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兄深愧过去数十年中,极亏友于之道,以至兄妹失和,罪皆在愚兄也。中夜自思,恶行种种,又岂仅获罪于大哥贤妹而已?比者华山二次论剑,愚兄得蒙一灯大师点化,今已放下屠刀,皈依三宝矣。修持日浅,俗缘难断,青灯古佛之旁,亦常忆及兄妹昔日之欢也。临风怀想,维愿多福,衲子悔生合什。”
他一路读,裘千尺一路暗暗饮泣,等到那信读完,他忍不住放声大哭,叫道:“大哥,二哥,你们可知我身受的苦楚啊。”倏地揭下面具,叫道:“公孙止,你还认得我么?”这一句厉声而喝,大厅上又有七八枝烛火熄灭,余下的也是摇晃不定。烛光黯淡之中,众人眼前突地出现一张满脸惨厉之色的老妇面容,无不大为震惊,谁也不敢开口,厅上眼前突地出现一张满脸惨厉之色的老妇面容,无不大为震惊,谁也不敢开口,厅上寂静无声,各人心中怦怦跳动。
突然之间,站在屋角里侍候的一个老仆奔上前来,叫道:“主母,主母,你可没有死啊。”裘千尺点点头道:“张二叔,亏你还记得我。”那老仆极是忠心,见主母无恙,喜不自胜,连连磕头,叫道:“主母,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了。”厅上的贺客之中,除了金轮法王等少数几个外人,其余都是谷中邻里,凡是三四十岁以上的,大半认得裘千尺,一时七张八嘴,拥上前来问长问短。
公孙止大声喝道:“都给我退开!”众人愕然回首,只见他对裘千尺戟指喝道:“贱人,你怎地又回来了?居然还有面目来见我?”
绿萼一心盼望父亲认错,与母亲重归于好,那知听他竟说出这等话来,激动之下,奔到父亲跟前,跪在地下,叫道:“爹,妈没有死,没有死啊。你快陪罪,请她原恕了吧!”
公孙止冷笑道:“请她原恕?我有什么不对了?”绿萼道:“你将妈妈手足筋络挑断,幽闭在地底石窟之中。让她死不死活不活的苦渡十多年时光,爹爹,你怎对得住她啊。”公孙止冷然道:“是她先下手害我,你可知道么?她将我推在情花丛中,叫我身受千针万刺之苦,你知道么?她将解药浸在砒霜液中,叫我服了也死,不服也死,你可知道么?
她还逼我手刃……手刃一个我心爱之人,你可知道么?”绿萼哭道:“女儿都知道,那是柔儿。”公孙止已有十余年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这时不禁脸色大变,抬头向天,喃喃的道:“不错,是柔儿,是柔儿,是这个狠心毒辣的贱人,逼得我杀了她的。”只见他脸色越来越是凄厉,轻轻的叫着:“柔儿……柔儿……”
杨过心想这对冤孽夫妻谁都不是好人,自己中毒已深,在这世上已活不了几日,这几天之中只盼与小龙女找个人迹不到之所,安安静静的渡过,那里还有心思去分辨公孙止夫妇的谁是谁非,轻轻拉了小龙女的衣袖,低声道:“咱们去吧。”
小龙女道:“这女人真的是他妻子么?他真的这么关了十多年?”她心地诚纯洁,实难相信世上有如此恶毒之人。杨过道:“他夫妻二人是互相报复。”小龙女偏着头沉沉半晌,低声道:“这个我就不懂啦。难道这女人也是和我一般,被逼和他成亲?”在她心中想来,二人若非被逼成婚,定然你怜我爱,岂能有这种极可怖的相互残害?杨过摇头道:
“世上好人少,恶人多,这种人的心思,原朼教旁人难以猜测……”正说到此处,忽听公孙止大喝一声:“滚开!”右腿一抬,绿萼身子飞起,向外撞将出来,金是给父亲踢了一脚。
