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父亲被人害死,母亲也不必补蛇为生,自不致给毒蛇咬死,自己更不会吃尽这些苦头,又想到桃花岛上郭靖夫妇对自己的情景。当时只觉二人神态总是不自然,有些儿客气,有些儿忌讳,绝不如对待武氏兄弟那么要说便说,要骂便骂,这原由心中一直想猜不透,但感蹩扭,原来自己的杀父仇人,竟是对自己显得十分亲热慈和的郭靖夫妇。
他一时之间惊愤交迸,手上使不出劲来。傻姑大叫一声,从床上跃起。程英走近他身边,轻轻说道:“傻姊姊素来傻里傻气,你是知道的。她病中语无伦次,千万别信她的。”但她自己心中,却也信傻姑所说的乃是真话,也知这种劝慰管不了用,只是见杨过满脸愁苦,心中极是不忍。这几句话杨过全没听见,他呆了半晌,一跃出门,翻身上了瘦马,那马一窜而前,转瞬间奔出数十丈外。隐隐听得身后“傻蛋!”“杨大哥!”的呼声,此时他那里还去理会,心中只想着:“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这一口气狂奔,两个多时辰竟驰了近百里路程,忽觉得口唇上甚是疼痛,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血,原来他愤慨中咬紧口唇,竟将上下唇都咬破了。他本就愤世嫉俗,此时更觉天地之间人心鬼蜮,实无一好人:“郭伯母本来待我并不好,那也罢了,但郭伯伯,郭伯伯……”他心中对郭靖一直崇敬异常,觉得他德行武功固然超凡绝俗,对待自己尤是一片真心,这时却感大大受了欺骗。想到伤心之处,下马坐在大路之中,抱头痛哭起来。这一番大放悲声,当真是天愁地惨,似乎人世间的伤痛烦恼,尽数到了他的哭声之中。他与父亲从未见过一面,也从未听人说起,但他自幼空想,在小小心灵之中,把杨康想得十全十美,世上再无如此好人。
他那知道他父亲生时卖国求荣、认贼作父、乃是个反复无义的小人!
他哭了一阵,忽听得马蹄声响,北边驰来三四匹马,马上骑着的都是蒙古武士。当先一人手持长茅,矛头刺着一个两岁大的婴儿,哈哈大笑的奔来。那婴儿尚未死绝,兀自发出微弱的哭声。那些蒙古武士见他坐在大路之中哭喊,均感诧异,一人叫道:“让路,让路。”说着一矛向他刺到。杨过心中正自烦恼,抓住矛头一扯,将那武士拉下马来,反手一掌,那武士直飞出三四丈远,脑骨碎裂而死。余人见他如此神勇,发一声喊,一齐转马逃回。只听拍的一声,那婴儿摔在路上。杨过抱起来一看,原来是个汉人的孩子,肥肥白白,甚是可爱,这一矛刺在肚腹之中,一时一得就死,可也已不能够医活,小嘴中啊啊的,似乎还在叫着“妈妈。”杨过伤痛之余,悲天悯人之心转盛,抱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孩子,又流下泪来,眼见他痛苦难当,轻轻一掌将他击死了,用蒙古武士的长矛在地下掘个小坑,要将他掩埋。
只掘得一半,猛听得蹄声如雷,尘土飞扬,号角声中大队蒙古兵急冲而至。杨过手挺长矛上马,那瘦马却是久历沙场的战马,长嘶一声,向蒙古兵冲去。杨过手起矛落,一连搠翻三四人,但见敌人不计其数的涌来,当下拨转马头,落荒而走。背后箭如飞蝗般射来,他挥矛一一拨落。这瘦马脚程奇快,片刻间已将追兵拋落,但兀自不停,仍是在荒野中如飞奔跑。又过一阵,杨过见天色渐晚,收缰遥望,四下里长草没胫,奇峰迫人,暮霭苍茫,静悄悄的非但没有人声,连乌鸦麻雀也没一只。
⊙罟碌寐砝矗种谢贡ё拍歉鏊烙ぃ患婺咳缟成仙袂橥纯嘁斐#闹胁胰唬氲溃骸刚夂⒆拥母改缸允前趟菩悦话悖敲晒盼涫咳从贸っ幻趟懒怂⒆邮撬懒耍傥拗酰改溉词且纬Υ缍狭恕U庑┟晒疟缶倌舷拢宦飞喜恢λ蓝嗌俅笕诵‘ⅲ俊乖较朐绞悄咽埽毕略诖笫髋跃蛞桓隹樱‘⒙窳耍窒肫鹕倒弥裕骸刚庑‘⑺懒耍杏形姨嫠诼瘢腋盖兹丛嵘碛谖谘恢冢Γ忝羌群λ懒怂袢胪林杏钟泻畏粒空庥眯牡闭媸谴醵局亮恕!?
