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裴淳这一方的人反而举足轻重,不管帮助哪一边都足以覆减另一方。
反过来说,假使云秋心已经不治,裴淳便不须顾忌死守,此时或逃或战,形势都完全不同。
再加上云秋心一死之后,辛黑姑未必还帮忙朴日升,这种变化自然十分可怕。
总而言之,朴日升必须确定云秋心还在危睑之中,才能放手一拼。
关键全在云秋心的情况上。
薛飞光霎时间想了许多计策,最后还是决定拒绝朴日升入视,使他莫测高深才行。
她迅快奔出去,但见朴日升和裴淳边谈边走,已迫近大门。顿时暗叫一声“苦也”!全身发冷,晓得裴淳定是已经答应人家探视云秋心了。
朴、裴二人踏入大门,屋内之人全都隐起身形,不让朴日升瞧出虚实。
只有薛飞光独自乏力地倚在门边,向裴淳叹气道:“你已经答应了他是不是?”
朴日升笑道:“薛姑娘放心,朴某有誓言决不做任何伤害云秋心的举动。”
他以为薛飞光见他们一同进来便猜出他的心意,所以没有询问她怎生得知他要入内探视云秋心。
他接着又道:“裴兄已把樊潜公的异能奇技见告,甚愿姑娘推荐得见他一面。”
薛飞光道:“他老人家要见你时,自会找你。”
她心中连连转念,这时已决定只好任得朴日升探视云秋心,幸好她还在昏睡中,只要他不弄出声响,就不妨事。
因此决不可事先说出她醒时的禁忌,以免朴日升一听而知云秋心真正情况。
三人一同穿过数重屋宇,踏入一座探幽的院落内。
薛飞光指一指东首一间厚帘密封的房门,示意他进去。
朴日升点点头,独自进房。
薛飞光便在窗缝监视他的举动。
要知她还万分忧虑一件事,那就是裴淳答应过为云秋心陪死,这是云秋心为了要获得求生的意志和勇气,所以向裴淳这样要求。这使她想到她一旦死了的话,裴淳也不能活着,为了他的缘故,她非鼓起勇气求生不可。
薛飞光晓得朴日升绝对不会加害云秋心,原因前面已经说过。
可是万一朴日升手眼通天,竟探知这个秘密的话,则他说不定就毁诺背信,先毁了云、裴二人再说。
她忧心怔忡地注视着朴日升的行动,只见他轻轻地缓步走到床前,目光落在云秋心苍白的脸上。
这个一代奇才的面上,突然显示急剧的表情变化,忽喜忽忧,似爱似恨,眉宇间流露出深刻的痛苦。
显然他内心中正卷起一场风暴,因而使他明知薛飞光在窗外窥看,仍然抑制不住他的真情流露。
薛飞光突然涌起无限怜悯,她当真替这个丰姿俊逸,而又多才多艺的英雄人物,感到十分悲哀和不平。
以他个人的条件以及目前拥有的权势,应该是情场无往而不利才对。可是他偏偏被朴实无华的裴淳击败,人生何其奇异难解?
陡然间发觉他完全恢复常态,还微微地露出笑容,似是向云秋心招呼。
薛飞光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她敢是忽然回醒了?
她定睛向榻上望去,但见云秋心果然已睁开眼睛,微露讶色地望着朴日升。
薛飞光顿时头皮发炸,全身冒出冷汗。
心想:“朴日升但须使她情感波荡,不论是有意或无意这么做了,都足以令云秋心立刻死亡。而云秋心一死,裴淳为了诺言,也非死不可……”
她简直不敢想,更不敢看,失魂落魄地连退许多步,猛可撞到一个人身上,被那人拦腰抱住。
抱她之人自然就是裴淳,他把她身躯扭转,见她极是迷惘之态,心中讶异不止,便询问地瞅住她。
薛飞光自知心神不定,脑筋闭塞,料事设计之际,定难周密,当即拉了裴淳一同奔出院外,这才开口说道:“事情当真十分不妙,万万想不到云姐姐会在这等紧要关头回醒。”
裴淳疑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妥的么?”
薛飞光道:“朴日升对她的心事,她知道得很清楚。因此,这世间能使她感情荡漾波动的,恐怕只有朴日升了。”
裴淳点头承认这话不假,薛飞光又道:“梁伯伯告诉过我,当她回醒之际,最忌的就是心神震动,尤其是这等男女之情……”
他骇然道:“然则云秋心一睁眼见到朴兄时,会不会心神大震?”
薛飞光叹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会不会,但不管她现下怎样,我们也不能进去。因为云姐姐一见到你们两人,纵是心欲暂时不去想及这场情感的纠纷亦是有所未能,当此之际,她的性命最是危险不过,所以我赶快把你拉出来。”
她停歇了一下,道:“反正她若是见了朴日升而心神震荡的话,现下我们也都来不及挽救啦!”
房内的云秋心忽见朴日升站在床前,别无他人,吃了一惊。
朴日升何等聪明,当即说道:“你别胡思乱想,我是以朋友身份得到他们同意来此探看你的。”
云秋心释然地吁口气,道:“我们离开很久了,别后你都好么?”声音甚是微弱无力。
朴日升忙道:“你身体还很弱,不要说话劳神,我很好,但最欣慰的还是听说你已得到梁药王答允施救之事。”
他心中充满了感激,并不是感激梁药王,而是感激云秋心在如此衰弱的情况之下,开口殷殷问候他的近况,由此可知她心中着实挂念自己。
但见云秋心幽幽地微笑一下,轻轻道:“但我恐怕已活不成了,我心中乱得很,身体好像腾云驾雾一般轻飘虚浮,这一定不是好现象。”
朴日升乃是聪明多智之士,这时一听而知问题严重,心想:“大凡一个人能熬过苦难,须得具有坚强的求生意志才行。她一向忧郁软弱,全无斗志,焉能与死神搏斗?”
