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寒气渐重,寻常之人已很难忍受,但他们还不觉得怎样。又走了十多丈,便感到好像掉在万丈冰窖之内,酷寒难当。
裴淳早已运起御寒内功,薛飞光手中有太阳玉符,因此这等酷寒还拦阻他们不住。
珠光到处,眼前陡然开阔,却是一间宽大高敞的石室,地面上散布得有七具尸体,其一是个女子,都是卧跌地上而死,只有一具仰面向天,乃是昔日裴淳找寻宝剑之时,把尸体翻转的。
裴淳见了这一具尸体,陡然间记起一事,便向薛飞光道:“那日我找到那支断剑之时,又曾在尸身之下找到一具黑木佛像,高达尺半,我把佛像系在腰间,后来不知几时失掉。”
薛飞光道:“那么我们顺便找找看,这具佛像不管是本来就藏放此处也好,是这些前朝高手带来的也好,总有很重大的道理。”
这回他们在珠光照射之下,四方八面都看得十分清楚,瞧了一阵,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薛飞光道:“我倒是有一件事想不透,那便是这些高手们为何都俯仆地上?”
裴淳道:“他们都被那些可怕的黑色怪蛇,勒断双足,自然俯卧地上。”
薛飞光摇摇头,道:“他们倒地之后为什么不翻身?任何人在剧疼攻心之际,自然会翻滚挣扎,哪会恰巧都俯仆着死去?”
裴淳道:“你这么一说,果然大有疑问……”
话犹未毕,突然间,一声惨叫传来,尖锐刺耳,薛飞光骇得跳起来几尺。
裴淳一把抓住她,道:“别怕,想必就是那一头怪鸟,我初时也听到这等惨叫之声。”
他们更为小心防范,忽听左方三丈远处,传来一阵狰狞怪笑,两人都转眼望去。然而此时在右方却有一团灰影自空中斜斜冲落,来势神速无比。
这团灰影像一支利箭般向薛飞光脑后袭去,一旦射入珠光范围之内,便见到那是一头灰鸟,此时尖喙直伸,双翼紧束,两脚向后,变成一根棍子一般。
此鸟尖喙长达一尺,其红如火,所以特别显眼。它倒射的速度奇快,这刻纵是有人瞧见,发声警告,而以薛飞光的身手,也万万躲不开。何况薛飞光此时仍未发觉,裴淳虽是听到破空之声,但这声音还在数丈之外,那正是这头长喙怪鸟开始冲射之处,可见得此鸟的速度比声音还快。
薛飞光恰在此时肩头微沉,作出移转身躯的姿态,这一来剑尖从肩上露出。那头怪鸟猛可怪叫一声,好像受了伤,突然改变方向。
这头怪鸟飞行速度之快,宛如闪电,缴忽间,已失去踪迹。
裴淳惊道:“此鸟居然会声东击西,真是骇人听闻之事。只不知,因何故惊遁?”
薛飞光道:“你站在我后面瞧瞧,或者可以查出原因。”
裴淳左瞧右看,都无异状,道:“我瞧不出什么?”
薛飞光道:“其中定有缘故,再说以一头扁毛畜牲,纵是灵警过人,也决计不会像人类施展计谋,这声东击西之举,只可视为偶然,不能当真。”
她虽是未查出那怪鸟乃是畏惧她手中天幻剑反射的千百道奇光,因而不敢从正面侵袭,改从后面袭击。但已显出她推论周密,智慧过人。
两人在这宽大的地窟之内,走了一转,毫无异状。当下便向那冒出寒气的黑洞钻入。上一次裴淳在这里面宛如瞎子一般,这次因有珠光照耀,可就容易走得多。
入洞之后,走了一程,渐见宽敞,宛如一条宽大的甬道一般。猛听一阵波涛之声,传入耳中,似是到了海边,浪潮不断的冲上沙岸。
薛飞光道:“此处难道有路可通海边?呀!不对,这儿离海边少说也有数百里,怎会听到潮声?”