这时那瘦马奔跑了大半日,已甚疲累,这一带大军过去,兵荒马乱,未必便找到宿头,杨过怕在地上睡热之后有甚毒蛇虫蚁侵害,于是从囊中取出一条蝇索,高高的缚在两棵大树之上,学着小龙女的睡卧之去,躺在绳上。睡到半夜,忽闻到一阵腥风,接着几声吼叫,此起彼伏。杨过吃了一惊,忙向吼叫处望去,这晚正是月尽夜,四下里一片漆黑,但他久处古墓,双目能在黑夜视物,只见碧油油四盏小灯笼慢慢走近,定神一看,原来是两头毛色纯黑的猛虎。这两头老虎身子又细又长,与中原常见的品种大不相同。二虎边嗅边行,走到掩埋小孩之处,四只前爪一齐爬搔。杨过大怒,欲待跃下打虎,苦于未携兵刃,那柄从蒙古兵手上夺来的长矛已在途中拋掉,眼见两条大虫牙尖爪利,猛恶异常,与之空手相搏,只怕自己受伤。正自踌躇,忽听西首砰腾一响,隔了片刻,又是砰腾一响,杨过于眼一望,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是一具长长的棺材,一跳一跳的移近。
棺材自行会动,那真是闻所未闻,杨过横卧绳上,惊得呆了,连大气心不敢喘一口。
那棺材跳了几下,在一株大树下停了,两头黑虎好奇心起,奔了过去,绕着棺材打圈,鼻中发出呜呜之声,伸出前爪在棺材盖上挖抓。突然砰的一声,棺材盖飞开,里面跃出一个又高又瘦的殭尸,左足笔直跃出,将一头黑虎踢了一个觔斗。另一头黑虎跃起咬他,给那殭尸抓住了头颈,掷了出去。杨过见这殭尸如此神力,惊得全身都是冷汗。
两头黑虎吃了败仗,却不服输,远远蹲在地下,呜呜呜的发威,忽听得山谷后啾啾啾的叫了三声,犹如枭鸣,一团黑影如一溜烟般着地滚来。两头黑虎向那黑团迎去,站在它的身边,伏地摆尾,极是驯伏。那黑团滚定不动,原来是个全身黑衣的矮老头子,他皮肤漆黑,黑须飘飘,肩头站着一只极大的秃头枭鹫,毛羽也是纯黑。只听那黑矮人说道:“潇湘子,你怎么打我的小猫?常言道,打狗该看主人面,你这个不太无礼么?”他身高不满三尺,说话的声音却是响若奔雷,轰轰轰的,将杨过的耳朵震得极不舒服。那殭尸冷笑一声,细声细气的道:“摩星仁兄,我又没有打坏你的小猫。这里给你赔礼了。”说著作了一揖。
杨过这时瞧得清楚,原来那殭尸其实是人,只是他行动硬直,脸白如纸,又是打从棺材中出来,这才错误他是殭尸,瞧他擒拿足踢的功夫,视绝顶凶猛的大虫犹如无物,实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只是如此丑陋的一个怪物,却用上一个“潇湘子”的雅号,未免大是不称。两人把猛虎叫作“小猫”,矮的性如烈火,高的却是阴阳怪气,真是处处出人意表。
只听那黑矮人道:“潇湘子,金轮法王的事,是怎样了?”杨过听得“金轮法王”四字,不禁留上了神,只听潇湘子冷冷一笑,在棺材上坐了下来,说道:“他单枪匹马的去和中原武师相争,吃了个大大的败仗。”
那黑矮人哈哈大笑,声振林梢,他肩上的枭鹫也喀喀的叫了起来,声音极是难听。黑矮人笑了一阵,大声道:“我尼摩星万里迢迢的从天竺赶来,却被金轮和尚先到一步,封了蒙古的第一国师。哼,哼,凭他的武功,能当得这‘第一’二字么?”潇湘子阴恻恻的道:“天下除了你摩星兄,原也无人当得。”尼摩星哈哈一笑,甚是得意,潇湘子也跟着冷笑了几声。尼摩星道:“潇湘子,你近在湘西,何以不跟他争一争?”潇湘子道:“蒙古忽必烈王爷修书来聘之时,小弟正在苦练寿木长生功,无法分身,只好眼睁睁的让他称雄罢了。”尼摩星道:“现下你是练成了,怎么不去跟他争夺?可是害怕那和尚的金轮厉害么?”潇湘子道:“和尚有甚可怕?小弟是不敢惹啊。”
