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桃叹了口气道:“妹妹!你还是那种老脾气,独断独行,完全不问问别人的意见。”
“不必问,这对他的工作有利,那就行了。”
“可是以后呢?以后很难回复到从前的样子了!”
预让道:“那倒没有关系,我相信办完了这件事情后,不管成与不成,生还的机会很少,没有以后了。”
“这倒不见得。”大桃道:“如果你行刺不成,活着的机会是不多,假如一击得手,宫中必将大乱,倒是有很大的逃生机会。”
小桃道:“不错!我想到这一点了,刺杀公侯,罪当灭族,那时天下虽大,却没有一个地方能收留你了,所以更要先改变一下容貌,使得没人能认出他,找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匿居几年,就又可以重出人世了。”
大桃终于笑了道:“倒是颇有道理,难为你想得周到,只是预大哥再次出来,就要回到河东去跟文姜团聚了。”
“那是当然的。”小桃道:“他们是夫妇,应该在一起的,我心里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你自己呢?难道你没有想到自己将来又何去何从?”
“我没有想,也不必想。”
这两句话不算回答问话,可是预让却知道她这两句话背后,蕴藏的是何等高贵而深厚的感情。他以这份形貌去到宫中,刺杀了襄子,固然不会使人想到预让,过个几年,他又恢复了预让的身份,可以到河东去与文姜厮守了。
但是晋城的人,却会知道刺杀君侯的凶手,是她的汉子干的,因为前一天有两公人到家里来过,她就这样介绍“于大”跟他们相见了。
出脱预让的代价,却是把她自己赔进去。
预让心中充满了感激,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他原本就是个拙于言词的人,所以他只伸手出来,握住了小桃的手——这一握足胜千言万语了。
大桃看看他们,神情显得有点异样,羡慕中带安慰。她高兴看到妹妹的终身与感情终于有了寄托,但也有点辛酸,因为她想到了自己。
默然片刻后,大桃才道:“我今天是来送消息的,你们要找的智伯的头颅,已有了下落。”
“啊!在哪里?”预让放开了小桃的手,却握住了大桃的。这个消息对他言,是太重要了,因此他的手也握得很重。
大桃淡皱眉头,预让的手指像是五枚钢条,使她十分痛楚,但痛楚中已有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满足。
预让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忙放开了手,没有道歉,他的眼睛紧盯着大桃,迫切的等待结果。
大桃吁了口气:“在晋宫中,君侯在顶上弄了个洞,倒空了脑浆,把皮肉都刮掉了,又命一个巧匠用黏土跟彩漆塑成了智伯的形状,做成了一口酒杯。”
预让震悚了,这种报复的手段太狠毒了,死后侵及遗体已经过份,何况是用敌人骷髅来制成酒器。
“我誓杀襄子,活时不成,死后作厉鬼也不放过他。”
咚的一声,他的拳头捶在一根石柱上,是一根栓马的柱子,粗逾人臂,深深插进地下。
这一拳,把石柱齐腰捶断,足见他这一拳用力之猛,可是他的手背也破了,鲜血淋漓。
他心中的愤慨无法发泄,所以一点都不知道痛,手又朝第二根柱子击去,仿佛那就是可恶的赵襄子。
大桃不知要如何去阻止他,吓白了脸。
小桃却道:“你若是打伤了这只手,就得用牙齿去咬死襄子了。”
这句话很有效,预让用的是右手,这只手很有力,可以一击断石,但是若握着剑,更可以杀人,杀死很多的人。
血肉之躯,打石头是会受伤的。预让虚空一击,抽回了拳头。
小桃接过他的手去,轻轻地按摩着道:“还好,骨头没有碎。爷!你的武功好,但不必如此表示的。”
预让长叹一声道:“小桃,谢谢你提醒了我,但是这个消息实在太令人气愤了。大桃,消息确实吗?”
“这是我的男人说的,应该错不了!”
“一个匹夫,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恨!他太恨智伯了。上次,智伯把韩魏的密使绑送了来,拒绝了他们的联盟之议,襄子很安心,引智伯为心腹股肱,不但默许他扩地增兵,而且还把一些富庶的地区放弃了让给智伯。他准备跟智伯合作,雄霸天下,没想到智伯会率先反叛他。”
预让道:“智伯不是屈居于人下的人。”
“这个问题我们不谈,我只是在陈述他怀恨智伯的原因。原本他在诸候中,实力已是最强的了,智伯这一战,使他的元气大伤,而且还要受韩魏二处的勒索,他要求二国帮助,回军反扑,许下了很优厚的条件。韩魏原本是看他的脸色的,现在倒过来他们反而神气了,叫他如何受得了?”
预让默然了,他自己也是一个高傲的人,对于襄子的处境与心情,多少是可以了解的。
默然片刻后,他才道:“人死不记怨。无论如何,他这样对待预伯是不对的。”
“他说了,他要以此为警惕,警惕以往所犯的错误,就是永远不要相信有野心的人。现在他对自己境内的附庸、对自己手下的将领、家臣都十分注意,绝不让任何一个人壮大起来,免得威胁到他的安全。”
预让冷笑一声,却没有开口。这些事情已不是他关心的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意念——
“不能让伯公的遗骸受此凌辱,我要把那具头骨取到手,送去河东归葬。”
大桃道:“预大哥,那恐怕不容易,襄子把那具头骨随时都带在身边。”
“那只是酒器,难道他整天都饮酒的吗?”
