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要杀了它,两个孩子一齐不高兴了,终于说等到明年端午节再杀,但到了次年端午,究竟又未下手,说便到中秋罢。
莫之扬、雪儿保住了白鹅一条命,高兴的不得了,便赶着它去外面的草地里去吃野菜。两人在树丛中玩了一会儿,忽听白鹅嘎嘎叫唤,莫之扬跑得快,先从树林中出来,却见到上官楚慧正拿了一根树枝放在一堆火上,那树枝上明明白白穿着那只鹅,不过,已经变成一团鹅肉啦。莫之拨怒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们的白鹅?”
上官楚慧本已拔出刀来,见是他,将刀放下,骂道:“傻小相公,你跑到哪去啦?”莫之扬想说“我和雪儿在一起”,却忽然觉得不见了雪儿,更想不起上官楚慧是谁,仿佛忽然进了另一个世界一样。正在惊恐,却见上官楚慧撕下一块鹅肉扔给他,说道:“娘的妈妈,快吃吧!”莫之扬知道这是自己那只白鹅,不忍去吃,可肉香飘入鼻管,馋涎如同小河,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但觉入口荤香无比,索性一大口咬下去。
忽听一人“哎哟”一声,骂道:“谁他妈咬我的脚指头?是你这小狗!”啪的一掌打在自己头上,“嗡”的一声,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什么烤鹅、上官楚慧、绿油油的草地,一下子全不见了。
莫之扬揉揉双眼,觉得双耳“嗡嗡”作响,接着看见一人须发如戟,面如黑炭,两只血红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看盯自己。莫之扬道:“我……”那人骂道:“**你娘!”又一个耳光搧在他脸上,打得他躺回在草堆之中。
只听另一人道:“算了吧,老二,这小子昏了三四天,我看活不了多久啦,也怪可怜的。”那黑脸汉子骂道:“大哥,你不知道,老子刚梦见进了花红院搂着小翠那个骚娘儿,却被这小狗一口咬在脚趾头上!”五六个汉子一齐哈哈大笑,有一个公鸭嗓子的道:“那是该打。***片片,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只有做梦才能见到女人,被他给咬醒了,还不要打啊?喂,二哥,那小翠好看不好看,屁股大不大啊?”
莫之扬这才有隙扭头去看,见七八尺见方的一座小囚牢中,竟横七竖八躺了加上自己在内的七个人。那六个人都是路上见过的,可是不知姓名。那黑脸老二一条生满黑毛的脏叽叽的腿放在自己脸旁,刚才的“鹅肉”,定是这位的臭脚丫子了。莫之扬忍不住想吐,却又不敢,便偷偷去看他们。
昏暗的囚牢中只有一个高高的小窗户透进些许光线,照见一个鼻子特长嘴巴特阔的肮脏汉子正扯了公鸭嗓大笑。那黑脸“老二”搔着头皮道:“三弟,你倒把我问住了,***老子睡了那小翠七八回,好像还真的忘了看看她的屁股大不大……”另一个长了一双斗鸡眼的道:“那还用看哪,你摸过就该知道的。”那黑脸老二伸出手掌看看,道:“我想想。”其余几个人就一齐全神贯注地望着他的手掌,等他快快想起来。公鸭嗓子老三的喉咙都等得上下乱动。
忽听一声暴喝:“你们吵什么呢?”牢门啪啪作响,一个又胖又凶的狱卒提着笞棒敲着牢门骂道:“你们这些死囚,都给老子老实些。”他这话刚一说完,牢内众犯便纷纷骂道:“你妈的狗杂种,老子们说笑几句就不行么?”“**你老***,你凶个什么?”“妈的片片,你爷爷就不老实!”那长斗鸡眼的骂道:“你爹老实你妈能生出你来么?去你妈的!”一口浓痰吐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那狱卒眉心。那狱卒恼羞成怒,喝道:“再嚷嚷老子打死你们!”
