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盛世道:“水无声犯上作乱,暗杀了山大堂主,弄得狐狸窝乱七八糟的。现在好了,山大小姐可以回去主持大局了。”
郑愿缓缓道:“就我所知,狐狸窝的两位老当家夏至上和铁至柔已奉刁昆仑之命重返天马堂,野王旗的势力已被驱逐出狐狸窝。山大小姐现在回去,倒不失是明智之举。”
山月儿急促地冷笑一声,寒声道:“今生今世,我绝不再踏进狐狸窝一步。”
陈盛世苦笑着摇摇头,朝郑愿笑道:“她就这么个倔脾气,谁都拿她没法子。”
郑愿不答。
陈盛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笑道:“对了,花兄,你说你还要找几个人的。那几个主是谁呀?”
郑愿道:“原来我想找四个人,现在看来。找两个就够了。”
“哦?”陈盛世好像根本听不懂他的话:“怎么那两个就不找了?”
郑愿笑笑,道:“白大和白七跟着陈大掌柜,看样子这些日子过得还蛮惬意的。”
陈盛世还想装潮徐:“白大白七?他们是谁?”
郑愿指指门外:“陈大掌柜何必瞒我,适才陈大掌柜进门时,白大和白七岂非就在你的身后站着?虽说离得远了点,我又多年没见过他们了,但真见了面,我怎么会认不出他们呢?”
陈盛世大笑,但笑得非常尴尬。山月儿回头瞥了郑愿一眼,又飞快地转过了眼睛。
郑愿脸一沉,森然道:“说归说,笑归笑,我有件正事要拜托陈大掌柜。”
“请讲。”
“金陵君子庐的‘八方君子’泰中来和太谷崔家的寡媳慕容贞是不是在尊府作客?”
他用“作客”这两个字,是不想把事情闹僵。他想陈盛世极可能会矢口否认。
没料到陈盛世一口就承认了:“不错,他们二位一直在寒舍作客。”
郑愿沉声道:“那么,陈大掌柜准备留客留到什么时候?”
陈盛世突然放下脸,冷笑起来:“怎么,花兄以为是我陈某人不放他们走?”
郑愿也还以冷笑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陈盛世气愤地道:“腿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见时想走都可以。我为什么要和他们过不去?”
郑愿道:“正是这一点我弄不明白。”
陈盛世好像真很生气,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花兄若不相信,咱们一起去见泰君子和慕容贞。他们若肯走,我还求之不得呢!”
郑愿也慢慢站了起来道:“有劳陈大掌柜引路。”
山月儿坐在那里突然飞起一腿,踢在陈盛世右膝上.自己向后一仰,口中叫道:“他是杨雪楼!”
陈盛世根本没料到山月儿会在这时候暗算他。这一脚正踢在他膝上,剧烈的疼痛使他狂嗥了一声。
郑愿也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但他只微微愣了一下,就扑向陈盛世。
不管怎么说,他必须救出山月儿。而且,先捉住陈盛世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杨雪楼”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一时还没有什么意义,毕竟,他和杨雪楼打交道已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且也只见过两面,他对杨雪楼印象最深的,是杨雪楼鼻尖上的青记,如果山月儿喊的是“青鼻子”三个字,他可能已经明白陈盛世是谁了,可惜的是,山月儿又不知道“青鼻子”是谁。
陈盛世的身手的确不凡。郑愿刚开始往上扑,他已旋身抽出一把匕首,对着郑愿的心口就其一刀。
可惜的是,陈盛世万万没有料到,他的对手并非什么“花兄”,而是郑愿。
如果陈盛世早知道“花兄”就是郑愿,一定不会来张猫儿客栈孤身犯险。就算来了,也一定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而且他也绝对不致于那么轻易地被山月儿踢中膝盖。
在他心中,一直都有一种“微服私访”的优越感。
他认为“花兄”的武功一定比他差,而且”花兄”一定不会猜到,他就是原江南绿林盟刑堂堂主杨雪楼。。
若非如此,他一定不会在受伤之后还不想逃命,他一定会用更厉害的武功来对付“花兄”。
刀扎出,落空。
郑愿欺近。
陈盛世就喜欢打这种贴身架,他曾仔细研究过地痞无赖打架的招式。他把无上的神功和流氓打架的“功夫”巧妙地探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套极有威力的贴身近战功夫。
眨眼之间,陈盛世已打出了七拳,每一拳都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郑愿的身上。
郑愿只还了一拳,打在陈盛世的脖子上。
这一拳就把陈盛世打得失去了知觉。
郑愿苦笑着拍拍衣裳,衣裳就变成了碎片,飘飘悠悠地落下。
“好厉害的少林神拳!”
郑愿叹了口气,终于想起来“杨雪楼”是谁了。
他从扑出到击倒“杨雪楼”,也不过眨三下眼睛的工夫,山月儿刚刚来得及从地上跳起来,陈盛世已经躺在地上了。
郑愿望着她,柔声道:“谢谢你。”
山月儿瞪着他,海水般蔚蓝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了鳞鳞的波光。
“我知道还会……还会再看见你的,我知道……”
她已经猜到他是谁了,从他一开始问她那句话她就请到了。
郑愿的眼睛也湿润了:“老九,委屈你了。”
山月儿的嘴巴一瘪一瘪的,眼看就要哭出声来了。
郑愿柔声道:“我们先去救人,晚上再慢慢谈,好不好?”
