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靖最先恢复冷静,面色一沉,传令道:“全帮弟子速速包围此厅四周,短兵器在前,长兵器在后。神弩队布防屋顶,命令一下,纵有本帮之人也不须顾得!”他说一句,便有人传一句,一个个接着传出去,指顾之间,步声杂沓如潮涌到。
声威极是赫盛,从厅门望去,只见刀光剑影,塞住去路,屋顶上也簌簌作响,分明许多人已上了屋。
神木秀士郭隐农跃到紫燕杨岚身边,仰天大笑道:“淳于帮主此举敢是对付我师兄妹两人?”
淳于靖道:“不错,本座若中不亲见加害裴贤弟之人血溅此地,决不干休!”口气极是坚决有力,面色严峻,也是一望而知说得出做得到。
赵一悲长老说道:“两位不可鲁莽行事,须知一个人的生死微不足道,但若误杀正义之士,必一生抱愧含疚,永难自安!”
杨岚怒道:“这厮奸诈不在商公直之下,等闲绝瞧不破!”
淳于靖接口道:“姑娘若能证明,本座誓必亲手取他性命!”
杨岚一怔,道:“这话可是当真?”
淳于靖凛然道:“淳于靖一生言出必践,姑娘大可放心!”
郭隐农眼见他威仪慑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心中突然泛起愧怍之情,连忙移开眼光。
但眼光落在师妹面上之时,只见她怔怔地瞧住淳于靖,眉目之间流露出倾慕之色,斗然间升起强烈的妒恨,心想:“这淳于靖是她第二个倾慕之人,也须除去才行。”
淳于靖又道:“姑娘请说!”
郭隐农心中一动,忖道:我如此这般,不但可以除去裴淳,还可博得师妹敬佩爱慕……
当即出掌迅快向杨岚持剑之手拍去,口中大喝道:“师妹快走,为兄与你断后……”
他此举猝出不意,连淳于靖这等胸襟修养之士,也大吃一惊,面色大变。
只听“啪”的一响,杨岚持剑之手被郭隐农拍中,裴淳哼一声,向前扑倒,后背朝天,人人皆见后背涌出鲜血,染湿了外衣。
穷家帮五老纷纷取出兵刃,其余十多个好手,更是喝叱连声,凶猛冲上。淳于靖大喝道:
“都退下去!”穷家帮诸人闻言,齐齐止步,厅中一片死寂。
紫燕杨岚面色惨白,郭隐农左手持笠,右手拿着乌木棍,挡在她身前,满面凶气。
淳于靖指一指地上的裴淳,跛丐叶九和另一个八袋高手一齐抢上,迅即把裴淳抱起退开。
淳于靖缓缓道:“裴贤弟既是被害,本座践诺前言,誓必教两位溅血此地。但动手之时,岂能让裴贤弟遗体再遭践踏……”这几句话说得情深义重,虎目之中隐隐现出泪光。
杨岚面色更加惨白,呐呐道:“你……你当真这等信他爱他?”
淳于靖朗声道:“裴贤弟为人光明磊落,心性仁厚,行事以德报怨,多少次毫不迟疑地舍身为人,这等仁侠之士,举世无匹。教本帮焉能不敬爱信任于他?
但你们,哼!气量狭窄,睚眦必报,又恩将仇报,手段恶毒无比。我告诉你们,生死本不足论,但可惜裴贤弟不是堂堂正正地死在当世名家高手剑下,而是死在卑鄙小人手中。当真是遗恨千古之事,本座将以你们人头哭奠于裴贤弟坟上……”
这一番话,只骂得郭、杨二人无法驳斥,尤其是淳于靖义正辞严,悲愤满面,那郭隐农被他气势所慑,竟不敢开腔狡辩。
淳于靖一击掌,登时有个年轻乞丐双手捧住一把大刀奔到。淳于靖一手提起,刀背上九枚钢环发出响亮的金铁交鸣声。即此便可想见,淳于靖使动这柄九环大刀之时,威势何等赫赫!
