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离他身子约摸半尺之处,突然间在半空中划个小小弧形,猛地射向黄蓉。暗器中途改道,在武功深湛之士,原本寻常,只要射出时劲力发中带收,或左斜右偏,或上飞下指,均能随心所欲,但裘千尺这两枚枣核钉,人人都见到是射向公孙止,蓦地里改道,连黄蓉这等机变之人,事先亦未防备,待得发觉,已然不及。幸好她应变也是奇速,半空中急使个“千斤堕”,向下疾落,拍的一声,那枣核钉终于射入她的右肩。
黄蓉虽然避开了要害,但那枣核钉劲力实在太强,只感全身一震,手臂酸软,拍的一声,一根打狗棒掉在地下,自她出任丐帮帮主,从洪七公手中接过这打狗棒后,江湖上会过无数英雄好汉,虽不能每仗必胜,但打狗棒脱手,却是从所未有之事。这一来因裘千尺过于狡诈,显然是两人联手在对付公孙止,那知她却会忽而转去攻击同伴,二来则因黄蓉将软猬甲给了女儿,如她仍有软猬甲护身,别说一枚枣核钉,便是十枚八枚打在身上,也是丝毫不致有损。
武三通、郭芙等见黄蓉一个踉跄,似乎又已受伤,还道她仍是故意做作,反不如先前她假受伤那般为她耽心,杨过却已瞧得明白,身形一晃,抢上去拾起打狗棒,递在黄蓉手里,同时玄铁剑向左一挥,一股劲风直掠出去,公孙止金刀尚未砍出,已被这股凌厉无比的剑势送得斜退了三尺。这一来他自是惊骇无已,想不到相隔月余,这小子断了一臂,武功却精进若斯,一眼回瞥,只见裘千尺脸色苍白,显是也对杨过的武功大感讶异。
绿萼站在父亲与母亲之间,她平素对严父甚是害怕,从不敢对他多说一言半语,但自从听了他在断肠崖前对李莫愁所说的那番话后,心想虎狼虽毒,亦不食亲生之儿,他竟欲害死女儿来讨好一个初识面的女子,那里还有半分父女之情?反正自己死志已决,心中惧怕尽去,向公孙止踏上一步,说道:“爹爹,你从前打断妈妈的四肢,将她囚禁在地底山洞之中,如此狠心,已是世间罕有。但今日晚间,你在绝情峰下断肠崖,跟李莫愁说些什么话来?”
公孙止心中一凛,他与李莫愁在那隐僻之极的处所说话,万料不到竟会言入旁人之耳。他虽是个狠毒之人,但对女儿如此图谋,总不免做贼心虚,一听女儿当场指出,不由得脸色一变,道:“什……什么?我没说什么?”绿萼淡淡的道:“你要害死女儿?去讨好一个跟咱家全不相干的女子。女儿是你亲生,你要我死,女儿原也不违抗,但你手中那枚绝情丹,却是妈妈答应不给旁人的,你还给我吧!”说着走上两步,向着他伸出手来。
公孙止一缩手,将瓷瓶揣入怀中,冷笑道:“你母女二人心向外人,一个叛夫,一个逆父,都不是好东西,今日我暂且不来跟你们计较,日后报应到头,你们自知。”说着刀剑一交,发出嗡嗡之声,大踏步便往外闯。
杨过听绿萼直斥公孙止之非,说什么要害死女儿,去讨好一个全不相干的女子,不明其中原委,于是玄铁剑一横,拦住了公孙止的去路,向绿萼道:“公孙姑娘,我有一言请问。”
公孙绿萼听了他这句话,一股自怜自伤之意,陡然间涌上心头,暗道:“我舍命为他取丹之事,决不能让他知晓。过了几年,他名震天下,子孙满堂,那时自早把我这苦命女子忘了,又何必为了此事,使他终生耿耿于怀。”于是低声道:“杨大哥有何吩咐?”杨过道:“你适才言道:令尊要害你性命,去讨好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那女子是谁?此事从何说起?”