尼摩星又是仰天长笑,突觉他言语中之意颇带讥嘲,怒道:“潇湘子,你瞧我不起,是不是?好,我试试你的寿木长生功到底怎样厉害?”他说试便试,突然一团黑烟般向对方冲了过去。别瞧潇湘子身子僵直,行动却也是迅捷无比,长臂伸出,已将棺材抓起,向尼摩星击去。只听砰的一撞,二人各自退出两丈以外。两头黑虎和枭鹫一齐大叫,声势凄厉惊人。
这一下碰撞,二人均知对方武功了得。尼摩星道:“潇湘子,你的功夫不错啊。”潇湘子仍是冷笑几声,道:“小弟甘拜下风。你这武功叫作什么啊?”尼摩星道:“这是释迦掷象劲。”潇湘子道:“仁兄来自达摩老祖之邦,果然具大神通。”二人相隔五丈,举手行礼。尼摩星蓦地向外急奔,霎时之间已去得无影无踪,两头黑虎在后跟去,潇湘子跃入棺材又是砰腾、砰腾向西移去,渐行渐远。
杨过无意中看到了这幕怪剧,直等二人去了良久,方始定神,暗叫:“惭愧!天下之大,异人无所不有,我若非高卧绳上,只要给他二人发觉了,那里还有命在?”此时再也无法入睡,细思二人武功家数。他二人虽只一撞,但杨过看得明白,尼摩星的释迦掷象劲,刚中有柔,只不知他小小身躯之中,从何处生出这等大力来?潇湘子的寿木长生功却是寓退力于发劲之中,居然与尼摩星斗了个势均力敌,自也是非同小可。
他想了半夜,闭眼养神,忽听得那瘦马长嘶了一声。这马甚有灵性,当两头黑虎入山之时,牠闻到气息,早已远避,此时突然嘶叫,定是附近又有异事。杨过隐长草之中,循声过去察看,此时天已黎明,只见远处有一人纵身跃高,伸手在一株野果树上摘取子果子。杨过走近一看,却是金轮法王的弟子达尔巴。他每次一跃,只采到一枚果子,后来不耐愿起来,伸臂横击,打了几下,那野果树喀喇一响,断为两截,于是他尽采树上野果,放入怀中。
杨过心道:“难道金轮法王就在左近?”他与法王本来并无仇怨,此时认定郭靖、黄蓉是杀父仇人,反而后悔当日相助郭黄而与法王作对,当下悄悄跟在达尔巴身后,要去瞧个究竟,只见他迈步如飞,直向山坳中行去。杨过知他武功甚强,不敢过分接近,只是远远跟随,但见他转入林木深处,越走越高,竟到了一座山峰的绝顶。那峰顶上搭了一座小小的茅棚,四面通风。金轮法王闭目垂眉,正在棚中打坐。达尔巴将野果放在棚中地下,转过身来,突见杨过走近,不由得脸色大变,叫道:“大师兄,你要来加害师父么?”说着向杨过急冲过来,伸手扭他衣襟。他武功原比杨过为高,但此刻师父正处于奇险之境,一受外感,立时性命不保,惶急之下心神失常,这一招章法大乱,竟自犯了武学的大忌,给杨过反擒手臂,一带一送,将他摔得跌了出去。
四四:水仙幽谷
达尔巴心中认定杨过是大师兄转世,又给他这一摔先声夺人,在地下一打滚,翻身爬起,跃到杨过面前。杨过只道他又要动手,退后一步,蓄势待发,那知他突然双膝落地,磕头道:“大师兄,你须念前世恩师之情。师父身受重伤,正自行功自疗,你若惊动了他,那可……那可……”说到后来,喉头便咽,泪水长流。杨过虽不懂他的藏语,但见他神情激动,金轮法王又是