郭隐农见他亮出兵器,杀机又起,回转头低声道:“为兄一旦动手,师妹即速趁机冲出!”杨岚苍白的面上,没有一点表示。郭隐农不暇多说,举步向前逼去。
淳于靖喝道:“本帮虽是人多势众,但汝能若不妄行逃走,本座给你们一个公平拼斗的机会!”
郭隐农冷笑道:“不必假惺惺了,我若是杀死了你,你保得住帮众不会一拥而上?来,来,闲话少说!”
赵一悲长老道:“帮主何须对这等无义小人多说!”
淳于靖捧刀叹息一声,说道:“赵长老平生最是持重,力行忠恕之道,今日居然以这等口气说话,可见得裴贤弟实是一代仁侠之士,才能使赵长老大失常态,唉!”
郭隐农斗笠虚虚一推,劲风拂拂扑去,接着黑影一闪,那根乌木棍从斗笠底下疾吐出去,招数仅是奇诡阴毒!
淳于靖喝一声“好棍法”,向左方错开一步,九环大刀挟着一阵龙吟虎啸之声,迅即斜劈,“当”的一声,刀棍相触,郭隐农禁不住退了两步。淳于靖健腕一翻,刀势平推出去。
这一刀变化,细腻精巧,便是内家剑法,最多也不过如是。
郭隐农吃一惊,左手斗笠运聚内力提起封去。“镗”的一声,大刀刺在斗笠之上,郭隐农又震退了半步。
穷家帮之人尽皆晓得郭隐农的斗笠与乌木棍不是凡物,是以见帮主大刀劈刺也毁不了他的棍、笠,毫不惊异。
郭隐农两招都落了下风,羞怒交集,厉声长啸中扑攻上去。忽听杨岚尖声叫道:“不要打啦……”郭隐农不禁一怔,刷地跃回。淳于靖也压住不发,瞧她何事大叫。
紫燕杨岚取下背上铁琵琶,轻轻一抖,紫色布囊褪落。穷家帮众人都运功戒备,五长老心想:“这丫头原是要与郭隐农联手一拼,但此地却容不得你撒野!”
她左手还捏着那口七宝诛心剑,这时环视众人一眼,面色忽然变得更加惨白,蓦地扔掉铁琵琶,发出极响亮的声音。这一手可使得穷家帮上下尽皆不明其故?
郭隐农讶道:“师妹你怎么啦?”
紫燕杨岚泛起一丝苦笑,说道:“裴淳之死,我杨岚自应负全责,但大错已经铸成,人死不能复生,我这就当着众位面前,仍用此剑自尽!”
众人大感意外,郭隐农大声道:“师妹岂能说出‘大错铸成’这句话……”
杨岚苦笑道:“我见穷家帮上上下下听知裴淳惨死之事,都如此悲愤。因想裴淳纵是大奸大恶之徒,也决计不能骗得倒整个穷家帮,我们的确是做错了!”
淳于靖退开数步,举袖遮面,说道:“杨姑娘明达通理,敢做敢当,乃是大勇之人,敝帮自当厚殓遗体,年年设祭拜奠,以示敬仰之意!”这话一方面表示钦佩,一方面也是叫她自尽,解决今日之事。
郭隐农大喝道:“师妹使不得!”
钱二愁长老应声道:“莫非你肯代令师妹一死谢罪?”郭隐农一时之间答不出话。
不过这时杨岚目光茫然地望住淳于靖,心想:“他以袖遮面,不忍目击,可见得他对我……”她心中迷惘地想着别的事,所以没有听见郭、钱对答。
她接着斗然记起一事,便缓缓垂下短剑。淳于靖听到背后之人议论,移开衣袖,讶道:
“姑娘敢是改变了主意!”杨岚点点头。
郭隐农透了一口气,大声道:“如此才对,咱们纵是敌不过他们人多,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
杨岚摇头道:“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想请问淳于帮主一声,裴淳可是当真已死!”
孙三苦长老暗叫一声“不妙”,当即冷笑道:“杨姑娘以为他死了没有?”
杨岚点点头,李四恨长老省得孙二苦之意,接口道:“这就是了,那七宝诛心剑乃是世间第一等神物利器,裴少侠怎生禁受得起?”
