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冰心猛然回头望着丈夫,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她咬咬牙,硬着声道:“卫浪云——你这没有良心的莽夫,你剜出我的心来看个仔细,看我心中只有谁?!”
后面,吕迎风一伸舌头赶紧缩了回去,卫浪云已经打恭作揖的向水冰心告起饶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铁家寨”的人马突然开始撤走,在他们大队之旁,澹台又离犹一再向其中一位高大老者拱手致歉,而高大老者似极气愤,头也不回的率队自去,队伍萧然,那年轻人,也终于表情凄黯的离开了.
卫浪云的目光由那位率队的考者.扫过许多匹马儿上蛇载的,五光二色箱箱笼笼——他知道这必是下聘的礼物——再目送那年轻人黯然离去,不知怎的,他心中倒有些歉疚之意了.只是,他不忍却也爱莫能助啊……
于是澹台又离奔马而回,满头大汗的向展履尘诉说什么,看这位“六顺楼”的楼主,虽然—脸的尴尬之色,却也掩不住那如释重负的欢欣之态.
天尚未晚,大队即已在“六顺楼”外安营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连串的整补,养歇,与逸乐.当然少不了那浓馥的,充满人心的喜气,因为卫浪去和水冰心还要在“六顺楼”重行一次隆重盛大的婚礼。
十天后,派在“龙背冈”接应的人已经领着风尘朴朴,疲乏憔悴的“勿回岛”“九旭门”这支远征人马来到了“六顺楼”.
“九旭门”儿郎的回转,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的,好消息是:他们果然不辱使命,成功的突袭了子午岭的“紫凌宫”的老巢,非但救出了,“蝎子”所有俘虏,更扩展了极大的战果,他们重残了“紫凌宫”的“大护宫”方贤,格杀了“刑堂”执法白森,并消灭了“紫凌宫”“白”“黑”二带的余数,另外.“龙派”所属亦遭击溃,“飞鹊门”只逃出“不老婆婆”朱玉如及“索上飞莺”陈京儿,两人犹挂了彩,这样的丰硕胜利,却也付出庞大的代价:“九旭门”首座厉寒受了伤,“巴攀云鹰”上官保战死,“混天棒”尉迟深亦阵亡,“八斩手”龚勇杰折了一条腿,唯一完整的就只有一个“闹诲叉”马有能,“九旭门”弟兄仅剩下一半回来……
从赫连雄的口中,“勿回岛”人方才得知他当时的失踪乃是被“公明堂”堂主“铁面子”南宫远拚死救出,两人在短暂的潜伏之后,曾冒险到“紫凌宫”去救人.但却陷于对方重围之中.南宫远力战而亡,赫连雄受伤遭俘,亦列为下落不明的“花子帮”三位长老及一干伤患,实则已干破庄之日战死乱军,所掳俘的“灰衣会”当家冉秀堂却真不知哪里去了……”
安顿了所有血战而归的弟兄后,卫浪云同水冰心去探视独居净室中的赫连雄.
倚坐榻上的赫连雄消瘦了很多,脸色泛着干黄,纹皱密布,有一股说不出的憔悴与落寞的意味,望着自己这位拜兄,卫浪云不禁双目蕴泪,心头泛酸……
低沉的一笑,赫连雄道:“兄弟,不要难过,我们久别重见,真乃恍同隔世,这样的运道,正值得欣慰才是,何须伤感?”
卫浪云吵哑的道:“大哥,你瘦了,而且也苍老许多……你的基业毁于一旦,弟兄死伤星散;甚至连你自己也受了重创,这样悲惨的遭遇,全是为了匡扶‘勿回岛’争雄中土之举.也全为了我,大哥,我累你太多,我对不起你……”
赫连雄正色道:“什么话!我与你是八拜兄弟,义结金兰同生死,共福祸,连心连意,如手如足,你的事,即乃我的事,我不帮你帮谁?我不扶你扶谁?我心甘情愿,毫不勉强,便是死了兄弟我也决不犹豫,更何况这一小小的基业?”
