放下,您是他的生身之父,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吗?”
心头一震,印别离只觉得一阵木然,列云枫和澹台梦已经把话说得如此透彻明白,他也完全明白,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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