淳于靖道:“杨姑娘忽然问及此事,敢是内中另有缘由?淳于靖愿闻其详!”
杨岚说道:“我的手被拍中之时,曾经尽快歪侧剑尖,当时似是平着撞在他的背后穴道之上。不过也难说,听闻此剑锋快无匹,刺人人体,如引刃人水般毫无感觉……”
淳于靖听了,亲自奔出厅去,不久厅外帮众都得令解散。杨岚直到此时,面上方恢复一点血色,随着五老走到一间房内,只见裴淳仆卧床上,背上殷红一片。淳于靖正在剪开他背上衣服,查看剑伤。不过裴淳未曾断气却已可确定,只是呼吸极是微弱,如非细心查察便难发觉。
淳于靖看过他的伤势,说道:“只划伤了一点皮肉,决不致命,想来必是真元大耗之后,被郭兄一掌之力传入穴道,是以血液闭塞,呼吸微弱,宛如死了一般……”
杨岚举手加额,喃喃违:“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穷家帮五老面上喜色不久都消隐不见,换上忧愁之容,一望而知他们都怀着极重的心事,只有淳于靖仍然十分欣慰地照料着裴淳。
忽听一阵步声响处,跛丐叶九进来,说道:“禀告帮主,朴国舅派人谒见!”
淳于靖头也不抬,应道:“知道了,请来人到前厅相见!”叶九领命出去,穷家帮五老面上愁色更重。
郭、杨两人都发觉了,郭隐农装不知道,杨岚却忍不住低问道:“朴国舅敢是差人下战书来了?”
赵一悲长老应道:“不是,他着人送银子来!”
杨岚道:“哦,我明白了,这叫做先礼后兵!”
钱二愁长老说道:“地也不是,这笔银子是送给裴少侠的!”
郭隐农哼了一声,道:“原来他是个有银子就买得动的人。”
孙三苦长老淡淡道:“也可以这么说,那朴日升是用十万两银子买一个消息!”郭隐农鼻孔中嗤一声,说道:“师妹,咱们走吧!此处铜臭熏天,尤其是其中夹有胡人膻腥之味,可厌得紧!”
淳于靖忽然接口道:“郭兄这话甚可敬佩!”
穷家帮五老齐齐点头,道:“帮主说得是!”
杨岚却不肯走,问道:“然则诸位长老为何面露忧色,敢是另有隐情?”
赵一悲道:“姑娘猜得不错,这十万两银子若是吞不下,就须以人头抵偿!”郭隐农心中暗喜,表面上不动声色。
他原是深沉多智之人,这刻一见众老都肯答话,已知自己两人对他们必有助力。当下说道:“十万两买一颗人头两不吃亏,师妹,咱们走吧!”
杨岚道:“你急什么?又不是我们的人头!”
郭隐农陪笑道:“愚兄是记起咱们大师兄之约,须得赶去会唔!”
杨岚道:“他又不是我真的师兄,我不需听他的话,再说我讨厌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口中胡说八道……”
郭隐农大是尴尬,道:“好吧!不去就不去,不过大师兄只是爱讲笑话,实在不是疯癫!”
赵一悲道:“令师兄想必就是足迹踏遍天下的九州笑星褚扬了,听说他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在宇内各处流浪,席不暇暖,虽说是练就师门神行之术,却也未必有点不近情理,郭兄定必晓得是何缘由的吧?”
郭隐农傲然道:“我当然晓得,我师兄并非锻炼神行之术才奔走天下,他是为了要找一样物事。”
众人见他提及九州笑星褚扬,便泛起傲然之容,可知他对这位师兄极是崇拜。李四恨问道:“是什么物事?能得教令师兄苦苦访寻?”
郭隐农环顾众人一眼,只见杨岚也露出想知道的神情,当即改变心意,道:“恕我不能奉告,这个秘密只许我们师兄妹知道。”
穷家帮五老见闻广博,深知那九州笑星褚扬一身武功极是高明,比之他的师父千里独行姜密,不过是在伯仲之间。此所以郭隐农行走江湖,许多门派都不敢惹他,便是因为姜密和褚扬加起来实是无法抵敌之故。这时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