山月几点点头,泪珠儿洒落。
救人实际上已变得很容易。
郑愿提着陈盛世往盛世客栈走的时候,客栈里的喽啰们已散得差不多了。
树倒猢狲散。陈盛世既已栽了,喽啰们谁还会白白送死?
等到郑愿和山月儿走进盛世客栈时,偌大的盛世客栈已只剩下八个人了。
这些人一点也不惊慌,礼数也没乱。他们显得很无畏,很镇定。
其中一年纪稍长的大汉恭声道:“敝东家既已落在阁下手里,我们八人也不愿独活,恳请阁下给我们一个痛快。”
郑愿微笑道:“你们都是从绿林盟刑堂来的?”
那汉子道:“正是。”
郑愿点点头,道:“我今天来,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不过是想让贵东家放了秦中来和慕蓉贞而已。”
他将陈盛世放在地上,后退两步,和和气气地道:“贵东家受了点伤,不过不是致命的,将养些时日,便可痊愈。”
那汉子一挥手,另七个汉子走上来两个,抱走了阵盛世。
那汉子朝郑愿深深鞠了一躬,沉声道:“阁下大德,我们兄弟没齿难忘。秦大侠和慕容贞小姐就在地牢,两位请随我来。
出乎郑愿的意料,秦中来和慕容贞的气色居然相当好,情绪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除了稍稍显得有点疲倦外,他们的一切都很不错。
郑愿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已是谁,他甚至没有靠近他们。
他让山月儿释放他们,他自己却躲得远远的,从一个很隐蔽的地方看着他们。
他不想和他们见面。
虽说秦中来和他已割袍断义,但在他心中从来没有半点怨恨。他一直把秦中来看作是自己的兄弟,是自己几个最好朋友中的一个。
但他不愿和秦中来照面。
秦中来是个很古板的人,如果他出现在秦中来面前,秦中来一定很尴尬——虽说他已面目全非,但秦中来一定还能认得出是他。
他也不想和慕容贞见面。
慕容仪的确该死,也的确死在他刀下,慕容贞有充足的理由为弟弟报仇,他也有充足理由躲开她。
他希望以现在面目,另换一个名字,回到他的故乡,开始新的生活。
也许他会去做石匠,也许他会去卖菜,不管做什么,他都会认认真真去做。
他会安安分分地做人,平平安安地生活,珍惜每寸光阴,享受宁静安详的人生。
他已不再是一个浪子,他已厌倦了浪迹江湖的生活,他的身心都已疲惫不堪,已无法再回到轰轰烈烈的江湖上去。
江湖给了他太多的激情,也给了他太多的伤害,更给了他太多的悲凉。
现在这一切他都已不再需要,至少是不需要太多。
夜。白羊口。
城关上的刁斗声凄凉,悠远。
郑愿倾听着刁斗声,轻叹道;“快三更了。”
山月儿也道;“快三更了。”
沉寂。
郑愿凝视着如豆的灯焰,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山月儿慢慢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目光随着酒杯上柔和的灯光而移动。她的声音滞涩缓慢却又带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
“我?以后?打算?”
她从鼻孔里冷笑一声,一口饮尽杯中的残酒,斜睨着郑愿:“我倒想先听听你有什么打算。”
郑愿笑了笑,笑得有点落寞:“我想找到我的儿子,带着他离开江湖,或砍柴或种地,或打渔,或者做点小生意。”
山月儿轻蔑地撇了撇嘴道:“离开江湖?你以为江湖在哪里?”
郑愿答不出。
山月儿冷冷道:“江湖在哪里?江湖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江湖就在你的心里。”
郑愿目光黯淡了。
她说得对。
江湖在哪里?江湖不就在江湖人的心里吗?
山月儿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子饮尽,大声道:
“你的大丈夫气概呢?哪儿去了?死了两个心爱的女人,你就消沉颓废成这样了?”
郑愿无言。
山月儿越说越激动,竟然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逼近他嘶声道:“你的理想抱负呢?你的追求呢?都没有了吗?
你想做什么?忍气吞声的小贩?忍辱负重的农夫?怎么打也不还手的老实人?你知不知道,天下窝窝囊囊的人已经太多了,不缺你这一个!天下需要的是血气!是英雄!是朝气蓬勃的男人和女人!从不需要那些只会唉声叹气、只会回忆过去的混蛋!”
郑愿被骂急了,眼睛也瞪圆了,道:“你放手!”
山月儿不仅没放手,反而捏得更紧、骂得更凶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漂亮脸蛋毁了,一切就都完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姓郑的,没完,什么都没完!我跟你没完!
我....”
郑愿怒吼了一声,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肢,抱得她全身贴在了他身上,抱得她再也骂不出声来了。
油灯灭了。
“喂?”
“嗯。”
“你注意没有?”
“注意什么?”
“昨天秦中来和慕容贞的表情。”
“我站得太远,看不清楚。”
“我跟你讲,地牢只有一间,那间地牢布置得非常舒适华丽,而且…··”
“而且什么?”
“只有一张床,很大很漂亮的一张床。”
“瞎说!”
“我说的都是真的呀!……我跟你讲啊,秦中来和慕容贞两个人一定相爱了,我看得出来。”
“你看得出来什么?”
“他们眼中的神情。他们彼此对视的时候,目光特别温柔,充满了爱怜。”
“只怕又是你花了眼。”
“我没有!”
“好好好,你没有!就算你对你也别拧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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