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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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 第1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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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你究竟知不知道有这样一笔银子要经过此地呢?”唐蘅问。
  “若是往日我肯定会知道。可那一阵子我们寨子里有人不知吃了什么,一夜间得了一种怪病,浑身上下长满了红色的疙瘩。紧接着便是高烧、溃烂。头十天就死掉了五位兄弟。渐渐地染病的越来越多。我忙着派人下山请大夫。大夫来了也说不出是何症候,只说可能是皮肤病。那个月我都在忙这件事。——若不是大家都病了,那姓丁的岂能在一夜之间就端掉了神水寨?”小蔡捶着桌子忿忿地道。
  郭倾葵道:“会不会是别的寨子的人干的?”
  小蔡摇头:“除了神水寨,青岭山里谁也没有胆子动官府的东西。就是我们,也要仔细考虑得失才会下手。——毕竟是官家的大宗现银,官府追究下来,自要派兵讨回。抢银子固然痛快,后头的麻烦却是没完没了。何况要把十八万两银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运上山,绝非易事,多少会暴露点行踪。”
  唐蘅道:“这么说来,到目前为止,你一点线索也没有。”
  小蔡道:“半点也没有。我只好承认是我们抢的,不过已托朋友藏到了绝密之处。丁将军这才将我放出来,给我十天时间,让我找回银子。”
  沈轻禅道:“离最后期限还有几天?”
  “五天。”
  “你可筹到了一些银子?”
  “不瞒大家,丁将军剁掉了我六岁儿子的三根手指,还扬言要将剩下的八十五位老弱妇孺剁成肉酱。寨子里原还有几千两碎银,早被官兵抢掠一空。绝望之中,我一下山就抢了一名商客的会票,想到天顺钱庄兑些银子。岂知那会票里藏着好些标记,银子没到手,差点给人抓了。我的一位兄弟想帮我,当晚只身到那家钱庄去抢银子,不幸被保镖一刀击中,命丧当场!第二日我听到死讯,想去收尸,”他惨笑,“所以就被打成了这个样子。非但没弄到银子,差点连命都没了。十八万两银子,这么大一笔数目,抢都抢不到,叫我往哪里筹去?”
  郭倾葵想了想,道:“看来现在惟一的办法,便是悄悄地把这八十五个人救出来。”
  小蔡苦笑:“谁帮我救呢?”
  郭倾葵道:“我。”
  沈轻禅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还有我。”
  唐蘅道:“我也去。”
  小蔡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眼眶早已湿润。过了半晌才道:“你们根本不认得我,别去送死。”
  郭倾葵拍了拍他的肩,道:“谁说我们会送死?我们一定会活着回来!你儿子也会活着回来!”
  ……
  黎明悄悄来临时,苏风沂还没有睡,还在继续往前走。
  她围着嘉庆城转了一整圈,四处打听子忻的下落。
  每到一处她都问同样的句子:“请问老先生,您可看见过一位戴着帷帽、拄着手杖的江湖郎中?”
  有人说没看见,有人说看见了。
  沿着这些人指给她的方向她总是遇到岔路,每到岔路,她又迷失了方向。然后她又像一只苍蝇一样四处乱转。
  临走前,唐蘅问她是否要他同行,苏风沂一跳三尺高:“不不不不!你别和我在一起!”
  唐蘅担心地看着她,叹道:“好罢,我不陪你。不过,你愿意听我一个劝告么?”
  “说吧!”
  “见到子忻,什么也别解释,什么也别承认。”
  “可是……”
  “相信我,这样对你更好。”
  “好吧。可是,”她眼中泪光闪闪,“我还能见到子忻么?他……他还会……还会……”
  唐蘅凝视着她,道:“他会。”
  走的时候心慌意乱,刚出城门,王鹭川从后面追了上来。
  苏风沂满脸泪痕地道:“别跟着我。”
  “你忘了你的罐子。”他一笑,举了举手中那个黑乎乎的铜罐:“你一向是个细心人,怎么现在变得丢三拉四?”
  她将铜罐往马背的大兜上一放,道:“多谢。”
  “你去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陪你去。”
  “别跟着我。”
  “天黑了,外面乱得很,我不放心。”他继续笑:“无论如何,现在你还是我的未婚妻。”
  “别跟着我!别跟着我!”她忽然烦躁起来,冲着他尖声大叫:“别跟着我!”
  “别发那么大火嘛。”他根本不听,仍旧跟着她。
  她向路人打听子忻的下落,王鹭川便在一旁冷眼观看。打听完毕,她上路,他就在后面跟着。
  “他是个江湖郎中,满江湖地乱跑,你怎么可能找到他?”见苏风沂没完没了地往前走,他禁不住有气。
  “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找不到他,咱们的婚事就有希望。”他将一朵雏菊衔在口中,漫不经心地道,“我恨不得他永远消失。”
  她勒住马,向他一字一字地道:“没有希望。就算子忻永远消失,我也不会嫁给你。你不必跟着我,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他的脸又气青了:“为什么?——除了不如他古怪之外,我有什么地方不如那个瘸子?”
  “我就是喜欢他!”她大声道:“我就是喜欢子忻!”
  他真想一把将她从马上抓下来,扔到阴沟里:“你喜欢他什么?说来我听听。”
  “什么都喜欢。”
  “算了吧,你喜欢的不过是你自己的想像和热情。等这些全消褪了,你就该厌倦了。”
  “你说的也许不错,”她冷冷地道,“可是我跟你在一起就缺这两样。你这人也不坏,就是俗不可耐!”
  他拉住马,脸沉了下来:“从小到大我都让着你,你越来越放肆。”
  “谁要你让着我?我最讨厌的就是每次你都假惺惺地让着我!”