她身子飞去的方向,正是对准了裘千尺的胸膛。裘千尺手足用不得力,只得低头一避,但绿萼来势太快,砰的一响,她身子与母亲肩头相碰,裘千尺仰天一交,连人带椅的向后摔去,光秃秃的脑门正好撞在石柱之上,登时鲜血溅柱,爬不起身。绿萼给父亲踢了这一脚,也是俯伏在地,昏了过去。
杨过本欲置身于这场是非之外,眼见公孙止如此凶暴,忍不住的怒气勃发,正要上前与他理论,小龙女身形一晃,已抢上前去,将裘千尺扶起,在她脑门后“玉枕穴”上推拿了几下,抑住流血,然后撕下衣襟,给她包扎伤处,向着公孙止喝道:“公孙先生,她是你元配夫人,为何你待她如此?你既有夫人,何以又想娶我?便算我嫁了你,你日后对我,岂不也如对她一般?”这三句问话问得痛快淋漓,公孙止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马光祖忍不住大声喝采,潇湘子冷冷的道:“这位姑娘说得不错。”
公孙止对她实怀一片痴恋,虽给她问得语塞,心中却并不动怒,低声下气的道:“柳儿,你怎能与这恶泼妇相比?我是爱你唯恐不及,我对你若有丝毫坏心眼儿,管教我天诛地灭。”小龙女淡淡的道:“天下我只要他一个人爱我,你就是再喜欢我一百倍,我也半点不希罕。”说着过去拉住了杨过的手。杨过愤激异常,心道:“姑姑这般倾心待我,偏生我已活不了几日,这都是你这狗贼害的。”指着他喝道:“你说对我姑姑没半点坏心眼儿,哼,你将我陷身死地之中,却来骗她成婚,这是好心眼儿么?她身中情花之毒,你明知无药可救,却不向她说破,这是好心眼儿么?”小龙女吃了一惊,颤声道:“当真么?”杨过道:“不要紧,这药你已服下了。”说着微微一笑,这微笑中又是凄凉,又是愉快,心想:“我把药给你服了,我是甘心情愿的为你而死啊。”
公孙止望望裘千尺,又望望小龙女和杨过,眼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转,心中妒恨、情欲、失望、羞愧,各种激情纠结在一起,平素虽是极有涵养,此时却已陷入半疯之境,突然一俯身,从新婚交拜的红毡之下取出阴阳双刀,当的一声互击,喝道:“好,好!今日咱们一齐同归于尽吧!”众人万料不到他在吉具之下竟藏着凶器,不禁同声“噫”了一下。
小龙女冷笑道:“过儿,这等恶人,原也不必跟他客气。”呛啷一响,也从新娘的大红喜服之下取出一对剑来,正是那君子剑与淑女剑。杨过大喜,叫道:“啊,你只是为了救我,这才假意和他成婚。”要知小龙女虽然不通世务,但对付心中恨恶之人,下手时却半点也不留情,当时为孙婆婆报仇,即曾杀得重阳宫中全真诸道心惊胆战,广宁子郝大通几乎性命不保。此日公孙止害得她与杨过不能团圆,她早已有了以死相拼之念,是以喜服下暗藏双剑,只待他救了杨过,立时俟栈相刺,若是不胜,那便自刎以殉,决不将贞洁丧在这水仙幽谷之中。
众贺客见一对新婚夫妇原来各藏刀剑,都是惊愕无已,只有金轮法王等少数有识之士,早料到这场喜事必无美满结果,但见裘千尺一击即倒,与她先前所显示的深厚内功殊不相称,却是大感诧异。
杨过从小龙女手中接过君子剑来,说道:“姑姑,咱们今日杀了这匹夫,给我报仇。”小龙女将淑女剑一震,奇道:“给你报仇?”杨过暗自难过,但想此事不能跟她说穿,只说:“这贼杀才害的人不少。”长剑抖处,径刺公孙止左胁。他知今日之斗,实是极为凶险,小龙女身上情花之毒虽解,自己却中毒极深,若是双剑合璧,施展“玉女素心剑法”,一动真情,立时剧痛难当,于是目不斜视的望着敌人,使开“全真剑法”,一招一式,法度谨严无比。这一路剑法若是由马钰、丘处机等老道出手,自是端稳凝持,深具厚重古朴之致,在杨过使来,却不免显得少年老成,微见涩滞。
