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开山吸了一口气:“预让,老夫不得不对你说一声佩服。老夫这流星剑阵自从练成以来,所向无敌,多少高手都在其中倒了下去,却被你轻易地破了。”
预让轻叹了一声:“不算轻易,我破得很辛苦。”
想起练剑时身受的种种,预让身不由主地抖了一下,那种滋味不是人所能接受,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如果现在再让他过一天那种日子,他宁可自己拿剑割下脑袋来算了。
一道道的伤痕,虽不会致命,还是会痛的,痕未愈,又划上了新的,尤其是到了晚上,躺在石坑上,每一条伤痕都在痛,澈心透腑。
那时,是一个决心在支持他,现在这决心没有那么激烈了。
襄子没死,他的任务没有完成,他仍然要继续下去。但是他对襄子的仇意越来越淡了。
是时间的关系吗?不,他的决心是不受时间影响的。
那又是什么原因呢?预让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只有一个感觉,感觉到整个事情很可笑,很愚蠢而无理,但又非做不可。
没有人在强迫他、鞭策他,但是却也无法改变他,不仅预让本身有这样的感觉,其他的人也是如此。
每个人都认为预让已无杀死襄子的必要,也不希望他成功,但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这件事,或是说预让的不对,大家只有听其自然发展下去。
只有文姜是聪明的,她懒得活着去伤这个脑筋,所以她死了,而且选了个最适当,最引人注目的时机。
预让感到很无聊,襄子派人来杀他,他并没有认为不对,因为襄子没有跟他决斗的必要。
预让所以要反抗,只是他不愿意在这种方式下受死,襄子不该派人来暗算他。
如果襄子派个不会武功的人来对他说:“预让,已经两次行刺失败,君侯也两次不死,你既然不肯改变心意,归顺君侯,君侯却不能一直受你的威胁,所以派我来要你的命,那原是你欠君侯的。”
如果有人来这样说了,预让会毫不考虑地交出自己的首级。但襄子派出了大批的杀手,使他无法忍受了。
杀手是要杀他的,不管他接不接受要求,都要带着他的首级去复命,预让可以屈于理,但不会屈于威胁。
姚开山站在场中,没有说话,预让也不想说话,他知道事情没有完,因此,他等待着下一场风暴的来临!
流星剑阵无功,对方应该仓惶而遁的,但姚开山留着不走,显而易见,他们还有第二步行动或别的主意。
等了一阵之后,姚开山才道:“预让,你的剑技高明,但刚才那个流星剑阵,并没有那么容易破的。”
“是的,预某破得并不轻松。”
“不!不!你破得很轻松,老夫说的不容易,是指开始时,如果他们一开就全力进攻,施展杀手,你绝对挡不住,也不可能给你找出破阵的缺隙。”
这倒也是。预让在开始时应付得很紧,他没有被杀,却也受了伤,而且他感觉到对方的攻势没有用足,最多只到八分。设若他们全力进攻,此刻生死谁属,还很难说。
姚开山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道:“预让,不管你是否承认。但你心中明白,我们是对你手下留了分寸。”
“承情?承情。只是豫让不太明白为何。”
“那当然是君侯的指示。”
“君侯不是要你们来杀我的吗?”
“不错,但那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君候最大的希望,还是你能为他效力。”
预让不禁笑了:“这个问题重提太无味了,预某早就表示过,这是不可能的。”
姚开山叹了口气道:“君侯也知可能性不大,但总要试一下,他是个很有耐性的人。”
“我却是个固执的人。”
姚开山道:“君侯行事很仔细,他不愿意留下后患,你如不能改变心意,他只有杀了你。”
“他早该这么做了。”
“不过现在做却更为稳妥。预让,除了文姜夫人之外,好像还有一个女人。”
“这跟我们此刻的事无关!”
“不,有关系。那个女人是赵国的人,好像也会武功,曾经参与谋刺君侯的行动。”
“她是为了帮助我,赵侯答应过不追究了的。”
“君侯是答应过,但希望她能感恩图报,不要再萌谋刺之心,现在看来她并没有觉悟。”
“不!她已经没有这个意思,所以她离开了。”
姚开山笑道:“你们做事隐秘,但我们也不笨,她是因为有了身孕,由王飞虎派人送她躲起来了的。”
预让道:“她是个女子,是绝对无害的。”
姚开山道:“我们可不这么想。女人的心事很难捉摸,尤其是她怀了孕,日后生下孩子,记起了你身死之仇,那是很可怕的。”
“没有的事,我早已告诉过她,我杀君侯不为私仇,我若被杀,也不是私仇。”
“女人可没这么讲理,她们固执起来,谁都阻止不了,而你的那个小桃的女子,又是个很偏激的人。”
“怎么?你们难道不想放过她?”
“我们没这个意思,但是怕她不放过我们。因此,最好是你不死而归君侯,这样她也可以过好日子。”
预让道:“不必说下去了,你们找到她了?”
姚开山冷笑了一声,拍了两下手,黑暗中出来了一个人,一手提灯,一手端着个木盘,盘中是一件女子的衣服,一支玉簪,东西并不很值钱,但却是小桃的。
衣服是小桃离去时所着,玉簪是她随身所用的,预让不必细辨就认得出来,这是他买了送给小桃的,玉簪上还刻了几个字。
预让微微一震道:“你们把她如何了?”
“没怎么样,只是送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而且很客气地招待她,至于今后如何,要看阁下自己了,我们必须要杀了你,自然也不能放过她,我们若杀了你时,她也不会太痛快!”