“那自然不是,只不过君候有个贴身的小厮,名叫兴儿,他就背着一个小木箱,箱中放着那具头骨,整天跟在襄子身边……”
“他临朝的时侯呢?”预让问道。
大桃道:“君侯临朝的时候,小厮也追随着侍立于帘后,君侯归寝,他就睡于寝室的外侧,而那口箱子,就放在寝室的桌上。如此这具头骨,可以说是跟君侯寝食与共了。”
预让深吐了一口长气。
小桃为了减轻一点空气中的压力,笑笑说:“这不是对待仇人,倒像在侍奉祖宗了!”
的确,每天每餐都沃以美酒,出行时要找个人提着,对待祖宗,也不会有如此的殷勤。
只是襄子是以仇恨的心情而为之的,那就会令活的人感到不安了。
尤其是预让,他身受智伯的重恩,智伯的遣骸受着如此的作贱,真比一条鞭子抽在他的身上还要难过。
“我一定要进宫去,把智伯的头骨取出来!”预让痛苦的说着。
大桃叹了口气:“没有法。宫中禁卫森严,你根本就进不去!”
小桃眼珠一转道:“姐姐,借着姐夫的关系,也许可以把他介绍进宫里去做工,这不就有机会了吗?”
大桃苦笑道:“这还是行不通的。”
预让也道:“不能这么做,那样会连累到介绍的人。”
大桃道:“预大哥,你倒不必考虑到这一点。我跟我那汉子根本就没有情义可言,他跟陈总管串通一气的,故意坑害我父亲,来打我们姐妹的主意。陈甫迫害我们,他假装好人,说好听的话,使我不察,上了他的当。说起来他还是我家的仇人呢!能叫他受点罪,也算是报复行为。”
预让道:“话不是这么说,你们毕竟已成了夫妇。”
大桃道:“预大哥,如果我真是那样打算,早就把你密告出去了。我这个人对感情不像妹妹那样执着,可是我也没那么好欺负。对我的汉子,我迟早都会报复的,因此我倒不是怕连累他,而是那样行不通了。”
小桃道:“为什么呢?他在宫中的地位颇为重要,介绍一个人进去做工是轻而易举的。”
“是不难。”大桃道:“只是襄子自从兵乱之后,元气大伤,财力支绌,他也要学智伯那样的节约用度,所以把宫中操作引役的人工都打发了出去。”
“那宫中的事情由谁来做呢?”
“琐碎的事情由各人自己动手,粗重的工作则由狱中的囚犯去做。每天早上,由典吏把囚犯押到宫门口,再由侍从人员带进去,分配到各处去做工,下午再押出来。”
预让道:“这倒好,可以省下一大笔工资。”
“是啊!而且那些囚犯关在狱中无所事事,也是人力的浪费,这样正好是一举两得。”
小桃叹道:“这么说来,进宫的机会就没有了?”
“目前是没有了,慢慢等机会吧!”
等待的心情是苦闷的,而且烦躁,尤其是知道了智伯的遗骸在受着折磨,预让连安静练剑的心情都没有。他整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像是一头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他原是一个落拓不羁的人。
小桃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慰他,晚上,他们两个人也曾经到宫墙去刺探一下动静。
守卫太严,灯光照到每一个角落,每个地方都有人巡守,想偷偷的溜去是不可能的。
而且因为宫中遣出了大批的杂役工人,只留下了一些专有所司之人,大家互相认识,一个陌生面孔,立刻就会引起注意和盘查。
预让只好回去,再等时机。他认为只要有耐性,总会有一个机会,但这等待的日子实在难熬。
家里实在坐不住时,只有出去,到酒楼上去买醉消愁。他常常醉倒,唯有在醉中才忘怀自己。
好在他的形貌已变,已经没人认得他了,人家只知道他叫于大,是小桃的男人。
小桃怎么嫁给他的没人知道,但大家都为小桃不值,那么一个好姑娘,怎会嫁给这么一头醉猫。
预让醉了酒品很坏,常跟人家打架。他的力气大,武功根底也扎实,别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经常打伤人,幸而小桃是世代在公门中执役的,那些公差都是旧日的手下,看在小桃份上,没把他抓起来。
小桃对预让是异常的温顺。有时他在外面闹事,别人通知小桃,她赶去解劝,预让连她也打,她也是默默的承受着。
有时公人们实在看不顺眼,气呼呼的道:“小桃姑娘,你也有一身本事,为什么要受他的欺负?”
小桃立刻斥责道:“别胡说!他是我的丈夫,这怎么叫欺负呢?我是有一点武功,但不是用来打丈夫的。”
她把预让扶到家里,叹了口气道:“预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故意喝酒闹事,想要人把你关起来,然后借机会进宫去下手。”
预让的酒意全消了,他根本就没醉,那些醉态都是装出来的。
小桃道:“你也故意当众打我,想我跟你闹翻了,然后你出了事就不会连累到我。”
预让叹息一声:“一切都瞒不过你。别人犯了点小罪就被捉进宫里去,我连闹了几次事,却都被送了回来。我真不知是为此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小桃道:“大哥,你别这么说,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是配不上你的。对你的壮举,我十分支持,假如这个法子能行,我早就设法了。”
“为什么不行呢?”预让道:“这是唯一进宫的方法呀!”
小桃道:“因为入宫操作是在白天,还要带上脚镣,行动不便,时时有人看着,再说,这只是到外宫,襄子住在内宫,你根本就到不了!”
预让道:“总要去看过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你认为到不了的地方,也许我可以到得了。”
这话倒也是,预让的武功比她高出很多,不能以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