裴淳道:“这又是那头怪鸟的杰作,它的古怪真多,上一回是优美动听的乐声,后来情调屡有变化,而现在却是海涛声……”
他略为停顿一下,又道:“但它一发声,大概又要来袭了。我有天罡护体的功夫,不怕它尖嘴猛喙,可是你却须特别当心才好。”
薛飞光忽然大悟,道:“我明白啦!一共想通了两件事,其一是此鸟击袭人后脑害,上面陈尸于地的前朝高手们,都是如此致死,故此全部俯地上而死。其二是此鸟畏惧光线。这夜光珠的光线不强,它还以忍受,但天幻剑闪耀出的光芒何等刺眼,所以它不敢近前。”
说话之时,蓦然举高天幻剑,那剑在珠光之下,宛如一根够闪耀反映出无数光芒的水晶一般。他们后面三四丈远处传来轻微扑翅之声,想必是她此举把惊着,急急折转飞去。
浪潮卷拍之声,蓦地消失,薛飞光舒一口大气,道:“我没有猜错,那怪鸟一向蛰居这等黑喑阴寒之处,自是畏光线,假使我们有法子使此处变得温暖,它也不能容身。”
远处忽然传来数声凄厉长笑,使人听得毛骨耸然。薛飞光吟一下,说道:“奇了,难道只这么一会工夫,它就不怕这天幻剑的光芒不成?”
裴淳也道:“是啊!它声音一发,就快要攻击……”
他着急之下,可就有了笨主意,双臂一伸,把她抱在怀中。这一来那头怪鸟就无法喙中薛飞光脑后要害。
薛飞光身子一阵颤抖,喃喃道:“我情愿永远不离开此地。”
裴淳讶道:“这儿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薛飞光坦率地道:“你呀!试想我们回到家去,你焉能这样抱住我?”
她不说还没事,这一点明之后,裴淳顿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抱着一团火般。
他呐呐道:“你若是愿意,我们回去之后,仍然可以这样亲近呀!”
薛飞光摇摇头,秀发飘扬起来,扫过他的鼻孔,使他感到痒痒的。她轻叹一声,道:
“别提啦,回到家去,你有云秋心,还能对我怎样?”
裴淳为之一怔,登时发现自己面临无法解决的难关。他自知很爱薛飞光,但觉跟她在一起,从没有过一丝不愉快之感,一切都砬得生机蓬勃,万事万物都很可爱。
然而,他又晓得自己也一样地爱云秋心。第一点是她善解人意,说得上是他第一知己。
第二点是她不但长得惹人怜爱,而且她的身世遭遇,也实在可怜不过。假使负她的话,她定会憔悴而死,宛如一朵花凋谢一般。
任凭他如何自由挑选,他都不能决定,因此他不禁愣住了。
薛飞光轻轻一叹,道:“你没话说了,对不对?”此刻她柔肠寸断,芳心尽碎,但她却不能哭泣或向他哀求,因为此举无异迫裴淳走上绝路。
裴淳虽是觉得十分痛苦,但他却有自己的一套,当下忖道:“师妹和我都不像云秋心那般脆弱可怜,而且师妹她很活泼可爱,将来总会有很多年少英雄看中她,苦苦追她。但秋心却没有这种机会了,我只好决定陪伴她,而她也不会活得很长久。等她去世之后,我就削发出家,以偿赎我负了师妹的一段情份。”
他并不知自己这种想法正是暗合“爱的真缔”,须知真挚的爱,乃是奉献和牺牲,而不是获得。
他随即心平气静了,说道:“我们现在且不谈这些……噫,那不是黑木佛像么?”
但见墙根有具尺半高的佛像,是个笑口常开的弥陀佛,他们移步过去,薛飞光拾起来,顿时大喜道:“得啦,咱们可以回去了。”
裴淳讶道:“那柄鬼见愁竟在这佛像中么?”
薛飞光道:“不错,你瞧这尊佛像跟咱们常见的有许多地方雕刻得不一样。”
裴淳疑惑道:“单凭这一点你就知道?”