绿萼道:“那女子是李莫愁,至于其中原委……”她顿了一顿,说道:“我爹爹虽如此待我,但终是我亲生之父,此事做女儿的不便再说……”裘千尺猛地喝道:“你说啊!他能做得,你便说不得?”绿萼摇摇头道:“杨大哥,那半枚绝情丹,在我爹爹手中的瓷瓶之内。我……我是个不孝的女儿。”说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纵声叫道:“妈!”奔向裘千尺身前。她说“我是个不孝的女儿”,在裘千尺听来,还道是指违抗父亲,其实绿萼心中,却说的是不遵母命,满厅数十人中,只有黄蓉一人,才明白她的真意。
公孙止见强敌环伺,心下早有计较:“天幸恶妇痰迷心窍,在这紧急关头打了郭夫人一枚枣核钉,只有乘她们双方争斗,我便可乘机脱身,坐收渔人之利。”当下纵声笑道:
“好好好,乖女儿,真不枉了爹爹疼爱。你和妈妈守住这边,要令今日来咱们绝情谷之人,个个来得去不得。”说着举刀提剑,突向倚在椅上的黄蓉杀去。
郭芙挺剑护母,耶律齐站在她的身边,手中长剑给了她使用,当下空手而上,自旁侧击。公孙止斜眼一瞪,心道:“好小子,当真活得不耐烦了,竟敢空手斗我?”金刀横砍,黑剑指向郭芙咽喉。郭芙举剑来格,黄蓉急叫:“芙儿,小心!”但听铮的一声,她手中长剑又断,公孙止的黑剑去势毫不停留,直往郭芙头颈削去。黄蓉急得一颗心从脖子中跳了出来,常言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她空有满腹智计,到了亲生女儿遭险,在这一瞬之间竟无解救之方。陆无双在旁喝道:“举右臂去挡!”
郭芙性命在呼吸之间,眼见敌剑来势如风,削到了颈边,那容细辨是谁呼喝,不由自主的举臂一挡。程英喝道:“表妹,你怎地……”她知陆无双极恼郭芙斩断杨过的手臂,存心扰乱郭芙心神,要她举臂挡剑,那么一条手臂也非斩断不可。程英对杨过断臂之事,自也极是耿耿,适才黑暗中言念及此,曾悄悄哭了一会,但她性格温柔,只觉这事甚是不幸,郭芙行止过于莽撞,要说盼望她也断一臂,却绝无此意,因此一听陆无双的呼喝,觉得她用心太狠,忙出口喝阻,但为时已经不及,公孙止的剑刃已掠到了郭芙的手臂。
但听得嗤的一声响,郭芙衣袖上划破了一条极长的口子,同时被剑力震得立足不定,身子一晃,向旁跌出,但说也奇怪,她手臂竟然没被削断,连血点也没溅出一点。程英、陆无双固然吃惊,公孙止和裘千尺也是心中大震。郭芙斜退数步,站稳身子,对陆无双甚是感激,她是个胸无城府的姑娘,还道陆无双是好意相救,叫道:“多谢姐姐!可是你怎知……”杨过在桃花岛居住甚久,知道黄蓉有一件宝刀利刃不能损伤丝毫的软猬甲,此刻郭芙所以能保命全臂,纯系这软猬甲之功,她问“可是你怎知……”下边自是要说“我有软猬甲护身?”心想公孙止一剑不能伤她,其胆已寒,如何能令其知悉软猬甲的秘密?要知敌人越是心神不定,行事越是易于得手。
杨过见公孙止和裘千尺相望一眼,眼光之中虽然各存怨毒,但更多的却是惊讶和疑问,要知公孙止手中的黑剑虽细,却是砍金断玉、削铁似坭的利器,这一剑居然只割破郭芙的衣袖而皮肉丝毫不损,自当令他们大惑不解,于是冷笑道:“公孙先生,你不认得这位姑娘是谁么?”公孙止跟李莫愁在断肠崖前相晤,对来谷各人的来历,早已探问了一个大概,明知郭芙是谁,但他不肯示弱,漫不在意的道:“小小一个女娃娃,我怎知她是谁。”杨过道:“这位姑娘是大侠郭靖之女,桃花岛主黄药师的外孙女儿,她家传绝艺,周身刀枪不入,你这口破铜烂剑的玩意儿,怎能伤她?”
