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准一家富户盗了百十两纹银,她已将《四象宝经》的功夫胡乱练成,竟能纵跳如飞。第二日到城东一家铁器铺按照经书刀谱中的图形打了把短刀,照着图形练刀。那刀谱的招式好不难练,有时一个跳跃,就要换十几招,一个月余,才练成那套刀法中一两招,试演一遍,觉得甚不对劲,有时明明可以一刀从正前直劈,却非要反过来从侧面斜刺;应该斜刺之时,却绕到后边下剁。但她想妈妈既说这《四象宝经》大有道理,书上的刀法必不会错的,便只管按图苦练。如此不知是七个月还是八个月,刀谱中的二十一招刀法终于练完。
上官楚慧自己并不知晓,若她识字,断断不能练成这“风云三七刀”。那刀谱开篇便云:“四象神功成,两年之后,则内功根基固。可练‘风云三七刀’。”创这套《四象宝经》的水如冰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推断事理难免讲究前后顺序,焉知隔了八十余年之后,有个不识字的上官楚慧只管看书中粗劣的图形练武?原来这套刀法全是按《四象宝经》的基本功夫而创,只要稍识得字便会知道除非内功有相当火候,否则断不会瞎练。偏偏上官楚慧大字不识一个,竟而练成。这刀法名为“风云三七刀”,发动起来,讲究风云变幻,磅礴大气,上官楚慧也并不知晓,只是觉得这刀法还算过得去,回忆之中陈老蛋的达摩杖法、罗而苏的铁砂掌大约都能应付,便决定去劫狱。其时她已在范阳城外的那山洞中住了整整四年。
她想已有很久没有去监狱外转一转,当日取出埋在石洞中的银子,到缝衣铺买了几套成衣,又扯了一匹黑布,回到石洞,连夜做成一套夜行衣。到了第二日,忽见城中到处是兵丁在搜捕人,上官楚慧心中纳闷,到了晌午,却见大街小巷中贴出追缉通告,七八个逃犯之中有一个图形正是莫之扬。她在人丛中听人念通告中的文字,才确知莫之扬已经越狱。上官楚慧又惊又喜,回到石洞中收拾了东西,寻思他是杭州人氏,当即便拿定主意,到杭州去找他。
她一个单身姑娘,在路上行走,少不了有人找麻烦,但她新学成《四象宝经》上的功夫,一路上打过来,竟无人挡得住她的刀法。上官楚慧越打越有信心,后来不是别人找她的茬子,倒是她找别人的茬子。这样一路行走,一路惹事,到了雾灵山,终于听到了莫之扬的消息。上官楚慧大喜,其后听说莫之扬成了秦三惭的徒弟,又大发其愁:因她妈妈对她说过,练成《四象宝经》上的武功,一定要找秦三惭比武,秦三惭若不在人世,就找他的传人比武。上官楚慧问过原因,她妈妈说是水如冰祖师的遗训。
上官楚慧一路探听莫之扬的消息,也是合该巧了,这一日走到一处山路之间,忽听前面杀声大起,她是最好事之人,当即悄悄过去。却见是一队官兵包围了十数个江湖人物。上官楚慧认出领头的正是五年前在太原城郊见过的张巡,暗暗道:“你娘的妈妈,先出口恶气再说。”悄悄点倒一名官兵,取了他的弓箭,躲到一块岩石之后,弓拉满月,“嗖”的一声,张巡应声中箭。官兵乱中,那些被围的江湖人物乘机逃跑。上官楚慧见前头有一个青年纵跳如飞,心想:“这人功夫不坏啊,我找上他打一架。”