众囚更加大骂,有几个站起来扑到牢门口,拖得脚上铁链铛锒作响。那狱卒见黑脸老二抓着牢门铁栅前后晃动,操起笞棒对着他脑袋便打。却不料被他一把夺过,反手打中自己右臂。狱卒暴跳如雷,却不敢再上前,招呼一声,又来了两个横眉竖目的狱卒,两拔人马隔着牢门对骂。狱卒中有一个是当地族人,长得两撇往上翘的胡须,用自己的母语骂得颇为起劲,可惜狱中众人不知他骂的是什么。两拔人跺脚拍门,足足对骂了盏茶功夫。那异族狱卒去取了一根长木棒,前面缠了绳浇上豆油点着了从门中穿过来打众囚。众囚这下子不敢再上前,纷纷闪避。狱卒们占了上风,将木棒抽回去,不料一团棉绳正掉在牢房草堆中,登时起了火。众囚又叫又骂,一边拚命将火扑灭,牢房中更加热不可挡,烟雾呛人,众囚咳嗽的喘不过气来,狱卒得了胜,骂着笑着走去。众囚大声喊道:“拿水来,热死了!”可狱卒哪里肯听?
众囚又大骂了一阵,可不一会儿口干舌燥,连骂的力气也都没有了。各自寻了一个地方倚下歇息。
莫之扬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却被那黑脸老二踢了一脚道:“不会离老子远点么?”莫之扬看看别人都占了墙角边的凉快位置,只好咬牙爬到方才起火的那个地方。一个约四十多岁的大胡子囚犯道:“算了,算了,小兄弟,到这边来挤一挤罢。”挪挪身子,让出一块墙角。莫之扬好生感激,却不敢便去,他身旁那只公鸭嗓老三将身子欠了欠,道:“在这里罢。”
众囚歇了一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说话。莫之扬从他们的言语之中,知道他们前几天刚结拜了异姓兄弟,那大胡子是老大,黑脸雷公是老二,公鸭嗓子是老三,老四是个矮壮的大鼻子,长斗鸡眼的那个是老五,老六二十几岁的样子,现下虽然很脏,可似乎以前是个白面青年。不知怎的他们便又开始骂人,先骂狱卒,跟着骂官府,骂官兵。骂着骂着扯到老天爷头上,说老天也跟他们过不去,活活要把人蒸死。等把老天的祖宗八代也骂够了,都觉得有些累,一齐呼呼喘气。
不知停了多久,那大胡子老大忽然道:“小兄弟,你今年多大了啊?”莫之扬吓了一跳,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忙答道:“十四岁了。”黑脸老二“嘁”了一声,笑道:“小孢蛋子儿!”大家也都轻笑一声,喘着气枯坐。莫之扬见他们不再问,便闭上眼睛。
不料隔了不到一盏茶功夫(现在用一盏茶来度量时间,对莫之扬及众囚真是一种摧残,他们嗓子都快冒烟了),那大胡子又道:“小兄弟,你是哪个门派的,我怎么以前不认得你啊?”
莫之扬又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四下看看,知道问的确然是自己,才道:“我……我没有门派,我也不会武功。”众囚大笑,黑脸老二道:“你妈妈大腿,不会武功你惹官兵做什么?”莫之扬道:“我……我怎敢惹官兵?我和娘……娘从太原城中出来,稀里糊涂碰上官兵,便往山上跑,没想到不知给哪伙人擒住了,押下山来。那伙人跟官兵打起来,我娘……娘不见了,我就给糊时糊涂抓到这里了。”他想说“娘子”,但不知为何觉得不妥,便将“娘子”改作“娘”,心中不由得对这“娘”好生想念。
那大胡子老大笑道:“山上那伙人就在这里,我、他、他……他都有份儿。原来你们那天并不知情,我还以为是甘……嘿嘿,他们预先安排好的呢。”斗鸡眼老五道:“那天真痛快,妈的,我才杀了两个官兵,大哥,你呢?”大家纷纷报数,有的是一个,有的是三个,那老六报的是七个。大胡子笑道:“老六号称快刀小妞,果然是比咱们快些。”众囚又笑。