  他的脸已气得通红,忽然一把将她从马上拽下来,吼道:“住嘴!你这该死的女人!”
  “你看,原形暴露了吧!”
  “不错!”他的大手已拧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的脸按到自己面前:“我倒忘了,我还没有吻过我的新娘呢。——你故意激怒我,因为你就是喜欢被人欺负,对么?”
  她闻到他口中浓郁的酒气。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人的手臂那么粗,好像两条熊腿。手掌那么大,好像一张蒲扇。她反手一掌,打了他一记耳光,气势汹汹地道:“别碰我!王鹭川,你休想强迫我做任何事!你敢!”
  那一瞬间,她对他拳打脚踢,发狂地嚷道:“你知道么?我从小就被人欺负惯了,谁也别想再欺负我!”
  蓦地,她又想起了那天夜里,在朦胧的烛光下,那只苍白而粗暴的手,他的脸,还有那句话:
  给我倒杯茶。
  给我倒杯茶。给我倒杯茶。给我倒杯茶……
  ……
  “喂喂,别发疯行不行?”王鹭川捉住她的手,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口气缓和了下来:“谁敢欺负你我揍死他!我只是吓唬吓唬你。你说说看,我几时欺负过你?我哪敢呀。”
  “那你回家去,你走!你走!别跟着我!”
  “你不知道黎明前的天空是最黑暗的么?现在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时候。我还是得跟着你。”
  她不理睬他,见前面有个挑担子的行人,一扬鞭,要追过去打听子忻的下落。王鹭川忽然叫住了她:
  “刚才我替你问过了。——他在初安镇。”
  小镇十分安静,却灯火通明。
  走近一看,通明的不是灯火,而是无数的火把。数不清的士兵将一个巨大的广场连同四周的房舍围得水泄不通。广场的正中燃着雄雄烈火,极远处都听得见木柴在火中的爆裂之声。天空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焦臭。
  见一旁有个村民正在探头观看,苏风沂忙下马向他描绘子忻的形貌。果然,那村民点点头道:“姑娘问的是姚大夫吧?”
  苏风沂一听,喜出望外:“是啊是啊!大叔您知道他在哪里?”
  村民指着当中的那个广场:“他进去了。——丁将军四处请大夫,这一带只有一位大夫,早就跑掉了。倒是这位江湖郎中恰好路过,还没等丁将军派人来请,竟自己走了进去。当真是好人啊!不瞒两位,自瘟疫发作以来,从来只有里面的人想出来,没有外面的人想进去的。”
  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苏风沂惊道:“瘟疫?什么瘟疫?”
  “不知道。已经死了三百多人。剩下的人中有一半也差不多快了。”村人摇头叹息:“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人,也不知前世造过什么孽,遭这灭顶之祸……”
  “大叔你可曾看见姚大夫出来?”
  “什么出来?”
  “从里面出来。”
  “姑娘,你找这位姚大夫有什么事么?”
  “我……我是他朋友。”
  “他不可能出来了。”
  苏风沂心底一凉,刚要问为什么,忽听人群中一阵骚动,耳边嗖嗖几声箭响,踮起脚尖一瞧,见一个穿青布衫子的壮汉身中数箭倒在地上,血流如注,手中挥着锄头,兀自操着土语叫骂。他拼命想从广场内冲出来,眼见已冲到了临时围起的栅栏边,被一旁守候的士兵射倒。骂着骂着,那人的声音渐渐弱下去,腿在空中痛苦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眼泪不知不觉涌了出来,她明白为什么子忻不可能出来了。
  天际间泛起了一线暑光。
  朝阳像往日那样美好。
  而初安镇的黎明浓烟滚滚,污浊逼人。井水发绿,土地干裂,焚尸的大火日夜不熄。尽管丁将军勒令活着的人要尽快将死去的亲人火葬,不少村民仍然信奉古老的土葬,宁肯将死者抛尸广场,也不愿将他们扔入火中。何况死者全是染病而亡,除了亲人,无人触碰。
  在初夏骄阳的炙烤中,死人变了颜色,扑鼻而来的,除了呛人的浓烟,还有腐尸的气味。
  而在一群变色的尸体当中,却卧着一个活着女人!
  人们说,她叫阿珍,是这镇子里的贞女,十五岁开始守望门寡,如今已过三十。自村中人大批死去,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而她自己并未染病。
  五年来,她安静地住在自己的屋子里,以织布为业,极少出门。
  那是个美丽的女人,恬静的神态、皎洁的容貌、修长的身段,虽谈不上倾国倾城,却是全村人的骄傲。大家像守护自己的神祉一样守护着她。即便瘟疫来临,村中一片混乱,人们像苍蝇一样死去,且人与人之间避而不见,死而不管,亲人抛弃亲人,朋友不顾朋友,没人在此刻打扰她。年轻的男人不论染病与否,都通宵享乐,他们狂饮、赌博、找女人,想尽心思耗掉人生的最后一点时光。
  就在瘟疫最严重的那一天,阿珍忽然出现在广场的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光了衣裳,赤身祼体地躺在地上。
  无论村人怎么劝说,她拒绝穿回衣裳,宁愿就这样死去。
  夜露降临时,有人曾递给她一个毯子,被她远远地抛开。
  她甚至表示,如果有人愿找她取乐,她将十分乐意奉陪。她不在乎染病,也不在乎死亡,更不在乎名节。
  当人们问她究竟要什么,或者这样做究竟为什么,她说:
  “我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为。”
  她像初生的婴儿那样无辜、那样柔弱,任何一个念头都能将她伤害。
  苏风沂看见阿珍的时候,她已在弥留之中。有男人找过她,她跟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再出来的时候,她终于染上了瘟疫。
  红斑一点一点地爬上她的肌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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