卫浪云的声音有些哽塞:“大哥你对我太好了……”
赫连雄轻轻的道:“兄弟,你是我这人间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疼你,宠你,兄弟,因为我们是骨肉啊……”
水冰心温柔的道:“浪云,别伤感,今后一切都好了,展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坦途,一片辉煌.你与大哥百劫重逢,正值大喜之事,大哥饱经磨难,方自归来,你不该使大哥快活一些吗?”
赫连雄笑道:“说得好,弟妹,我久闻你的娴慧,可惜未能赶上你们第一次拜堂,幸而这一遭有运气,还能参加你们补行的第二次大礼,否则,我这为兄的真会遣憾终生了!”
脸色微红,水冰心道:“大哥,平素浪云多承大哥,关照爱护,我还没向大哥道谢呢……”
哈哈笑了,赫连雄:“弟妹客气了,以后,只怕浪云这小子找到一位更适合爱护他的人,要把这这老哥,抛到脑勺后去了……”
水冰心娇羞的笑笑,垂首不语,卫浪云的情绪也好转了些,他道,“大哥,我们往后住在一起,叫冰心多烧几样拿手的菜给你太快朵颐!”
水冰心笑道:“只要大哥爱吃,我包管叫大哥吃个痛快!”
卫浪云接着道:“对了,大哥,除开吃,我还要转告你一件事;大叔、二叔业已决定.将来檄传天下绿林各道,共举盟主行参大典时,你的地盘范围将十倍扩大,而且,另拨二十七个水陆码头给你,除此之外,‘蝎子’的基业亦将由本岛支持重建,补齐原有人手!”
赫连雄感动的道:“兄弟,岛主与二叔对我才真是恩义齐天………”
水冰心道:“大哥,这点小小报偿,哪及得上你替‘勿回岛’所立的功劳十中其一?只是略表我们的心意而已,大哥接受,我们已是喜慰莫名了……”
卫浪云笑道:“这几天来,江湖上南北各路绿林帮派堂口香坛,也已纷纷派人前来投贴拜谒,并主动要求加盟列名,自今以后,江湖码头便将团结一致,主统有序,成为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形体了……”
赫连雄欣慰的道:“能做到这一步,也不枉我们流血搏命了!”
这时,门儿突启,皮四宝又是冒冒失失的撞了进来,他一见房中的人,立即眉开眼笑的嚷了起来:“少主,少夫人,我想你们想得好苦啊.被关在‘紫凌宫’他妈那个巴子的黑牢中这段日子,满鼻孔的湿霉味加上四壁透骨阴寒,可真连心也冷了,我说呢,莫非你们忘记我们啦?一天数着一天,就是没有人来搭救,再关下去,大伙不发疯也得疯啦!”
不待人家说话,皮四宝又口唾四溅的道;“在他妈那个巴子的‘紫凌宫’.吃的是冷饭粗盐,喝的是操他舅子的迷糊水,偶而来碗汤,也就和刷了锅倒出来的一样,灰黄泛黑,最多浮上一根沾泥的菜梗子,人到那种光景,稀奇古怪的毛病就多啦,一下子幻想着鸡鸭鱼肉,一下梦到了梅花全席.我不是看到那刷锅水像什锦汤,就瞅着杂米饭似八宝饭,有一次,‘紫凌宫’的牢卫伸手进窗口吆喝,我居然望着那支粗肥的人臂变成了红烧蹄膀,唉,其实红烧蹄膀怎么会动呢?这样苦楚恼人的时光过不完.人瘦得皮包骨,心里的窝囊气就更别提了,满眼望出去,任什么也都那样郁闷阴沉,和寡妇死了独儿一样不觉得有啥指望了……”
榻上的赫连雄笑骂道:“皮四宝,你还有完没完?”
卫浪云忙道:“没关系,大哥.让四宝说,我也喜欢和他聊,多长一段日子没有好好聚上一聚了.”