大胡子道:“小兄弟,你年纪最小,就当老七吧。”那黑脸老二急道:“什么,让这小狗也和咱们称兄道弟?”大胡子道:“大家都是落难之人,不一定哪天便要分开,便与他结拜了罢,多个小兄弟给老二抓抓痒痒捶捶背,也不会太差,是么?”斗鸡眼老五笑道:“你是说这个老二呢,还是下面的老二?”众人一齐怪笑,大胡子道:“去你妈的,尽你花样多。”
大鼻子老四道:“大哥说的不错,那几个狱狗说什么安大人忙完了他妈什么鬼丧,便要提审咱们,咱们都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何必跟这小兄弟为难?”众人均黯然。黑脸老二道:“我说与老七为难了么?你他妈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咱们活一天,就应当高兴一天。我给你们唱个小曲儿听听罢。”众人听他将莫之扬叫“老七”,一齐发笑,老四道:“唱个十八摸听听。”众皆鼓噪。
黑脸老二登时来了精神,清清噪子,唱道:“一呀摸,摸到妹妹的房门前,妹子呀,你的门为何没有关;二呀摸,摸到妹子花床腿,妹子呀,你的房里怎么有股胭脂味儿;三呀摸,摸到妹子的花被被,妹子呀,我还当成是你的腿儿……”
莫之扬见他们不再看着自己,惊惧之心稍去,头又开始晕沉,便倚着墙壁睡去。那黑脸老二的小调与众人的喝采声恰似是美妙的摇篮曲。可正听到黑脸老二唱到“十二摸,摸到妹妹的鸡头肉”时,便听公鸭嗓老三道:“摸什么摸,摸***头呀,摸得老子心里难受。”老二的歌声戛然而止,莫之扬被这异样的静寂吓得醒转了来,见大家一脸沮丧,外面甬道中狱卒们大声嘲笑起来。
老六道:“对了,咱们新结拜了七兄弟,还没让他叫一声哥哥呢。来来来,七弟,我给你引见引见,这是大哥,大名单江,江湖上有名的‘八臂铁匠’便是,快叫大哥。”莫之扬叫道:“大哥。”大胡子单江哈哈大笑,叫声“七弟”。老六又道:“这是二哥,大名班训师,江湖上大大有名的‘拦路虎’便是,快叫二哥;这是三哥,大名卜万金,江湖上大大有名的‘金嘴老鸹’便是;这是四哥,大名方不圆,江湖上大大有名的‘驼象’便是,你瞧他的鼻子是不是特别一些?这是五哥,大名罗飞,江湖上大大有名的‘秃翅斗鸡’便是,你瞧他这双眼睛。”莫之扬依次称了“二、三、四、五”哥;单江道:“老六,你说咱们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岂不是欺哄七弟?”罗飞骂道:“老六,你好不缺德,糟蹋人么你?来,七弟,我给你引见引见这六子,他大名叫张顺,江湖人称‘快刀小妞’,说他要是洗干净了,跟个小妞儿差不多。”莫之扬连忙叫六哥。
张俊笑道:“七弟叫什么名字啊?”莫之扬想了一想,觉得他们以诚相待,便道:“我……小弟姓莫,名叫之扬。”老三卜万金扯着公鸭嗓子道:“十八摸唱得我心里发毛,不料七弟偏偏姓摸。”罗飞、班训师都大笑。班训师道:“有没有外号啊?”莫之扬摇头道:“没有。哦,对了,我……有个人叫我傻相公,傻相公算不算外号啊?”班训师道:“你***算什么相公?不过,再加上一个傻字,却也听了顺耳一些。”单江道:“二弟,你动不动就乱咬人,莫非‘拦路虎’要改叫拦路狗么?”班训师不敢与他顶撞,辩道:“但七弟这外号确也难听了一些。”
单江摸摸胡子,说道:“这外号有何不好?我念过几天书,知道‘傻者,诚也’,换句话说就是老实厚道。何况今后咱们都以七弟相称,什么名字啊、外号啊,统统不要叫了,是不是啊?”
众人一齐道:“正是,大哥。”单江道:“咱们七兄弟排行已定,今日在这里行八拜之礼,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这话一说完,想想“同年同月同日死”颇不吉利,但众人却都已围过来,一齐跪倒。莫之扬跟着他们拾了几根麦秸插了,对磕了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