她与莫之扬五年未见,压根儿没想到这青年是莫之扬。当即一路跟踪,见莫之扬与冷婵娟差走了手下五女,住进客店,便在别处吃了一碗面,一切收拾停当,来到客栈准备打架比武。到了窗下,忽听那青年与那女子说起“梅雪儿”,她大吃一惊,心想:“这不是我那傻相公的妹妹么?”留神细听,越听越疑,悄悄拿食指蘸了唾沫,捅开一块窗户纸,终于认出这青年正是莫之扬。再见冷婵娟那妖媚劲儿,不由暗暗发怒:“好个傻相公,果然忘了在观音娘娘前发的恶誓!”正要破窗而入,房中却忽然熄了灯。她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寻思:“若是傻相公负心,我说不得只有先杀了他,再杀了这个女人,然后自杀便了。反正我在世上孤零零的,没有人疼我。”想到这里,不由得冷笑一声。莫之扬惊觉,推开窗时,她已伏在窗下。后来听到房中动静,气得泪水涌出,忽然又听到莫之扬惊呼,跟着看见灯又亮起,及至后来,才知这“冷堂主”原来是要夺取莫之扬的东西来着。见她要走,早已绕到门前,冷婵娟一开门,已经中了一刀。两人从屋中跑出屋外,冷婵娟打不过她,又甩不掉她,只好将东西扔给她,脱身逃走。
上官楚慧与莫之扬乍一相逢,都很惊喜,莫之扬也将这五年来的经历简略说过。二人消除误会,说到得意处,相对大笑。这情形便如五年之前在杭州城外孤庙中一般。上官楚慧问起革囊之中到底是什么东西,惹得那冷婵娟要使美人计骗取。莫之扬大为得意,悄声说道:“江湖之中有四宝,这便是其中之一。娘子,你大约是我命中的福星,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事事能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喜滋滋打开革囊,道:“你瞧!”自己却先傻了眼,原来革囊中哪是那块怪石,分明是一块屋檐上的兽瓦。莫之扬吐口气道:“这冷婵娟好不狡猾!”
上官楚慧哈哈大笑,道:“难怪她痛痛快快地就将这个扔过来,原来是掉了包来着。”莫之扬提了剑,道:“你在这等着,我去追这个妖女!”上官楚慧笑道:“还是咱俩一起去的好,免得她又点了你的穴道。”莫之扬看她一点都不着急,叹道:“你不知道那宝物有多要紧。”上官楚慧笑道:“我怎么不知?你瞧,这是什么?”右手从后腰上一拽,将那块怪石头递到莫之扬眼前,笑道:“掉包的不是她,是我。傻相公,你这一根肠子直到底的性儿,五年来可半点没改。”
莫之扬又好气又好笑,正要说话,忽听院中传来几声轻响,似是有人跳了过来。上官楚慧“噗”的吹灭蜡烛,低声道:“找麻烦的人来啦。准备撒丫子溜。这几个人凶恶得很。咱们打他们不过。”莫之扬道:“还没打,怎知打不过?”上官楚慧叱道:“傻相公,我都打他不过,你自然更加不行,这还用问?”莫之扬将那怪石装好,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院中黑黝黝站了十几个人形。其中一人道:“小魔女,我们已看见你啦。赶快出来罢。”莫之扬低声道:“怎么这么多?”上官楚慧道:“不然我怎么说打不过他们呢?”高声道:“是万合帮的朋友么?姑奶奶穿好了衣服,马上出去。窗子没关,可不许你们偷看。”
一人讥道:“谁会偷看?告诉你知道:我们解帮主也来啦,你想活命,就别耍花样儿。”莫之扬心中一凛,暗道:“师父是万合帮的帮主,怎么又出来了个解帮主?哦,是了,师父在狱中五年,万合帮另立了帮主。”他想既是万合帮,便是自己人,当即跃出窗户,抱拳道:“小可莫之扬见过解帮主。这些都是帮中弟兄么?”
万合帮帮主解东巨见忽然出来一个少年,疑道:“你是谁?跟谁称兄道弟?”早有一名手下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解东巨点头道:“原来是莫之扬兄弟。本帮主也曾听过你的名字。嗯,那个小魔女呢?”