公孙止怒道:“哼,适才我是手下留情,难道我当真便伤她不得。”说着黑剑一振,发出嗡嗡之声。郭芙心道:“若不是陆家姊姊提醒,我还忘了这软猬甲原来有这般妙用,看来她说话虽然尖酸刻薄,良心倒是好的,待会还得多谢她才是。”她见公孙止神色之中,对自己甚是轻视,暗想:“我既不怕他的刀剑,只须上前猛攻便是。这是个有嬴无输的局面,这便宜如何不检?”于是说道:“小武哥哥,你的剑给我,这老儿不信我家桃花岛的功夫,且让他见识见识。”武修文倒转长剑,将剑柄送了过去。郭芙伸手接住,挽个剑花,说道:“公孙老儿,你再上吧!”但看她得意扬扬,竟然是有恃无恐,便似高手戏弄庸手的一般神态。
公孙止见她这剑花一挽便知她剑术的火候甚浅,喝道:“好,我再领教!”一刀向她面门砍出,郭芙身形一闪,还了一剑。公孙止一剑倒翻上来,往她剑上震去。郭芙心道:
“不好!我身上有软猬甲,长剑之上却无护剑宝甲,只要双剑一交,我手中长剑又是非断不可。”当即回剑避开。公孙止双手一并,刀剑均已握在右掌之中,呼的一声,左掌拍出。郭芙大喜:“你这一掌若是拍在我软猬甲的倒刺之上,那你可算是倒足了霉啦!”但恐他掌力厉害,当真拍在身上,不免内脏受震,于是身子略倒,先卸去他七成掌力,然后存心受他一掌。
那知公孙止一掌尚未用完,突然倒纵丈余,说道:“好丫头,暗箭伤人!”身子向前直跌,郭芙愕然,说道:“我没伤到你啊!”不禁大奇:“难道这软猬甲当真有如此妙用?他手掌尚未沾及我衣服,竟然已使他受了损伤。”
其实公孙止是何等老奸巨猾之人,他一心只是要将怀中的绝情丹尽速送去交给李莫愁服食,此时那有闲心来跟郭芙这种小姑娘争强斗胜?他假装受伤摔跌,脚下似乎站立不定,几个踉跄,跌跌撞撞的冲向后堂。他在这片刻之间,早已将敌情审察清楚,正面杨过和郭芙都是厉害人物,还有那长眉老僧虽似神游入定,但决非易与之辈,正好乘着郭芙似乎得手之际,便此从后堂溜走。
公孙绿萼站在母亲身边,见他怀了绝情丹,便要出厅,忙纵身向前,说道:“爹爹慢走!”便在此时,尖啸声起,两枚枣核钉也已袭向公孙止。裘千尺生怕公孙止一闪避,铁钉便打中女儿,因此铁钉喷出时取势甚高,射向他的后脑。公孙止一低头,两枚铁钉从绿萼鬓上掠过,叮叮两响,钉入石壁,公孙止喝道:“让开!”脚下竟不丝毫停留。绿萼道:“你把绝情丹……”话未说完,公孙止左手前伸,一勾一带,已扣住她手腕脉门,一转身,将女儿挡在胸前,喝道:“恶妇,你真要拼命,大家同归于尽吧!”裘千尺口中两枚枣核钉已喷到了唇边,突见变生不测,收势不及,只得一侧头,将两枚钉子向旁射出。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裘千尺只求枣核钉不致打在女儿身上,那里还顾得取什么准头,但听得“啊、啊”两声大叫,两名绿衣弟子一中脑门、一中前胸,立时毙命。公孙止知道要夺回绝情谷,除了仗李莫愁为助之外,必须众弟子归心,眼下这事正是激怒众弟子的良机,叫道:“恶妇,你辣手杀我弟子,决不能跟你干休!”但只因说了这两句话,略一延缓,杨过身形一晃,已截住了他的去路,说道:“公孙先生,咱万事须得有个了断,别忙便走!”公孙止将女儿举起,狞笑道:“你敢拦我?”以左脚为轴,滴溜溜转了个圆圈,跟着又以右脚为轴,再转一圈,两个圈子,已向前趋进四尺,离杨过身子不过四五尺而已。眼见他将绿萼的身子越转越急,若是杨过以剑阻截,裘千尺以钉追击,均非伤了绿萼不可。
杨过心想:“我岂能为了抢夺救我自己的丹药,却去害了公孙姑娘的性命?”但见公孙止抓着女儿,又是一个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