心念一转间,便道:“秋心,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的生死你可放在心上么?”
云秋心道:“我当然放在心上啦!”
朴日升道:“那就行啦!请你记住,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朴日升第一个为你自杀,我的魂魄一定到阴间找到你,保护你不被别的恶鬼欺负。”
云秋心不禁一怔,心想他跟裴淳一样也肯为我牺牲性命,可见得他对我实是情深一往。
这个当儿正是她最危险的时期,因为任何人处此境况,总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将来跟哪一个要好的问题。
不论选择哪一个,总须有一人为她心碎肠断。当她念及此,自然情感激荡,替其中一个人难过痛苦!而她最忌的正是这等男女间黯然神伤之情。一旦惹起了这种感伤,便触发病根而突然死去。
朴日升一点也不知道此中的危险,他脑中有一句话隐藏已久,日夕为之不安,须得一吐为快。
此时眼见她表现出很感动的样子,暗想我若不趁这机会说出心中的话,将来还有没有机会说亦未可知,而且关系目前的局势极大,非立刻得到答案不可。
他沉着地道:“秋心,我有句话想问你,假使你得获痊愈之后,你可是打算嫁给裴淳?”
云秋心又是一愣,默然不语,一股悲伤之情涌上胸臆。她一点也不知道这等悲伤情绪能够要了她的性命。而她这刻已是处身在间不容发刺刀边缘上,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之内。
朴日升深沉有力的声音又道:“世上之事都有缘份,人力难以强求。你若肯说出真话,哪怕是会使我心碎肠断的答复,我也终身感激你肯开口回答之情。”
云秋心但觉气息不顺,胸口嗝闷,鲜血光涌上冒,很想大口大口吐出才感觉舒服。
她心中有个绝大的秘密,别人全不知悉,只有梁药王晓得,因为这是梁药王昨日告诉她的。
为了这个隐秘的原因,当朴日升问及她是不是要嫁给裴淳时,顿时心头隐隐作痛,悲伤难禁。朴日升还不知道她已在鬼门关徘徊,情况危险无比,还催她道:“秋心,你难道竟吝于回答么?这个疑结天下只有你能解开。”
云秋心面色变得更加苍白,显露出一种万分动人的凄艳。
她勉强支持着说道:“我枕下有一本书,你读一段给我听听。”
朴日升大为讶疑,伸手到枕一下摸,果然有一本书,便抽出来,心想:“这是什么时候,还要我读一段书给你听?”
他一看这本书籍,但见封面上写着“长阿含经”,不禁一怔,暗念她几时研读佛典起来的?
这长阿含经乃是四部阿含经之一,其余三种名为“增阿含经”、“中阿含经”和“杂阿含经”。四种均属小乘经,而这长阿含经主破邪见,为姚秦佛陀耶舍,竺佛念二僧共译,共二十二卷。
朴日升手中拿的乃是其中一卷,他随手翻开,便念道:“以智慧观察生死之所:由生有老死,生是老死之缘。生由有起,有是生缘。有由取起,取是有缘。取由爱起,爱是取缘。
爱由受起,受是爱缘。受由触起,触是受缘。触由六处起,六处是触缘。六处由名色起,名色是六处缘。名色由识起,识是名色缘。识由行起,行是识缘。行由痴起,痴是行缘也。”
他读到此处,声音微顿,心中暗暗想到:“这一段说法精微清楚,我直到今日读了这一段佛经,才晓得一个人有生死的最初缘起……”
这段经文之内说得甚是明白,一开头就是点明一个人由于有“生”才有老死,所以“生”
是老死的“缘因”。
接着推演下去,譬喻说“生”是由于“有”而起,因此“有”是“生”的缘。
最后一直推演出一个“痴”字。这个“痴”字便是一个人老死的真正之缘了。
朴日升自己念出味道。接着读下去道:“是以缘痴有行,缘行有识,缘识有名色,缘名色有六处,缘六处有触,缘触有受,缘受有爱,缘爱有取,缘取有有,缘有有生,缘生有老病死及忧悲苦恼也。”
这一段只是把上一段的推演顺序复述一遍而已,并无其他意义,但却使读经之人印象深刻得多,不易忘记。
他趁停顿之时,向床上的云秋心望去,但见她双目半合,似是用心思索这两段经文的意义,面上的神色已经平静得多了。
朴日升心头一震,忖道:“这区区两段经文竟有如许力量么?瞧来这佛家当真有点道理,绝非尽是欺人之谈……”
他接着念诵下去,道:“又以智慧观察,无生则无老死,无有则无生,无取则无有,无爱则无取,无受则无爱,无触则无受,元六处则无触,无名色则无六处,无识则无名色,无行则无识,无痴则无行也。”
读完这一段,不觉暗自点头,默想道:“说得不错,无此则无彼,本是至为明白简易之理。”
这一段乃是承接前两段文义而翻出真意,前面解释缘何有“老死”,此处却指破如何便无“老死”。世人到头来最烦恼的便是“老死”,此处指出无老死之道,乃是佛家法门之一。
朴日升意犹未尽,再念下去道:“是以痴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识灭则名色灭,名色灭则六处灭,六处灭则触灭。触灭则受灭,受灭则爱灭,爱灭则取灭。取灭则有灭,有灭则生灭,生灭则老死忧悲苦恼灭也。”
这一段更为显浅易明,总而言之,老死忧悲苦恼的最初来源是一个“痴”字,若是能使“痴”灭,则准此顺推,最后便无老死忧悲苦恼了。
云秋心听了这几段经文,心中默诵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