公孙止知他二人双剑联手的厉害,一上手即使开阴阳倒乱刀法,右手黑剑,左手金刀,招数凌厉无前。但杨过的全真剑法乃当年王重阳所创,虽不如敌手凶悍,却是变化精微,杨过谨守不攻,连接了他三招。小龙女一声呼叱,挺着淑女剑攻击公孙止后心。公孙止恚恨难当,心道:“这个花朵一般的少女原是我新婚夫人,此时却与旁人联剑攻我。”又想:“裘千尺突然出现,揭破前事,自己威信扫地,颜面无存,非但再难逼迫小龙女成婚,连这水仙幽谷的基业也已不保。但他仗着武功精湛,数十年来所谋无不顺遂,今日虽遇棘手难题,还是要拼武力一逞,只要将杨过打败,便挟着小龙女远走高飞,纵然她只活得三十六日,这三十六日之中也要叫她成为自己妻室。”他心思越想越邪,这倒乱刀法却越来越是猛恶。
小龙女使着玉女剑法,待要和杨过心意相通,发扬“素心剑”的威力,那知他目光始终不和她相遇,只是自顾自的挥剑拒战。小龙女好生奇怪,道:“过儿,你怎么不瞧我?”她心中柔情渐动,剑光忽长。杨过听了她的语声,心中一震,登时胸口剧痛,剑招稍缓,嗤的一下,衣袖已被黑剑划破,小龙女大惊,刷刷刷连攻三剑,阻住公孙止进击。杨过道:“我不能瞧你,也不能听你说话。”小龙女软语温存:“为什么?”杨过只怕再遇危险,粗声答道:“你要我死,那就跟我说话。”她怒气一生,疼痛登止,将公孙止黑剑的招数尽行接了过来。
小龙女好生歉然,道:“你别生气,我不说啦。”突然心念一动:“啊,我剧毒已解,难道他并未服药?”想到此处,又是感激,又是怜香,当真是柔丝万缕,深情无限,这一下劲随心生,玉女素心剑法威力大盛,招数递将出去,竟然将杨过全身要害,尽行护住。本来她既守护杨过,杨过就该代她防御敌招,但他不敢斜目旁视,变得她全身一无守备,处处能受敌招。
公孙止的目光何等敏锐,数招之间,早已瞧出破绽,但他不欲伤害小龙女半分,一刀一剑,均是向杨过猛烈砍刺,但见攻的果是如惊涛冲岸,守的却也似坚岩屹立,数十招中公孙止竟是半点也奈何不得敌手。
这时绿萼已经醒转,站在母亲之旁观斗,她见小龙女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尽力守护杨过,不禁自问:“若是换作了我,当此生死之际,也能不顾自身而护他么?”想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心道:“我定能如这位姑娘这般待他,只是他却万万不肯如此待我。”正自胡思乱想,忽听裘千尺叫道:“假刀非刀,假剑非剑!”杨过与小龙女听了,同时一怔。
二人尚未明白她这两句话的用意,裘千尺又叫道:“刀即是刀,剑即是剑。”
杨过与公孙止斗了两次,一直在潜心思索他这阴阳倒乱刀法的秘奥所在,但觉他将轻飘飘的黑剑硬砍硬拆,一柄沉厚重实的锯齿金刀却是灵动飞翔,走的全是单剑的路子,招数极是奇特。但若以刀作剑,以剑作刀,那也罢了,偏生倏忽之间,他剑法中又显示刀法,而刀招中也隐隐含着剑招的杀着,端的是变化无方,捉摸不定,此时忽听得裘千尺叫了那十六个字,灵机一动,心道:“难道他刀上的剑招、剑上的刀招全是花假?”眼见那黑剑横肩砍了过来,明明是大刀的招数,心中只当他是一柄长剑,君子剑一挺,双剑相交,铮的一声,但若对方武功稍差,不能适当应付,那刀招却也能够伤人。
杨过一试成功,心中大喜。当下凝神找他刀剑中的破绽,心想他招术错乱,虽然奇妙,但路子定然不纯,拆了数招,忽听裘千尺道:“攻他右腿,攻他右腿。”杨过见他金刀晃动,下盘实是无隙可乘,但想裘千尺手足劲力虽失,胸中所藏的武学却丝毫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