预让目射怒光道:“你们这么做太卑鄙了。”
“很抱歉,这是上命差遣。”
“赵侯以为这样做就能使我屈服了吗?”
“君侯也没把握,他只是试试看,反正掌握住她,多一个影响你的人总是好的。”
预让思索片刻才道:“我已经知道了,请你告诉赵侯,就说我很感谢他替我照料家人。”
“别客气,这是应该的,君侯是个很慷慨的人,对部属的家人一向照顾得很好。”
“我不是他的部属,今后也不可能是。”
“那也会用另一种方式去照顾他。”
预让冷冷地道:“随便你们用什么方式都行,我只希望你们能了解一件事,我的决定是很难改变的,而且我虽谋刺君侯,一直守着剑客的规矩,现在他既然用出了手段,可也怨不得我了,从现在起叫他多加小心!”
说完他的身形一掠,冲向了黑暗之中。
一直等预让的身形完全消失不见了,姚开山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笑容。
一名剑手则谄媚地道:“统领,您真是好算计,预先安排了这一着,否则今夜这一关还真不好过呢。没想到预让的造诣会如此之高,连我们的流星剑阵都奈何不了他!”
姚开山叹道:“流星剑阵的缺点,我早就知道,记不记得我们曾经折败在盲剑客许显的手下?流星眩光,对目不能视的对手就没有了作用。只是我没想到预让在这么快的情况下就能找出剑阵的破绽,而且他听风辨影的造诣也精深如此……”
剑手犹有余悸道:“那还不算什么,那不过只能使他自保不受伤而已,最可怕的是他的反击,一出手就使人无以闪避,他出手在后,剑却比我们快一步,以这须臾之差,使我们无自保之力,予取予求。”
姚开山轻吸了一声道:“无怪也有人称他是天下第一号煞星。有些人的剑术造诣并不逊于他,却不敢与他对阵,就是因为他的人与他的剑,都含有一种浓烈的肃杀之气,未战已寒人之胆夺人之魄,老夫先前不相信,可是刚才领受到了。”
那剑手迟疑片刻才道:“统领,照您的说法,似乎天下就没有一个人能强于预让了?”
“或许有这个人,但是老夫却未知闻。据目前所知,应是如此了。”
“统领自己也不如他?”
姚开山苦笑道:“在今天之前,老夫是绝不承认这句话的,但是现在,老夫自承不如他。他的剑法太凶太险,一出手就是与敌偕亡,奋不顾身的战法,除非有与之拼死的决心,否则谁都无法挡得住他。”
那剑手又问道:“统领,既是如此,何以他一连两次行刺,都失败了呢?”
姚开山叹道:“这只是天意。第一次是他放过了最准的时机,首先攻击了内侍臧兴,杀气已泄,使得襄子得以从容对抗,制住了预让,但襄子不但不杀预让,而且还放了他,使得预让在第二次行刺时心中存了犹豫之感,自然难以得手了。”
“这一次他受激而去,大概就不会再心存犹豫了。”
“应该是如此的,因为他心中对襄子所存的好感,完全被破坏了,这将使他在面对襄子时的杀机变盛。”
“统领,襄子是您弟子吗?”
“这倒一点都不假。他最初启蒙扎基的剑法,就是老夫传授的。初时不过平平,可是到了后来,他突飞猛进,颇出老夫意外。”
“襄子对你如何?”
“十分恭敬,待遇也十分的优厚,礼貌从无疏忽之处。”
那位剑手默然片刻才道:“统领,这个属下就不太明白了,襄子既是如此对您,连咱们国君也比不上的,为什么您反而肯担任这次工作呢?”
姚开山笑笑道:“问得好。每个人曾经问过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在问,我在赵国所享待遇、身份、地位,一切都比在韩高,为什么我要投韩而倒赵呢?不仅别人难以理解,有时连我自己想想都不明白。我只能这么说,那是一种不甘寂寞。”
“不甘寂寞?这又是怎么说呢?”
“在赵国,我已经无法再教给襄子什么了,后来的几次切磋,都是他胜了我,虽然他对我的恭敬不改,但是心里的滋味却不好受;再者,在赵国,我的地位清高,却无实权,不像我在韩地,独当一面,这么说你明白吗?”
“明白了。没有一个学剑的人是甘于寂寞的。”
姚开山叹了一口气。
那剑手忽又道:“预让会不会发现我们真正的身份,看穿我们不是襄子派去的?”
“不会。”姚开山道:“没有人知道我们来到此地。我之所以要用你们来出任狙杀,主要就是没有人识得你们。何况襄子跟他见面之后,提到了我,襄子不会否认是我的弟子,如此一来,预让自然不会怀疑你们不是他的人了。”
“预让是不是现在就去杀他呢?”
“这倒很难说,照我想是不会的,因为他是个剑手,不会盲目地鲁莽从事。襄子约好了他后天决斗,总不会先溜的,预让大可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天,养足精神,然后再去找襄子赴约。”
“那我们得快点离开,免得被人发现,拆穿了身份就糟了。”
姚开山道:“是的,活人撤走容易,死人就麻烦了。要从这儿搬走十来具尸体,很难不被人发现,尤其王飞虎,是个很精明的人,叫他知道就麻烦大了。”
“那我们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了。”
“十来具尸体要挖多大的坑?时间上来不及。我们把人搬进店里,点上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