莫之扬听他如此说话,心下好生失望,正要再言语,却听上官楚慧笑道:“万合帮的帮主终于来啦。嘿嘿,难怪人家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本姑娘若不连伤你帮中一十二人,谅你堂堂帮主也不会见一个无名小辈。”
解东巨冷笑道:“听说你见到武功高强之人,便要比试比试,哼,少年出道,想弄些声名,本来也没什么不好,可你伤了我帮兄弟,就是故意往我姓解的脸上抹屎。今日见了本帮主,你有什么话说?”莫之扬听这人说话实在不怎么高明,借着微弱的月光,见这解帮主腰中系了一条葛麻布条,布条上别着一条两截棍,背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开山斧,左掌之中又扣着一对判官笔,不由得想:“这人倒是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
上官楚慧笑道:“解帮主先不必着急。待会儿小妹给你讲一件事儿,保管吓您老人家一跳。”
解帮主奇道:“你伤我帮中兄弟,原来是为了见我有事向我禀告?嘿嘿,其实本帮主为人向来谦和,莫说是妹子这样一个美人儿,就是癞痢头大脖子猴,只要是有事要见我,那也是倒什么相见,周公吐什么来着。”旁边一人小声道:“倒履相迎,周公吐哺。”
解东巨道:“对啊,就是倒履相迎,周公吐哺。我万合帮自开帮以来,哪一代帮主都是倒履相迎,周公吐哺,只有前任帮主秦三惭爱摆架子,又不爱理会帮中事务,结果怎样?”正要继续说下去,忽听先前提醒的那人小声咳嗽,顿时明白过来,道:“哼,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快快禀来。”
上官楚慧道:“小妹前些日子在江湖上行走,忽然听有人说万合帮新帮主解东巨狗屁本事都没有,全靠拉拢收买的手段,才骗了一个帮主之位。”解东巨最忌别人瞧不起他,忍不住怒道:“是谁这般乱嚼舌头?”上官楚慧道:“小妹不敢说。”解东巨道:“有本帮主在此,只管讲,天大的事我担着。”上官楚慧左右撒目,道:“说这话的人就在这中间。”
万合帮的人都一齐倒吸一口冷气,互相看看,面面相觑。说来也巧,这解东巨心头正有一个疑问,听了上官楚慧的话,信以为真,道:“你对我一人说便了。”上官楚慧走到他跟前,低声道:“解帮主,小妹说出这人的名字,只怕那人饶不过我。不过,小妹若是不说,解帮主不就蒙到鼓里了么?”解东巨催道:“你说。”上官楚慧道:“那人便是……”她这几句话虽是低声,却似是故意让人听到,众人正在屏息聆听,解东巨却忽然大呼一声,双目掩面,惨叫道:“我的眼睛!快抓住这小魔女!”
上官楚慧早拉了莫之扬,道声“走”,越墙而出。万合帮留下两人照看帮主,余下众人紧紧追来。
莫之扬见追兵甚急,与上官楚慧跃进一户人家,翻墙而过,转眼就出了小镇,见月光下一大片高粱田,两人钻了进去。万合帮追来的人轻身功夫不及二人,追到这里,见没了人影,大声叫骂。留下的两人已扶着解帮主走来,问道:“那小魔女呢?”追的九人道:“那两个畜生腿脚好快,跑得不见了。”问帮主眼睛伤得怎样,解帮主道:“那小魔女给我眼中撒了石灰粉,何副帮主已帮我将石灰粉擦出,又敷了药膏,只是双目疼得厉害。妈的,我听信那丫头鬼话,这双眼睛险些完蛋。”
何副帮主道:“解帮主,我时常给你讲,你是一帮之主,凡事都得胆大心细,你哪里做到了?”
解东巨痛心疾首,顿足道:“何副帮主说的是。想来都是本帮主太相信人,若论真实武功,那小魔女与什么莫之扬不够我十招打的。”何副帮主喃喃道:“解帮主若是真信任我们帮中兄弟,唉,那也不会如此。”其余诸人摇头不语,何副帮主又道,“其实兄弟早就说过,万合帮第一要紧之事,便是救出秦老帮主。当日解帮主若不是答应我们一班老兄弟一定能救出老帮主来,我们自知帮中正是式微之际,也不敢劳您担当如此重荷。解帮主只说你的两位师父指日便到,共商救人事宜,现下有七八个月了,却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