薛飞光道:“总之咱们先平安出去了再说。”
直到从山谷中走到官道上,都没有险阻,薛飞光舒一口大气,道:“到啦!咱们一面往家走,一面研究这口鬼见愁的妙处。”
裴淳再提起刚才的疑惑,薛飞光一面找寻机括,一面道:“枉你跟随大师伯在佛门中很久,竟不晓得缅甸信奉佛教之事。”
裴淳笑道:“谁说我不知道?缅甸信奉的是佛教中小乘教义,咱们中土流传各门宗师都是大乘教义,我连这一点也都知道呢!”
薛飞光道:“你知道就行啦,那么这具佛像既非中土习见的式样,定是从缅甸带来无疑了。”
裴淳恍然道:“原来如此,想那‘鬼见愁’也是缅甸国宝,这一猜很有意思。”
薛飞光这时已恢复一向的天真欢乐,笑道:“还有一事你却忘了,那就是缅甸人炼钢重精,上佳利刀都特具弹性,可以盘屈成一束,捆在腰间。因此,你想这佛像肚子中当然可以放一柄屈曲成一饼的鬼见愁异剑了,对不对?”
裴淳服气地道:“亏你一下子就能联起来,弄个明明白白,我要下一辈子才有希望像你这般聪明了。”
两人谈谈笑笑间,走了不远,薛飞光就找出机括,敢情是在佛像头颈间。她抓住佛首拧转,座下微微一响,已露出一个径尺的圆洞,里面塞着一盘精光闪耀的软剑,寒气侵肤砭骨,令人无端感到心惊。
薛飞光小心翼翼地取出来,那盘状的软剑,顿时弹直,竟是一柄锋快无匹的百炼长剑,形式古朴可爱。但剑上的森森杀气,却使人心惊胆寒。
她惊赞道:“果然不愧名列五异剑的第二位,连咱们是此剑主人,也感到胆寒,敌人面对其锋之时,也就可想而知了。”她把剑交给裴淳鉴赏,自己却从佛像肚中找出一个剑鞘。
这个剑鞘轻薄柔软,似绢非绢,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制,颜色黝黑。试一套在剑刃上,顿时寒光杀气尽皆收敛。此时薛飞光已把剑上刻着的蝌蚪古文仔细看过,顿时陷入沉恩之中,默默不语。
裴淳知道她一定是碰上什么难题,正在用心探究,所以不敢惊动她。
走了一程,沿途景色甚是清幽,鸟语空山,落花寂寂,使人颇有出尘之想。
裴淳观赏了一阵,念及薛飞光无暇浏览如此清幽的山中景致,不禁说了一声可惜。
只听薛飞光长长叹一口气,裴淳讶然向她瞧着,正想动问她叹息之故,薛飞光已道:
“可惜什么?”
裴淳道:“你因多才多艺之故,心中时时无暇安静,所以有许多美丽景色,都轻轻放过,岂不可惜?”
薛飞光道:“我不必忙着欣赏风景,将来有一日我会削发出家,那时节心中空空荡荡,没有别的思虑,哪愁没有时间观览风景?”
裴淳吃了一惊,凝眸寻思她话中之意。薛飞光无意中透露子内心的秘密,晓得裴淳一定十分认真。便连忙又说道:“我这话可不是出自真心,因为我认为一个人如若不是当真大彻大悟的话,纵是托迹空门,也不是了断之法。况且常言道是‘好死不知歹活’,大凡遁身佛门,便跟死了差不多。我想,日子纵是过得苦,也不便自寻死路,你说对不对?”
裴淳忙忙应道:“对,对,我可不是认为削发出家不好,而是觉得一个人须得真实地生活,假设当真大彻大悟之时,出家成道,自是令俗人艳羡,如若为了逃避某些烦恼或痛苦,佛门虽是广大,对此也无能为力。”
薛飞光引领着他舍去大道,岔入山崖后一片平坦草地。但见夕阳余晖把对面山坡的树木、岩石,染上一层光彩,归巢的山鸟或是成群结队,或是一两只先后掠过山谷上空。他们在一处树荫下停步,薛飞光斜倚着树干,茫然地望着这山中的景色,眉宇间不知不觉泛起浓重的愁色。
她虽是年事甚轻,可是她的天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