皮四宝咧嘴笑道:“可不是吗,少主,我真以为这辈子见不着你啦,直到那一晚上,乖乖,猛古丁的‘紫凌宫’就像炸了营,火光四起,杀喊不绝,不一刻,黑牢外头便响起了激烈的拚斗声,好家伙,鬼哭狼嚎的,铁牢门被人撞开,啊哈.‘黑浪衣’,我一见,就知道是‘勿回岛’的天兵下凡啦,大伙镣铐一解,立时冲出,看吧,整个‘紫凌宫’全已鸡飞狗跳,乱成一片,火在烧,人在掠,刀刃闪炫,吼叫嗥号震得人耳发麻,啧啧,厉首座的‘无相刃’,马大哥的大金叉,尉迟大哥的混天棒,龚大哥的板斧,上官大哥的铁爪,天爷,再加上那么多弟兄的往返冲杀,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个强,我们知道得救了,大伙马上混入人堆里帮着‘勿回岛’的伙计对付‘紫凌宫’的免崽子,他们再也神气不起啦,都在比赛着谁的腿快.谁的血标得远,妈个巴子,简直蛇鼠一窝,捣入就散……”
哼了哼,赫连雄道:“你这张嘴,纯是卖大力丸的料,你知不知道厉首座为了去救我们蒙受了多大牺牲?折损了多少性命?照这样一说,倒像不费吹灰之力似的容易了?”
打了个哈哈,皮四宝金牙一闪:“当家的,事实上差不多嘛,拣好听的讲,自己心里也舒泰不是?”
水冰心笑道:“皮大把头.你以前见过我?”
摇摇头,皮四宝道:“没见过少夫人!”
水冰心掩唇道:“那,你怎么,‘想’我法呀?”
皮四宝尴尬的道:“闻名已久,少夫人,神交嘛。”
水冰心忍俊不禁道:“你在听到我名字的时候,我还没和少主发生感情呢,那时,我们甚至是冤家,你心里不恨我?”
皮四宝笑道:“不不,打是情骂是爱,少夫人早时整少主,其实心里疼得慌.我就知道少夫人必定不一天会投入少主怀抱,困到少主床上!”
水冰心顿时粉面飞红,又羞又躁,连卫浪云也哭笑不得……
赫连雄呵叱道:“你他娘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少夫人面前,出言何此不雅?”
皮四宝连忙打自己两下嘴巴,急道:“—时糊涂,一时糊涂!”
水冰心又好气又好笑,但心里却对皮四宝产生了好感,她知道,像这样直率粗犷的人,也往往就是可以托命的忠义之士。
卫浪云笑道:“四宝,像你这种脾气,在‘紫凌宫’被囚之际,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皮四宝笑吟吟的道:“可不是,我一天到晚吵得他们鸡犬不宁,我要就尖着嗓子怪叫,要叫直着喉咙吼,一时哼小调.一时唱山歌,他们被逼不过来打我,我总是瞅空盖他们一头一脸的‘八宝饭’或‘什锦汤’,看守差不多全叫我磨疯了,有一次,我……”
卫浪云,水冰心,甚至榻上的赫连雄,全都津津有味的陷入皮四宝滑稽诙谐叙述中.这些叙述,尽管有时用句粗鲁.却仍然那样的亲切熨贴……
一个半月之后,盛大的婚礼在“六顺楼”举行,卫浪云与水冰心又重尝了一次做新人的机会,这一次,田寿长干瞪眼站在一边,男女双方的主婚,自然是由展履尘与澹台又离承当了。
留驻“翠竹轩”的“黑鲸门”人马,早已携同身份转变的谷宣及断臂已愈的包不同一起来至“六顺楼”,古独航自也随至,这位“蝎子”的“总掌旗”,与旧日兄弟重逢,免不了又是一番滋味,但感叹也好;悲哀亦罢,却都叫这一片喜气冲得淡之又淡了。
大红灯笼映红了“六顺楼”,各处张贴的喜联显得光鲜簇新,龙凤花烛的跳闪中那斗大的金喜字越见喜气洋洋,和合二仙也咧着嘴在笑,新郎新娘,又入洞房。
两百桌筵,摆满了“六顺楼”内外,自己人,远近贺客,加上不邀而至的“锦上添花”者,足足热闹了三天三夜。
现在,卫浪云与水冰心的名份是铁打的了。
“勿回岛”和“六顺楼”也结结实实的成了亲家。
往后的日子,光明灿烂,可以预见的未来是美好又祥端的……
直到了这个时候,澹台又离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